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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四十三、御手回春 ...

  •   昨夜皇宫外榭最偏僻的侧院里一下子派驻了几十名刀甲闪亮的大内侍卫,打扫了二十几年庭院的老宫人到现在想起来还是不敢相信。自从被贬进这座荒凉的宫院,除了春夏秋冬不停换季带来的些微变化和每每打扫都会积聚很厚的尘土,自己几乎都忘记这座院子本来还可以住人。想到这儿,他禁不住抬头从柴房连纸都没有了的窗户向戒备森严的厢房方向望去。

      当时押进去的好像是一个极清秀的年轻人。虽然伤痕累累,奄奄一息,但还是挡不住那几缕青丝后宁死不屈的犀利目光。老宫人想到这儿禁不住暗自叹了口气。不管是犯了何种罪过,受了这么多刑法还能挺过来,靠的恐怕也就是这股年轻特有的倔强和骄傲。可是时间一长,这个残酷的世道就会慢慢将他这份仅存的财富撕的粉碎。毕竟,生存下来本身的代价是很高的。

      然而就在这时,老宫人深陷的眼窝中立刻闪现出一抹的惊诧 !因为他清楚的看到一队衣着鲜华的内侍拥着一位气宇轩昂的王者进了那座侧院! 他吓得赶紧揉着眼睛,没错,那就是这座宫殿,不,整个辽国的皇帝啊!!

      堂堂一国之君不声不响的夜半亲临这么偏僻的侧院,莫说老朽不信,就是讲出去天下人也不会相信! 里面关的到底是什么人,值得皇上亲临御审?难道他就是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那个行营刺客?!?

      厢房里陈设简陋,没有耶律彦和熟悉的缂丝帐幔和喜欢的檀香。不过这倒是能够一下子将视线集中到榻上安静躺着的男子身上。耶律彦和走到床侧,随侍的宫人立刻奉上宫凳,然后在展昭的脸上轻拍两下,试图唤醒他。可是这显然没用。榻上的人只是微微颤动一下睫毛,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睡。

      耶律彦和见了禀退了还要加重力道的巴掌。如若那么容易,朕还用得着亲自来看一个钦犯?他不动声色的坐下来,这才第一次有机会打量这个令天玺开天辟地泪流满面的宋人。

      他果然伤的不轻,几乎全身都被绷带缠缚。颈子上露出的些许皮肉,也布满青紫的绳索勒痕。嘴角挂着的一丝血迹料是出自当时那金石欲断的一咬,却衬的一副精致的颜面更是煞白如纸。那伤痕累累的干裂薄唇毫无血色,不知是因为受刑时的撕咬还是后来的伤痛。

      打出娘胎以来,耶律彦和从来都与‘弱者’这个词靠不上边,因为他生来就是要支配这个天地的君王。不过越是这样的人,往往越会被‘强悍’所吸引,当然这种所谓的‘强悍’并不限于是沙场的胜利。

      征战多年,他收复的猛将数不胜数。对于刚刚擒获的败军之将,往往都是一副宁死不降的悲情模样,就算施以重刑,起初也大多是咬牙硬挺,体无完肤倒也是见怪不怪。不过出不了几十套刑法,关不了几个月的黑牢,这些昔日驰骋沙场的汉子便会身心具疲,此时再恩威并施,服软求饶便是十有八九的事。毕竟‘北国鬼刹’的战神声名远播,败在像辽王这样的强者手下,对天下的武将而言也算不得是丢人的事。

      偶尔也会有像他这样宁死不降,半句软话都不讲的,只不过少之又少,而且往往是因为怕牵连故土家眷而早早的自我了断了。

      想到这儿,耶律彦和反而冷笑一下。大宋的武官能做到像你这样的,朕还是第一次见到。听说御医早上包扎时一下子就用了五瓶‘祛疽散’。尧音这个莽人,莫不是将天牢里的刑具都用在你身上了吧?

