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情》自在山人

19、第 19 章

　　不得了,不得了,眼看着断狱的小脸越来越红，发狂的趋势越来越明显，我忙将话头拽回到原来的轨道上，“你真的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骗你有钱拿吗？”他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那个法界，想来是能够辩识气息的，北庭是龙珠的主人，自然进得去，而我们本来就是父亲的一部分，也不会被它拒绝。”
　　“那独孤绝怎么没进去？”依他的性子，肯放弃才怪。
　　断狱懒洋洋的又扔了一个白眼给我，“笨，是我把他拉住了。龙珠又不是他的，叫他进去凑什么热闹。”
　　“其实这么说也不对，”他忽的挠了挠脑袋，“反正我走的时候，他们还都外洞外头守着呢，谁知道我走了之后又去了哪里。”
　　法界消失的时候会将人自动送到不同的地方，天知道父亲又在玩什么把戏？与他在一起这段时间，我是彻底见识到了他的恶劣了。难为我从前还把他当成正人君子。
　　皱了下眉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他喽！”指了指一直沉默到被我忽略的天岚秋，“他是你的神仆，有你的神印，别说这么一点距离，就算你再轮回个十世八世，他也能在顷刻之间把你找出来。”
　　“那他的家族不是由太古时代一直找我找到了现在吗？怎么足足找了一万年？”
　　“笨。”断狱毫无留情的再次打击我，“戾绝给他们的仅仅是一个虚无飘渺的命令和你的一点点气息，就是我都找不到，他还自以为高明。他是在认你为主之后才刻上你的印记的，你难道连这都忘记了？”
　　只不过是一时脑筋没转过来而已，你居然......
　　阴笑着捏了捏双手的骨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拎起那个胆大包天的家伙的耳朵，“小子，咱们两个到底谁是哥哥？”
　　“痛。”他龇牙咧嘴的踮着脚，“哥哥，轻一点啊。”
　　搞怪的小子。哭笑不得的把手松了些，正思索着该如何小小的教训他一下，心却骤然一痛。
　　轻轻的。
　　只来得及拿手掩住了口，便觉得一股液体涌上了喉头，淡淡的，甜腥的味道。我拿开手，指间漏过的，是一片殷殷的红，在阳光下，出奇的诡艳。
　　扯过床头的布巾，我静静的将指掌间的残红拭净，惊奇的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半分的慌张，心如磐石。
　　我只是很安静的问了断狱一个理智的问题：“我怎么了？”我再笨也知道，无故心痛和吐血的人，说正常也不会有人相信。至少，我自己就不信。
　　他带着几分无奈，“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问题。你的一部分灵魂在抗拒着另一部分。”
　　什么话？难道我还人格分裂了不成，可我记得我可没这毛病。
　　“这该问你自己。”他这样说。
　　“笑话。”我嗤之以鼻，“对于自己的事情，我知道的还没有你们多。”
　　“说得也对。”他挑了下眉毛，“有什么过错，只不过是不想爱了......而已。”

　　摩天崖，我离开这里多久了？
　　风潋山庄，空明山，皇宫，九歧山，我只不过是在外面小小的转了一圈而已，用去的时间，对于我漫长的生命来说也仅可称为沧海一粟。可是为什么，我却觉得已经离开了这里成百上千年，久到，已经忘记了当初离开这里时那种快乐而张扬的感觉。
　　得到的是我不想的到的，失去的亦是我不想失去的。
　　只不过一年多，我却已经永远不可能变回一年多以前的那个自己。时间，是一条神也无法逾越的鸿沟。
　　失去了，便是永远。
　　“这里便是公子长大的地方吗？”天岚秋轻声问道。自从刻上了那所谓的神印，他就象是变了个人，沉默寡言，只是在我的身后料理着我所需要的一切，却常常安静到让人忽略。
　　一个寻找了我上万年的神仆家族，这是你小小的歉疚吗？戾绝。可却让我更恨了你。一个敬我爱我的大哥，被你与我，亲手杀了。
　　“是啊，这便是他今生长大的地方。”断狱笑道，两只手在空中比比划划，“两百年前，父亲带你回来的时候，我还来偷看了一下呢！只有这么一小点儿，毛绒绒的，可爱极了！”
　　聒噪！没什么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我大步甩开两人，推开了落月居的门。
　　“回来了，我的主人？”那个人轻轻的抬起头，青色的长发漫漫的铺了一地，闪着魅色光泽。
　　“堕羽，与你好久不见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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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堕羽。”
　　“我在。”那人轻轻的回应着，转过身来，唇边的笑，柔若春风。
　　“你说，我们会不会有死去的一天。”
　　“怎么会呢！我们是神，神是永远不会死去的。”
　　“不死却也有不死的坏处。”我垂下眼睑，拒绝让他看到我眼中的恐慌，“堕羽，你知道孤独是什么滋味？”
　　他静静的思索了片刻，便摇了头，却笑得很是开心，“我不知道，我一生来，便有你陪在身边，又怎会知道孤独的滋味。”
　　“不知道吗？”我沉默了一下，“那便希望你永远也不要知道。”
　　他愈加开心的笑了起来，“我自然是永远不会知道的，因为我永远都不会离开无忧，有无忧在，我便用语都不会孤独.\\\"
　　强大却天真的龙神！
　　“无忧，你会离开我吗？”
　　我轻轻的笑着，将他搂进怀中，“无忧不会离开堕羽，永远都不会。”
　　“说话要算话。”
　　“神的话，又怎么会不算呢！”

