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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一百七十一、浅笑对东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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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云厚雾,萧瑟野风,万籁俱寂,唯有山泉入潭,天地清音。
那一身风尘刚刚步入廊榭,就见一个等待已久的人影从山石后闪现,伏倒在来人脚下。
“主子,一切均以备妥…”他说到这儿似乎觉察异样,抬头就见到顺着鲜华衣摆星星点点落下的血色,“主子?!您的伤——!!”
“无碍!”叶昊天赫然打断他的关切,紧锁眉峰冰冷的命令,“吩咐下去,今夜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准任何人靠近后苑莹湖半步!”
玄影领命退去,四周立刻陷入深沉的寂静,唯有怀中颤抖之人沉重急促的喘息,声声灼炙人心。
青涩如他,定是万万没有料到世间会有如此龌龊的伎俩。而眼下已过两刻,正是那淫药侵肺腑,入精髓的时候,他也定然不可能知道,即将经历的将会是怎样一个难熬的漫漫长夜!
廊间稀疏的悬笼摇曳灯火,光线朦胧婉约。叶昊天即便不看面色,也能从展昭炙热喷火的身子上断定他此时正忍受着万蚁噬心般的痛苦。那苦痛就像是恶疾,瞬间传染给自己,无处躲闪,生生撕扯心肺,片刻不停的疼,强烈,甚至超越身上正血流不止的伤口!
终于,就在叶昊天即将带他步入莹湖之时,展昭紧咬的牙关违背了苦苦坚守的意识,断断续续本能的痛苦呻吟,身体越来越强烈的挣扎抗拒,试图摆脱束缚他的手臂,力道之大令人始料未及,以至于庞吉一党绑在他身上的绳索都深深的嵌进皮肉!
叶昊天见状痛的心如刀绞,死死搂住他战栗不止的身体,顾不得自己肋间深刻至骨的伤处,一个翻身就将两人的身子压入冰冷的潭水中!
‘五石散’本是治疗伤寒重症的险恶方剂,毫厘之差,顷刻致命,因其毒性实在难以控制,数百年来几乎没有几人敢用此方入药。然而眼下展昭虽然摄入量少,但因其没有立竿见影的解药,却是必要经历这番痛苦至极的煎熬,而唯一能减缓药性的,就是阴凉之物,越冰寒透骨越好。
所以叶昊天才会想到花家少主提过的这处汴京城里唯一纳连百溪的深潭,潭水久旱不涸,终年刻骨,人畜鲜触。
一入清波就是冷彻心肺的寒凉,蛰得伤处宛如又被人横砍一刀,叶昊天猛然倒吸一口凉气,咬牙阖目强忍下来!
但是这番冰寒仿佛并未对展昭有多大影响,他还是一刻不停的挣扎,那身功底本就非凡,加上药性,若非仅是下意识的反抗,入水便是游龙走蛟,更难掌控。所以叶昊天不敢解开他身上的绳索,生怕以自己现有的体力当真敌他不过!
喘息,呻吟,被泛起的凌乱水花遮饰,然而轻薄的衣衫浸透,近在咫尺的距离,肌肤愈来愈高的温度却是谁也遮掩不住,以至于贴上的一霎那,就成了对叶昊天最残酷的诱惑!
此刻,所有与展昭有关的一点一滴都如同水映梨花,清澈的浸在心里,每一朵都凄美傲洁,率其本性的开放,观赏与否,风雨与否,染血与否,皆与花无涉。然隔水立望者,不忍伸手,唯恐入水一瞬,触不到花却扰了香断了念,而万千凌乱皆存,独独再也拼不起那片青白!
“你冷静点儿!我求求你冷静一点!!”
终于,胸间越聚越多的痛楚让他恐惧,逼得他大吼一声,却似乎并非是对展昭,而是生怕率先忍不住的那个人会是自己!