      耶律彦和将目光投向那套在展昭手腕的金刚锁链,随即示意内侍替他松开。他能不能下床瞒不了朕,再说隔着这些家什没法诊脉。

      姑且不问你降与不降,朕既答应了天玺,便不能食言。除了你的性命,那个丫头从来没向朕要过什么,何况还是这般声泪并下。

      指尖轻触,耶律彦和便是眉峰微蹙。

      难为他居然还能活到现在——

      自幼习武之人,即使失了武功也应比常人健壮,脉象更不应是如此轻乱。如果不是他以前受过什么极严重的内伤,就是这些年劳役之苦拖累耽搁成了宿疾。以这副羸弱的心肺,换做别人,莫说是受得了连日的大刑,就是日常起居也不会太顺利。

      早知这样,那日在猎场,朕就应该处死你,省的公主如今牵肠挂肚,也省的你这样活着生不如死。

      可是他随即又有些自嘲的皱皱眉。一念之差,如今朕这九五至尊却要想方设法医好你。

      “…你们当真叫不醒他?”

      让他苏醒的方法其实根本不难,看着两个匍匐在地的御医,耶律彦和满面肃然。

      “…回皇上,微臣…微臣无能。”

      耶律彦和认出讲话的是自己从中原带回来的冯御医。他在中原曾经救过朕一命,医术精到,不会看不出展昭这其实并非怪病,只是因为长时间的缺乏休息,极度疲弱,如今突然没了伤痛的纠缠,整个身体便贪婪的陷入深眠而已。

      ——不是无能,而是下不去手吧?

      “银针。”这个一向严苛的君王沉默须臾,没有斥责和怒火却只是冷静地吩咐道。

      原本安静的厢房,在辽王手起针落的瞬间便被打破了! 被刺入穴位的细小银针一旦注入真气便会如洪水猛兽般凶狠的撕咬起全身筋脉。这个在尧音的百般折磨下都没有放弃过自尊呼痛的倔强男人,被这超乎身体极限的猛烈冲击硬生生惊醒,顷刻间居然全身紧绷,痛叫出声,惊得随侍在侧的所有人心惊肉跳!

      还好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只持续了一瞬间便慢慢消退。等到展昭大汗淋漓的清醒过来,才发现耶律彦和正近在咫尺的坐在自己的榻边,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皇帝御驾亲临?!?展昭这时还懵懵的头脑里,第一个反映出的就是玉堂的事会不会已经被发觉了,眼眸中立刻布满防范的警惕。

      他挣扎着想起身,可是唯一还有知觉的右手软弱无力,勉强半天,居然就是无法当着这个自己最不愿认输的辽国皇帝的面,成功的坐起来。而浑身的剧烈疼痛也随着挣扎,渐渐战胜那快要失效的灵验伤药,如约而至的蹿遍全身经脉,疼的展昭束手无策,额前的几缕青丝,立刻散乱的被汗水打湿。

      “去,扶他一把!” 耶律彦和见了,吩咐就站在展昭半尺之遥的两个侍女,声音傲慢而冰冷。待他坐定,一个内侍立刻紧走两步将一盅用青瓷盖碗盛着的东西捧到展昭面前。冷眼扫上一眼,居然好像是一盅浓汤血燕。

      ………什么意思?收买人心么?你未免也太小看展某了!

      他抬眼轻蔑的瞟了一眼这个众王之王,轻哼一声转过头去。这个举动吓得辽王身后站着冯御医顿时就是一身冷汗!展大人,老朽求您,触怒龙颜的事千万使不得啊!

      然而耶律彦和仅仅是冷眼旁观他的倔强,并没有要加以惩戒的意思。一个随侍了多年的内侍在室内片刻尴尬的沉寂后,壮着胆子走上前来圆场。

      “皇上,这个人犯身受重刑,心存戒畏。不如奴才劝他两句…..”

      “哼,若他是那知颜听劝的人,还会弄成这副模样?”谁知耶律彦和居然语气讽刺的打断了那个内侍的好心。

      “反正朕应诺公主的已经做到了!” 耶律彦和一脸的不屑, “这是公主哭着替他求来的医食,他既不吃就倒了吧!” 说完他侧目扫了一眼站在身后紧张的无以名状的冯御医,嘴角居然隐约微扬一下。

      气煞旷宇的‘鬼神’耶律彦和什么时候如此纵容过忤逆犯上的臣子?冯御医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看走了眼。可是转念一想,莫非皇上这是…….

      “皇上,这恐怕…公主大伤初愈,极为虚弱。若是他在这个时候死了,公主知道了一定会伤心悲痛,岂不是雪上加霜?”