　　“无忧，你说话不算话。”他在笑，可我却觉得那分明是哭。
　　“无忧，我终于知道了，孤独的滋味。”
　　“堕羽！”我颤抖着掬起一捧长发，泪如雨下。

　　“你也想起来了，北庭风月。”断狱笑呵呵的一叫踏了进来，热情的打着招呼，“或者我该改口了，堕羽龙君。”
　　“名字只是一个符号，神君。”堕羽轻飘飘的反击了回去，“无论堕羽还是北庭风月，都只是我，一个深深的爱着无忧的我。”
　　断狱自感没趣的摸了摸鼻子，“你的口齿倒是比以前伶俐多了。”
　　“神君过奖。”
　　“还叫什么神君？你以前可不是这么客气的。”他一挥手，“自从下了界，我这个神君就越来越不值钱了。”
　　“你在抱怨吗？”我跳起来，一个暴栗敲上他的脑袋。
　　“痛啊！哥哥。”他抱着脑袋叫道。
　　少装可爱！我横了他一眼，若是以前在空明山那个人参娃娃似的模样，我倒会考虑手下留情。现在，免了吧！
　　“你欺负我！”
　　我转而拉起他的耳朵，“我一万多年没有欺负你了，今天就想好好的过一下瘾，怎么，你有意见吗？”
　　他扁了扁嘴，欲哭无泪，“不敢。”
　　“无忧。”堕羽轻轻自身后揽住我的腰，脸颊紧紧的贴在我的后背上，满足的叹着气，“你变恶劣了呢！”
　　“是吗？”我亦淡淡的笑着，探手牵住他的掌。多么容易满足的人，只是这样抱着我，就好象是拥有了整个世界。以往如一的单纯。
　　“这只能说明我进步了，这可是同父亲学的呢！”想这二百年来，我这只单纯到了极点的小狐狸就是被他这套手法压得气都喘不过来，亏我还是他最喜欢的孩子。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既然我不想灭亡，那就只有爆发了。
　　阿弥陀佛！被炸到的人，这可不是我的过错。
　　“嘻嘻”他轻声笑着，与我紧紧贴合在一起的躯体忠实的将那轻微的震动传递过来，被我的感官无限倍的放大，如轰天雷击，猛烈的撼动着我的灵魂。
　　“无忧，你的气息是世界上最美的味道。”
　　“无忧，我已经知道了孤独的滋味，请你，不要再离开我了，好吗？”
　　“无忧，一个人的感觉，好可怕！”

　　无忧
　　无忧
　　无忧

　　........