没错,展昭,我怕了你!怕你的固执,怕你的刚烈,更怕你那颗如玉之心太过纯粹,救得了世人唯独救不了你自己!!
怀中人闻声极微弱的怔了一下,须臾不到竟更加疯狂,即使叶昊天紧紧的将他搂在怀里,也挡不住那番拼命一般的顶撞踢打!挣扎触及肋间,是阵阵刻骨剜肉之痛,血源源不断却又无声无息的融进夜墨深潭,失温绛色染红飞溅水花,但丝毫没有动摇他倔强的坚守,甚至更干脆将展昭的头都按压在自己肩头!
然而即便是再隐忍的人,能够承受的悲哀定然也是有极限的。也许心中积怨一旦爆发,就如同天火降世,势不可挡,非要将之发泄个通彻才能偃息。所以令叶昊天始料未及的是,这个一向谦谦躬厚的男人挣脱不开,满腔怨怒复仇一般,毫无预警的狠狠一口咬上他的肩膀!
痛楚,袭的他措手不及。但即便眼下就是被生生撕下一片血肉来,他也绝对不准自己逃避!因为他比世上任何人都清楚,眼前这个永远亏欠自己的男人实在是太需要发泄了!
我知道你恨我。
在王陵,在上京,在木叶山,在你踏过辽国的每一寸土地上,没有一处不落下我给你的惨痛回忆。所以你怎能不恨我呢?你当然是恨我的。
我本以为我并不介意你恨着我,就如同我不介意天下人恨我一样。
然而浅水寺外,你那绝情绝义的一句真心话,才让我明白我错了。
原来我根本不介意天下人恨我,却唯独希望你会是个例外。
所以我来中原,只是想帮帮你。
就算你永远也不可能原谅我,我却只想尽我所能的离你近些,哪怕只是替你抵挡一刀一剑,前路漫漫凶险无常,至少不要再让你独自一人,不要再走的如此让人心疼……
血,溢出齿间唇角,顺着那宽阔坚强的肩背融入水中,点起朵朵血色莲荷。
那份腥甜,浓烈的滑过咽喉,滚烫霸道,直取魂魄,令疯狂的放纵迟疑,令碎裂的意识凝聚,以至于连叶昊天都有些吃惊,居然能清晰地感觉展昭拼命一般的挣扎怵然减缓,取而代之的是阵阵极度的隐忍与沉重喘息。
药力未退,但展昭似乎已经开始缓慢恢复,即便还是神志不清,但他与生俱来的善良率先苏醒,下意识就不再伤害周遭的一切,只是倚在他怀里战栗依旧,强忍着为难自己,不松紧咬的双唇,弄得血迹斑斑。
叶昊天看在眼里,心痛欲碎,恨不得现在就返去将那罪魁祸首千刀万剐!但是他很清楚,眼下一旦那么做了,除却出口恶气,只会令赵祯生疑,给展昭更添凶险。当务之急,脱身为上,而且要干净利落,不能落人口实,否则后患无穷。
想到这里,他拂上展昭透湿的凌乱长发,将脸轻轻贴在他的额前。
“你忍一忍,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有这种事…”
当展昭头痛欲裂的苏醒过来,天色大亮。脑子懵懵的,以至于他半天才发现自己身上的绳索已经解开,周身浸在冰冷的水中,偎在一个人怀里。
一个他不认识的男人。
这般亲近的距离,听得见对方沉稳的心跳,展昭陡然尴尬,条件反射的一撑就要逃去!
然而下一瞬间他却凝住了,因为映入眼帘的那两排浓密的褐色睫毛,自然卷曲,是一种不太可能与主人的刚毅沾边儿的柔和。
而这种刚韧的温柔他曾经见过,而且铭心刻骨,就在那个秋花始落的北国,在那座幽深似海的契丹宫殿,在那张出人意料给过他另一次生命的雕花龙床上。
难道——
他震惊,目瞪口呆,连大气都不敢喘,视线顺着陌生的脸庞细细打量,落在其左肩浸透了衣衫的浓浓血色上,心潮不止。前夜碎裂成片的记忆混乱却还是能随着时间慢慢黏贴些许片段,不多,但足以肯定那是自己留下的伤害。
“醒了…感觉好些吗?”