      “你没看见吗?此人不过只是会耍些寻死的女人把戏,这种懦夫就是死了也不值得公主伤心! 你们大可如实回报,爱哭爱闹都随她去吧!”

      “但是公主的玉体…”冯御医满面愁容,随即转过身来为难的看着已是听的心中悸痛的展昭,欲言又止。

      …公主又为展某落泪了么?展昭头脑中又一次闪现当时在天牢里终生难忘的那目凄凄切切。不管怎么说公主都是无辜的。展昭的罪孽,怎能再牵连到这位无邪天真的女孩儿……

      想到这里,他犹豫的咬紧了唇,阖眼蹙眉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将手伸向盘中。但是那被捋指伤得淤紫肿胀的手指颤巍巍的掀翻了碗盖,还好一旁的侍女手疾眼快将那杯盏端了,才没糟蹋了那盏贵重的补品。然而因为刚刚皇上吩咐要将之倒掉,使得她现在不知所措的举着那只碗呆站着,低着头怯生生的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帝王。

      耶律彦和依然静静的坐着,毫无喜怒,此时见了展昭的转变也仿佛完全不意外,仅是轻轻的点了一下头,示意那个侍女可以服侍他进食。于是满屋子的人就这样屏息看着展昭一口一顿的痛苦吃下那盅血燕,整个过程缓慢寂静的令人心惊肉跳。

      等展昭好不容易咽下最后一口和着血腥的汤水,耶律彦和却突然吩咐左右侍卫将他按在榻上!

      “皇…皇上,您,您这是…?!?” 刚刚与耶律彦和默契的合演一出‘欲擒故纵’的冯御医一见也是不明缘由,但是一直替展昭捏把汗的他却又是吓得脸色煞白!

      “刀——”耶律彦和没有理会冯御医的紧张和展昭沉默无语的愤怒,只是淡然的吩咐侍女。

      一把轻薄如纸的三寸利刃立刻被递到了耶律彦和手里。展昭见了心里一惊,那白刃上的寒光又令他情不自禁的想起抵在如烟颈边的‘龙鳞’。 这——也是一把凌迟犯人的刀吧?他心里默默的想,随即竟是一丝冷笑挂上嘴角。

      ——我就料到你是为了口供而来!

      “ …你笑什么?”耶律彦和不经意的一扫,却在那视死如归的笑容上注目。但是他随即转过头,继续不愠不火的擦拭那把薄刃,脸上满是嗜血冷酷的杀虐微笑。

      “朕不会这么轻易让你死的。信不信朕可以将你手脚一寸一寸斩下来却不取你性命?”

      谁知展昭听了没有半点惊吓,反而仍是那一脸凄美的冷峻,笑容依旧。 还有什么事是你做不出来的?区区一个展昭居然还要劳驾堂堂大辽皇帝亲自操刀,不知这算不算是展某三生有幸?

      原来宋军中也有这样胆色了得,处变不惊的将领,的确令人刮目相看。阅人无数的耶律彦和心中默念,甚至罕见的升起一股英雄相惜的感慨。 换了朕军中的将领,此情此景下还能如此大义凛然的,即使有恐怕也是凤毛麟角吧!

      然而这时他的思绪却被身后一人锵然一跪打断,回头一看,正是年逾古稀的冯御医。

      “皇上——! 皇上开恩,这个人犯久病成痴,不知好歹,触怒龙颜之处,还望陛下看在他神志不清的份上,饶他一命,至少….至少赏他个全尸吧——”

      敢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替一个惹怒了君王的人求情,在皇上身边呆过的人都知道这无异于自寻死路! 就算是这个御医救过皇上的命,恐怕也会顷刻引来雷霆震怒。而此时被压在床上的展昭在朝中供职多年,这一点危险可是一下便能嗅的出来。 冯御医为自己冒险求情固然感动,可是这却使展昭更加自责。

      展昭只不过是一届武夫,何德何能,却能结识这么多肯为自己两肋插刀舍生忘死的朋友?可是展某定是命带凶煞,否则怎么会一路害人匪浅,越是亲近便越是伤的深刻?