　　“对不起。”低低的声音，低得近乎入不得自己的耳。我握着他的手，一动也动不得。
　　堕羽，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如此的惧怕着孤独。
　　我也不知道，你竟是如此的爱我，爱着这个无情而自私的我，全然奉献了自己的心，不留一丝的退路。
　　堕羽，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堕羽。”我紧紧的我着他的手，“我以无忧神君之名发誓，永生永世，再也不会离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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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为什么不说，违背誓言就会天诛地灭，永世不得超升？”
　　狡黠的家伙！从前的你可不是有这么多心眼的，原来一万年的时间，对谁都不是白过的。
　　我转过身，抚摩着他的长发，轻叹道：“除了父亲与我自己，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人能灭了我?”
　　“堕羽，你应该知道，无忧从来不轻易做承诺。承诺了，便是永远。”
　　所以你无须再彷徨，我说得出，便做得到。
　　“你还会爱吗?”
　　我苦笑，“我会努力的去学。”即使碎羽说过，我的爱早已丢了。

　　看了一眼恬静的睡颜，我不由得淡然一笑。仔细的为他盖好了被子，转身方想离去，却发现那一解衣袂仍紧紧的抓在他的掌中。轻轻的抽一下，却是巍然不动。
　　于是惟有一声苦笑，原来你竟是如此的放心不下。
　　思虑了一会儿，我终究是看着那张即使是在睡梦中仍带着笑的脸投了降。立掌成刃，割下了那方衣袂。
　　轻声合了门。远远的便望见断狱坐在崖边的木栏上，悠闲的晃着两条腿，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我缓步走过去，一跃坐到他的身边，想学着晃晃腿，却发现怎么着也学不来他那份悠然。
　　风裹了雾气袅袅的升上来，带着一股别样的妖娆，一下一下的撞击着廊下的风铃，清脆的铃声便远远的漫散开来，再缠绕着那一卷长风回身潜到那密窒的浓雾中去。
　　断狱略略的侧了一下头，“他睡了吧？”
　　“恩”我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心思却仍然定格在那张熟悉中带着些许陌生的脸孔上，“他好象是很累。”
　　“这具□□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脆弱了。”断狱一副无奈的模样，“我猜他取了龙珠之后，便马不停蹄的赶来摩天崖了，根本没有彻底的融合。要不然，至少得睡个十天半月。”
　　“真的是太胡闹了。他若是一丝一毫的收束不住力量，这具□□便会化为飞灰，连渣滓都不剩。”
　　我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如此的不顾息性命，就只为了早点见我一面。堕羽，你让我情何以堪？
　　“他真的是被你宠坏了。”我那不良的弟弟又开始慨叹，“从前就是这样，认准了一个理儿便死不放手，没想到转了世，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他......”我觉得喉咙有一点干涩，“会有事吗？”
　　断狱一手搭上我的肩，笑嘻嘻的，“别小看了他，堕狱好歹是一代龙神，让他好好的睡几日，等龙珠与身体融合了就好了。”
　　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我暗里长出了一口气。
　　“哥哥，你决定了吗？”断狱安静的看着我，“就这样，陪着堕羽，直至天荒地老？”
　　“我许了诺言。”也许是有几分冲动，但若是本来就没有这样的心思，又怎么会有冲动。
　　“那大哥怎么办？还有碎羽与天岚秋。”断狱的一句话便堵得我哑口无言，“他能逼你毁了自己一次，便能有第二次。”
　　是啊！否则他怎么甘冒父亲震怒的危险，执意的转世投胎，更扰乱了天命。
　　可是，我看着断狱，也只有苦笑，“断狱，碎羽曾经同我说过，我把自己的爱丢了。”
　　我连爱也不会，现在又怎么顾及那许多事情。
　　曾经我以为那只是一个恶劣的玩笑，可却渐渐的发现，原来我竟真的不会爱。
　　同情！当我看着北庭风月那张近乎于绝望的脸的时候，我有的却只是这种类似怜悯的情绪。我不会爱，也没有爱人之心。
　　这几乎让我恨上了自己。
　　“爱？曾经你是连恨都不会的。”
　　“呃”我很不解的看着他。
　　“当年你自碎元神，父亲感觉到了你的变化，从沉睡中醒来，却仍是晚了一步。但他不甘心让自己最喜爱的孩子从此消失，于是在其后的几千年里，他一直在天地三界间寻找你元神的碎片，再慢慢的修补起来，但是有三块碎片，一直到你转世，都没有找到。”
　　他深深的凝视着我，“那便是七情中的爱与恨，还有你与戾绝之间恩怨纠葛的记忆。”
　　“爱与恨？”我不由得惊呼出来。
　　“它们带给你太多的痛，痛到你拒绝再想起，痛到你拒绝再去爱或者恨。”
　　“所以我就拒绝它们同我一起重生？”
　　“是啊！”断狱叹着气道，“你灵魂的大部分在抗拒着找到它们，所以即便父亲穷搜了三界，也没有找到这三块碎片，无奈之下，只好让你先转世。”
　　“却在你刚刚转世之后，碎羽与堕羽找到了其中的两片。或者我该说，是碎片找到了他们，因为那丢失的灵魂却渴望着重新与主人合为一体。”
　　是那我颤抖的蓝色！
　　“碎羽找的是恨。”
　　所以我才在遇到了他之后，变得愈加的暴戾，无情起来，难怪自己有时候都觉得有点不对劲。
　　“而堕羽，找到的是，爱。”