懵懵思绪被一句尽带磁性的声音打断,展昭抬眼,额头上方鼻息可及之处,果然是一湖让他刻骨铭心终生不忘的浅色,以及只有在卸甲江山后才慢慢学会的那抹和煦微笑。
脑中一闪而过当时被人下流的算计,展昭抿着嘴,尴尬的点点头。对方微笑不断,见他面红耳赤甚至忘记修整狼狈的衣衫,便从水中抽手出来,替他拉齐滑脱至肩膀的破碎单衣。
“这张脸没有吓着你吧?”他问,与印象中一贯的强捍不同,显得有些虚弱,但看得出刻意挂带着生涩的顽劣。展昭闻言赶紧摇头,明明是张极为陌生的面孔,心里却是前所未有过的安全。
叶昊天深吸口气,感觉全身冻僵似的不听使唤,估计就算试也爬不起来,只得无奈的阖上眼,眉峰不松。而没了药性,展昭也觉得冰寒刺骨,所以一眼就看出他的尴尬,急忙搀扶他起身。可才刚出水就嗅到了浓浓的血腥味,低头一看,淡紫色的丝绢长袍一侧已经被血染红,经水久泡,泛着始料不及的缁色!
展昭大吃一惊,周身一震,但几乎于此同时,身边之人就像能读懂他的所有心思,先他一步开口宽慰道:“没事,不是你伤的……”
潭水一侧就是座精致的花园,湖石假山,花草芳树,依旧挂带着晨露。于石凳落了座,展昭犹豫一下,随即俯下身去,问也不问就想替叶昊天解开腰带看看伤势,但手才碰上衣襟,就被他握住!
“…真的不要紧。”他拒绝,其实是怕他看了担心,甚至会害怕。
不要紧?在这潭中浸了一夜,别说是伤痕累累,就是好人都能泡出毛病啊!展昭心里顿时乱的翻江倒海,愧疚后怕一应俱全翻涌上来,但良久以后才赫然顿悟,其实那抹最深最炽热的感觉竟然会是心疼!
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沉默,气氛婉约透着淡淡的凄凉,直到紫衣之人长叹口气,抬手一指不远处一间规制的厢房道:“进去换件衣服,然后你就走吧。”
经他一提醒,展昭才猛然想起来,自己已经踏出了大理寺!!他脑子里轰的一乱,心里却清清楚楚的意识到自己这辈子都再也甭想洗清投敌叛国的滔天大罪!!
然而叶昊天立刻察觉了他的脸色有异,马上补了一句道:“我是说你可以回开封府了。”
毫无意外,一对墨黑眸子几乎满盈盈的只剩下惊讶疑惑,展昭目瞪口呆,心里却自语,虽说自己每次都有被骗的感觉,但没有一次不是因为这男人的用心良苦,所以眼下这应该不是假话……
见他盯着自己发愣,叶昊天眉头一挑,突然伸手轻轻扯了一下展昭有些僵硬的脸庞,甚为明丽的对着他一笑,戏谑言道:“又不是做梦,难道你这死猫还是不肯相信我说的话?”
如果我这次再不信你,恐怕就真该被天打五雷轰了吧?展昭蹙眉以对,尴尬,最终回报一个天作精致的笑颜,脸上被触碰过的地方留着温存的余热,让人无限依恋。
见他释怀,叶昊天也甚感欣慰,淡淡的吐了口气嘱咐道:“再给我些时间,我自会想办法还你公道。记着,回去什么都不要急着解释,也不要让人看出你我相识,否则就是横生枝节,那样的话我这一刀就算是白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