      然而老天似是终于开眼,可怜起这个命运多舛的男人。看着年迈的冯御医这般舍命的替展昭求情,冷酷的辽国君王愣了一下,然后居然露出了连贴身内侍宫女都几乎没见过的明丽笑意。

      “呵呵呵,朕差点忘了,老御医本也是中原来的。莫非你真以为朕会亲手凌迟了他?一个玩笑,没想到却惊吓了御医,倒是朕疏忽了!” 耶律彦和少见的语带戏谑,说完便示意左右将冯御医搀扶起来。回头一看床上的展昭这时反而是惊诧的明眸圆睁,立刻感到莫名的好笑。

      朕要将你开膛破肚你都不动声色,怎么现在倒是像见了鬼一样?莫非朕就应该时刻打打杀杀,绝了周遭生灵才是你意料之中的?

      “…皇上,您这是…?”惊魂未定的冯御医冷汗未退,却还是未能将目光离开那寒光闪闪的薄刃。

      “御医今日可曾看过他那只左手?” 耶律彦和垂目看着比自己矮一头的老御医。

      “看…看过,伤的太深而且化脓,即使敷了陛下的‘祛疽散’,能不能保住,微臣…微臣还是没有把握——”

      一语未落,展昭却是暗自吃了一惊。倒不是说他真的怕就此失了一只手,而是立刻联想到若是被这伤口的始作俑者,那只火气十足的白老鼠知道,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自己要是痛痛快快的死了,他就算一辈子骂展某负义却不会自责懊恼;可是如果真的因为画影所伤而取了自己的手去,他定会抱憾终生,恐怕甚至还能一时负气做出什么傻事!

      “…保住保不住,朕要看了再说。” 耶律彦和听了倒像是并不意外,反而走到榻边,一把揪起展昭那只已久未能动的左手,疼的展昭整个人不由自主的拱起了脊梁!

      “你还知道疼啊!” 他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嘲笑,随即吩咐一旁的侍女替他清洗伤口。

      除去层层绷带,一股血腥和着伤药的苦涩扑面而来,宫女心惊胆战的看着一盆清水变成红褐色的血浆,吓得双手颤抖不已。

      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道深已入骨的恐怖伤口,贯穿整个手掌,撕裂的筋肉狰狞的外翻,顶着瘆人的脓血。若不是刑堂受审时浸过盐水,恐怕早就溃烂到骨髓了。那日徒增痛苦的酷刑没想到如今却是依仗着救命的稻草。

      “果然不出朕所料,这些烂肉脓血如不尽快除去,不只是手,连性命都堪忧!”耶律彦和盯着那伤口淡淡的吐出这句话,抬眼一看,展昭已是全身紧绷咬着嘴唇,一副等着要被活活刮骨疗毒的样子。

      “哼,怎么,你是巴望着朕动手吗?” 耶律彦和虽然拧着眉,但是眼中却带着再也抹杀不掉的笑意,令展昭见了顿觉倍感羞辱。

      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怎么会奢望他能替展某疗伤….

      可能是久睡乏力,又被辽王的银针毫不留情的惊醒,他一直感到心悸气短,此时更是禁不住重重地吐了口气。而这当然被辽王和御医们看在眼里,随即君臣对视一眼,耶律彦和清楚的看懂了冯御医的恳求。

      这也那怪,以展昭现在的这副心肺,恐怕已是脆弱的连麻醉汤药都担负不起了。 若是不施药止痛便动手清除,八成也会令他九死一生。老御医铤而走险地谎称他患了昏睡怪病,为的就是要朕亲自来一趟么?

      现在除了用朕的银针,已是别无他法了…

      耶律彦和似是犹豫片刻,终于转身取了刚刚用的针袋。展昭睁大了眼睛惊异的看着这个彪悍的男人静默无声的将一根根的银针扎入自己的手臂和前胸,动作利落。 但是更令展昭不可思议的是,这个高高在上的君王此时虽是面目冷酷,可是却完全没有散发出如刚刚坐在那里时所四散开来的凌厉凶煞!

      展昭正在思量,突然发现耶律彦和又是举起了刚才的白刃,顿时全身又是一紧! 可是直到眼看着刀刃刺入了那外翻的烂肉,展昭的手臂却也居然没有丝毫的感觉!

      ———!!