　　对于一个混乱的线团，找到了线头就距离把它整理清的时候不远了。而对于我那同样混乱的记忆，那些已经忆起的片段无疑正在起线头的作用。
　　我忘记的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多，从前想不起来的，倒有一大半的原因，是自己在拒绝回忆，只因为，怕痛。
　　于是现在，复苏的记忆就象是雪地上滚起来的雪球，越来越大。几乎每早上起床，脑袋里都会多出一堆乱糟糟的东西，那感觉，简直就不象了自己。
　　碎羽，堕羽，断狱，戾绝，越来越多的人与事，就象凭空出现似的冒了出来，而我，却在渐渐的觉得这是如此的理所当然。
　　果真的逃脱不掉的......宿命。
　　于是在堕羽陷入沉睡的第七天，我十分狼狈的逃了。我当然不是想违背诺言，我只是想找一个安静一点的地方让我混乱的心情沉淀一下。而断狱，那个一天到晚不住嘴的家伙，实在是没有给我留下这样一个机会。
　　“少爷。”
　　“别这样叫我，好吗？”我苦笑着看着他，语气虚弱得象要死去，“别这样叫我，天岚大哥。”
　　他不语。
　　我挫败的把脑袋垂了下来，感觉自己活象是一只斗败了的公鸡，“我会找到戾绝的，让他解了你身上的誓。”
　　“不。”他忽然微笑起来，我已许久不曾看他如此的笑过，“永世的苍盛换来永世的职责，这是我们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我从来就不曾后悔。”
　　“你......”我无力的晃了晃脑袋，“简直比北海的万年寒冰还要顽固。”
　　“每个人都有一些旁人无法理解的幸福，”他看着我，我竟觉得那笑容中有一种我看不透的东西，“我的神君。”
　　“好吧，好吧！我认输。”我跳了起来，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我承认你是我的仆人，也容许你料理我的一切。只求你，不要再叫我什么见鬼的主人，少爷。”
　　“因为每听到你这样叫我，我都会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冲动，要把那个家伙撕成碎片。”
　　戾绝，从前的事情我记不起，但新的梁子，我们可是结下了。
　　“那么......”他眨了眨眼睛，语气忽然变得轻快起来，“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言......言忧？”
　　有点勉强，不过没有关系。我的心情忽的大好起来，放声大笑，“我们回家。”
　　“回家？”我看起来有些不解，“我们不是刚刚从摩天崖出来吗？”
　　“不，那里，不是我的家。”
　　“我的家，也不在那里。”

　　“这里？！”
　　“是啊！这里。”我开心的看着他瞠目结舌的吃惊模样，“这里是我今生出生的地方。”
　　“很荒凉。”
　　“那时候我很孤独，但也很安心。”
　　“在这里度过的，是我前世今生中，最单纯的日子。”
　　我举步向浓密的山林中走去，迎面扑来的是熟悉得永远忘记不了的味道，仿佛已经刻进了灵魂的最深处。
　　不同于那些对我而言仍然有些近似于故事的东西，这是更贴近真实的熟悉，我也更乐于贴近这熟悉。
　　踩着记忆中的小径，我的脚步越来越轻快，恍惚间，似乎穿越了二百年的光阴，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年代。
　　“已经不剩什么了！”跟在身后的天岚秋轻声说。
　　是啊！已经不剩什么了。二百年的岁月，足以摧毁一切你所熟悉的人与事。
　　时间,永远是最无情与最厉害的杀手.
　　“你到底回来做什么？”
　　我停下脚步，回过头，对他展颜一笑，“我来找一颗，这世界上，最珍贵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