      在大宋,连小孩子都知道这个辽国皇帝残暴凶狠,攻城夺寨血洗疆场是无往不利,只是没想到他的医术居然这般神奇,连御医都甘拜下风!!老天真是不开眼啊,如此嗜血疯狂的鬼神凶煞,除了文韬武略之外,何以还会给他这一身无人能及的救世本领?!?

      整个房间里的时间就似凝固般的寂静。

      看着如注的鲜血无声的染透了床上的被褥,展昭能明显的感觉到血一点点的从身体里流走,视野也渐渐的变得黯淡下来,可是他却硬是强打精神挺到看着耶律彦和割完最后一刀。 然而眼见着他一向犀利坚韧的目光却居然开始有些涣散,耶律彦和知道不妙,也不顾虑身份悬殊,毫不犹豫的伸手抚上展昭的颈子。

      脉搏变得微弱了——

      虽然朕已经尽量缩短时间,但失了这么多血,到底还是有些勉强了么?

      “…你要是还不想死就不要睡!”看着这个又是与死亡近在咫尺的倔强男人,耶律彦和终于蹙着眉淡淡的说出这么一句。在场的众侍从面面相觑的互看一眼,惊讶于君王居然完全没有命令的语气。

      “刚才朕在那盏燕窝里掺了生血圣品‘珏炎子’,但是需要半个时辰才能生效。你若是在此之前睡着,恐怕就是一觉不醒了!”

      “………” 谁知展昭听了辽王的话更显一脸的迷茫,眼睑却已是似开似阖。

      “皇上,他现在恐怕已是听不到圣训….”冯御医见状立刻躬身上前,满面的愁容却是一目了然。

      “嗯…”耶律彦和轻点着头。莫说还是个行刺的钦犯,就是换成其他的贵戚甲胄,也犯不着朕亲自诊治。可他偏偏是天玺不惜伤害自己也要救下的人,朕既答应了又怎能令她失望?

      想到这儿,他回头问道:“朕给御医的止血药粉可还有?”

      “在,在这儿呢!”冯御医听了一愣,但是马上恭敬的递了过去,可是心里依旧纳闷。刚才剔除了腐肉已经敷了‘祛疽散’,还要这止血的药剂作甚?谁知正想着,只见耶律彦和倒出一些在手掌,随即一把狠命捏住展昭的下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药粉倒进他的嘴里!

      本来意识已经涣散开的展昭立刻便是浑身一激灵,被压住的身体再次夸张的反向拱起! 他乌黑的眸子一下子便回复了些许神采,狠狠的盯着耶律彦和,随即将头转向一侧,试图挣开他钳住自己下颌的手,可是耶律彦和却是丝毫不松懈的牢牢把手按在他的嘴上,就是不让他将口里的东西吐出来!

      “展大…展,展护卫,您忍忍! 皇上这也是,也是为了您好——!!” 冯御医终于明白了,耶律彦和原来是想利疼痛来刺激展昭,使之好歹挺过这剩下的半个时辰。

      其实如果真的仅是要展昭感到痛楚,只要将麻醉了的左臂银针拔起几根便可。但是这样一来,在‘祛疽散’的止痛药力生效前,展昭还会被噬心刻骨的痛苦折磨许久,而他羸弱的心腑可能是经不起的。 而止血药中药性猛烈的‘蠡龙粉’可以短暂的带给他及时的清醒,而且还可以顺便替他嘴里的伤口上药,皇上的确可谓用心良苦啊!

      展昭感觉嘴里仿佛是吞了一块火红的烙铁,灼烧的剧烈疼痛令他挥汗如雨,很快便又是浑身透湿。可是这阵突如其来的痛却真的使他凝住了马上就要四散的意识。待耶律彦和感到他的身体已经没有了刚刚的那阵火热的战栗,便将手挪开了他的脸,随即轻哼一声,两个按着展昭的内侍立刻松手还他自由。

      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展昭一边平息自己满是血腥味的呼吸,一边满眼震惊怪异的盯着耶律彦和。而耶律彦和见他一清醒就是满脸的忿忿,又是桀骜嘲讽的一笑,接着一摆手,禀退了所有的侍从。

      展昭目光冷漠的盯着眼前这个掌握着自己生杀大权的男人,似乎已经猜测出了他的意图。

      待众人从屋里退出,耶律彦和又坐回椅凳上,琥珀色的眼中闪着犀利的光。而展昭虽然已经是精疲力尽,却还是暗暗咬紧了牙关严阵以待等着辽王御审的手段。

      “你很聪明,朕的确有话问你!”他的防御,辽王一看便知。

      如若是为了留着展某审出行刺的真凶,你算是白费心机了! 展某不求能死里逃生却也要死的光明磊落,不能不明不白的认下这天大的谎言! 展昭目光冷静,但是却清楚的知道,当面激怒这个号称鬼神的男人无异自找另一场惨无人道的威逼拷问。可是屏气聆听,辽王接下来的话却是令展昭大出意外。

      “朕知道你没有下毒…之所以会破例来此医治你,也不完全是看在公主的面子上。 ”

      展昭瞪大了眼睛静静的躺在榻上,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神志不清了。

      “——尧音急功近利,幸好你守口如瓶;否则他若是在满朝臣子面前以此难为太子,朕恐怕还真的不能不治太子的罪!”辽王看着他那一副彻头彻尾舍身取义的打算,棱角分明的脸上挂上一层微笑,却令展昭感到终身难忘的高深莫测。“其实刺客昨日便已招供,朕只是晚了一步,没想到公主会为了救你而越狱,还弄伤了自己….”

      他话音未落,就见展昭立刻就是浑身一怔,一股不详的预感铺天盖地的袭来!

      刺客已经招了?哪个是刺客?莫非是玉堂他已经——?!?

      “…他……不是…” 展昭情急之下,居然竟从床上挣扎起身,含糊不清的吐出几个字,却又是触动了全身上下那惹不起的伤痛,顿时不由自主的蜷起身子。

      “既不是你,怎么反倒紧张起来了?”耶律彦和扫了一眼那似乎有些渗血的左手。还有一刻才能拔那手臂上的银针,否则不疼死也得扒层皮!

      “那刺客是当着朕的面亲口承认的…”

      他莫不是为了救展某而跑出来顶罪??

      “…玉堂没…没有!”展昭大口的喘息,但是依旧是满眼的坚决,急于替白玉堂开拓的意图,一目了然!

      “…玉堂?” 谁知耶律彦和听见这个不很清晰的名字立刻便皱起眉头。

      白玉堂——

      在中原的时候就多少耳闻他与‘南侠’展昭有过许多生死之交的江湖故事。听说险空岛这个放荡不羁的锦毛鼠就是因为义薄云天的情谊才甘心放弃浪迹天涯的惬意生活转投了开封府。

      “……原来私闯天牢伤了你的那个人就是中原的锦毛鼠么?” 辽王尖锐的目光在瞬间的惊异之后立刻显现出了一丝胜利者的微笑。

      ——!!

      展昭闻言顿时惊得张口结舌,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狡诈的男人根本就不知道白玉堂的事,反而是自己的过度担心弄巧成拙!

      “…你,你……”结果自己吃尽苦头都没有吐露半个字的真相,现在却轻而易举的公诸于世!因为自己的一时大意,居然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局面,展昭此时除了气的脸色更加惨白以外,更是后悔的无以名状,愧疚懊恼一股脑的涌上心头。可是他还是牟足了劲儿愤怒的撑着身子,满眼的怨恨和不甘。

      辽王冷眼看了一眼他艰难的努力,随手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根扎在他左臂的银针猛然拔起!

      割骨剜肉的疼痛立刻如同千军万马般奔腾在展昭好容易安静下来的筋脉上,让这个一直凭着艰苦卓绝的意志才隐忍至今的男人再也抵挡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冲击,身体违背了意志,痛苦冲破了咬紧的牙关,终于挤出了一丝缝隙!

      “朕竟会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想要饶了你…”

      耶律彦和踱着步,面色阴霾带着世人熟识的残忍,默然的秀手展昭咬得玉齿尽碎却也依然不能完全驾驭的痛楚。

      居然在朕的眼皮底下做出这种通敌的事来,你们把朕的天牢当成什么地方了?!?

      “哼,今日的确没有白跑这一趟啊!朕差点儿便以为可以结案了…”辽王毫无情感的冷笑着,却是如同重锤般再次刺激着展昭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一对深凹的眼眸除了无法掩盖的痛苦,也溢满了憎恨的怒火。

      “他一个中原人居然可以混进朕的都城,定是有人接应藏匿。”他一脸残酷的冷笑, “如果你今日老老实实的招出白玉堂的藏匿之处,朕或许还可以网开一面,先审后杀;如若不然,朕便封城闭户命人一家一户的搜查,但凡发现,不止是他,所有关联之人妇孺皆诛,绝不会手下留情!”

      “…你…你这个暴…君!!”展昭艰难的吐出几个不是很清晰的字,但是却已经足够算得上是逆鳞犯上了,可是却只引来了辽王一个算不上计较的侧目。

      “…那日与他相见时,天玺应该也在场吧?”

      一句话,立刻令展昭惊呆得再也骂不出口了!那日公主何止是在场,而且还是彻头彻尾的共犯! 当然这本应是永世不可泄露的秘密,如今却又是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再也隐藏不下去了!!

      不大的内室,一时间安静的连烛火跳跃的声音似乎都能听见。两个都固执到极点的男人互相注视着,试图用目光将对方四分五裂。

      结果,败下阵来的毫无疑问的是心存仁慈的一方。

      “…不知道…他没…说要去…哪儿…”展昭说的咬牙切齿,尾音颤抖,不知是因为身上还是心里的伤痛。

      “是吗?那可就怪不得朕了!” 耶律彦和显然是对这样的回答很不满意,“朕从天玺的府里找起,你觉得如何?反正那丫头府里人丁稀少,一个一个的审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展昭的黑眸中立刻闪现了隐约的惊恐,自是知道这个残暴的君王气急败坏的时候什么都干的出来。 公主府上的侍卫丫鬟都是善良无辜之人,若是真的因为莫须有的罪名横遭这么一场劫难,自己今生岂止是负了公主的情意,恐怕就是再死上几次都不够还自己的这一身孽债!

      “…这与公主…府人毫无瓜葛!你…不能冤枉…冤枉好人…!!” 展昭吐字艰难,一句一喘息,气短的连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玉堂他…只是来…寻我回..去,绝…未曾行刺……”

      可是语毕抬头,却只见耶律彦和依旧是一脸冷笑,一语未发起身便走。展昭错愕无助的看着他的背影,从心底感到深深的恐惧!

      这冷酷如果仅仅是针对展某倒也罢了,但是只要这个男人今日离开这间屋子,世间就毫无疑问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就在耶律彦和推门而出的一瞬间,展昭再也狠不下心来保护自己的尊严,拼劲全力的大叫一声:“我…求你,不…不要…”

      他语气哀伤,眼神凄楚悲痛,但还是义无反顾的当着这个最强大的契丹人的面,将自己千辛万苦窖藏了四年的仅存财富,瞬间摔得粉碎!

      耶律彦和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痛苦的垂下头去,被汗水浸湿粘成细绺的青丝遮住了那张强忍着伤痛的惨白脸庞,意料之外却又毫无疑问美得凄厉。

      朕的确不知道还有个白玉堂!也许他真的如你所说与行刺没有任何瓜葛;不过以朕平定南北,开疆扩土建立的武勋,自认武功也不是等闲吃素的! 就算他是大宋派来的刺客,朕也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何况昨日在御书房,朕要的都已经大致有了眉目,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告诏天下而已。

      他慢慢踱回榻边,伸出两只手指轻轻拾起展昭低垂的下巴,那一汪子夜般乌黑的眸子又毫无阻碍的对视上了那双秋空的烟黄,令耶律彦和又想起了在林中初次见面的那个瞬间。 只不过,眼前的这个男人似乎已经是一潭死水,依然清澈却没有了那倔强回避的勇气。

      “你说什么,朕没听见!” 辽王的轻贱毫无遮拦,仿佛践踏蝼蚁一般。

      “…求求你,不要伤…害无辜的人…” 展昭阖目又张开,决绝的勇往直前,却痛苦的一目了然。

      四目对视,辽王终于满带笑意的无言收手。

      宁死不降却为了保护他向朕低头吗?

      “看来朕还真不能将你这祸水留下!” 辽王挑眉轻声,而展昭听了却只是毫无悲喜的慢慢闭上眼睛,静静的等候他的发落。

      这么累的活着绝非展某所愿,只要不连累旁人,这条命你随时都可以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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