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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欺瞒 ...

  •   夜静阑珊时,倚凤殿内点着的白烛却燃得正旺。萧皇后执笔端坐案间,蹙眉思忖着什么,张姑姑则在旁研墨。

      “李忠怎么说的?”萧皇后抬头问张姑姑。

      “说皇上最近因北境大捷而心情大悦,近些日子精神矍铄,愈加有老当益壮之态了。”

      “哼!”萧皇后冷哼一声,又问,“你说这老货的话能有几分可信?”

      “全不可信。”张姑姑话语沉静,仍旧不疾不徐地研着墨,“膳房的人来报,皇上近日不思饮食,送去的饭菜时常原样退回。且太医院的人来报,皇上近日宣太医的次数也比以往密了些。依此来看,皇上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怕是还加重了。”

      “结发夫妻一场,没想到现在竟如此防备我。”萧皇后重重叹了口气,低头盯着笔尖,一脸沉思状,不知在想些什么。黑墨沿着垂直向下的笔尖滚动,随着皇后手指的轻颤,滴落到铺平的雪白宣纸上,浸染出一个小小的黑点。

      张姑姑赶紧重新另铺上一张宣纸,细细展平后,再用一只小巧的玉凤压住,边忙着边道:“娘娘万不可这么想。就算皇上偏爱二皇子,现下也看不出要立他为储的意思。皇上迟迟不做立储决定,到底还是顾忌娘娘想法的。”

      “他哪里是顾忌我,不过是顾忌嫡庶规矩罢了。”萧皇后摇摇头,手腕一转,奋笔疾书起来。她出身江南书香之家,自幼练书习字,与妹妹萧乐菱娟秀端丽的字迹不同,她的一笔字写得是苍劲有力、龙飞凤舞,颇具萧氏太公当年的风范。萧皇后笔锋极快,埋头伏案不多久,一封信便写完了。她指着墨迹未干的信纸对张姑姑吩咐道:“明日将这封信送到左相手上,不可假手于人,切记!”

      张姑姑瞥了眼信件内容,郑重应下,却也有些忧心忡忡道:“娘娘是要左相大人加快拉拢朝中大臣,为立三皇子为储作准备,可是皇上一向忌讳朝臣私相授受的,若是太为大张旗鼓,恐惹皇上不喜。”

      “今时不同往日,不可瞻前顾后,唯有果决速断,方有生机。”萧皇后说得斩钉截铁。从战战兢兢的太子妃位到说一不二的皇后尊位,她有权谋、有胆识,周旋于风云变幻之中,执掌凤印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一双火眼金睛早已练就。她托起信纸,放在烛火上烘干后,方两面对折,置于信封之中,缓缓说道:“你说,杨廉那老匹夫怎么突然转性,主动请缨起来?”

      “娘娘的意思是......”张姑姑接过信封,小心翼翼地在封口烙上烛油。

      “他虽是皇上心腹,可常年不问朝政,怎么突然会对新设的内阁感兴趣了,巴巴儿地跑来谋一个内阁成员的位置?”

      张姑姑烙上烛油后,将信递还到萧皇后手上,再将封在玉匣里的凤印取出。她蹙眉问道:“难道他是二皇子的人?可是先前全无迹象呀。”

      “那老狐狸向来隐藏得好。”萧皇后冷哼一声,从张姑姑手中拿过凤印,朝信件封口处重重盖上去,嘱咐道,“切记,阅完即毁!”

      “那是自然。”张姑姑轻轻一笑,从萧皇后手中接过信,收拢袖中,说道,“娘娘有句话说得极是,嫡庶尊卑不可废,皇上再怎么喜欢二皇子,也不能轻易为他废了祖宗规矩。”

      萧皇后轻叹一声,单手扶额,道:“先前我想着钦儿年幼尚还等得,可如今情势不同了。皇上的身体看来一日不如一日,万一哪日犯了糊涂......”

      见皇后疲乏,张姑姑忙上前扶住,宽慰道:“二皇子非长非嫡,名分上如何也立不住的。”

      “话虽如此,可也不是没有立庶子为储的先例,所以我必得早做筹谋。”萧皇后斜倚着身子,坐到榻上。

      “娘娘这些日子时常忧心,用神太过,于身子无益。”见萧皇后一脸疲乏,张姑姑柔言劝慰道。

      “皇上偏心郑氏那个贱婢生的混账,那混账又如此巧言令色,狡诈奸滑,叫我如何能不忧心!”萧皇后越说越气,柳眉蹙成了一个深陷的‘川’字,愤愤道,“先前我们都被那混账骗了,还道他胸无城府,不过是眠花宿柳的登徒浪子,哪里料到却是他欲盖弥彰的手段。自打叛乱救驾以来,皇上就对他格外倚重信赖,居然命他执掌吏、户、兵三部,与左相共同理政。这本就大大僭越了,如今还设了个什么内阁,且那内阁的事宜还大多由他主理,俨然要越过左相去。他,一介庶皇子,凭的是什么,还不是皇上的偏爱?都是从他狐媚子娘那儿学的讨巧伎俩!”许是太过激动,萧皇后说话时,掩面轻咳了好几声。

      张姑姑忙替萧皇后抚背顺气,劝道:“娘娘何必为这些事情置气,保住自己身子才是正经。若娘娘有个三长两短,你让三皇子倚仗谁去?”

      听到这话,萧皇后方才深吸口气,强定稳住情绪后,又问道:“今晚皇上又去了怡轩殿?”

      张姑姑默然不答,算是默认了。

      萧皇后刚刚才平复的情绪禁不住又有了起伏,自言自语道:“皇上多久没来倚凤殿了,他心中属谁还不清楚吗?枉我当年陪他担惊受怕,助他披荆斩棘,如今别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说到辛酸处,萧皇后不禁掉下泪来。

      “娘娘,现在不是哀怜伤感的时候,咱们得好好打起精神来,为三皇子细细筹谋,打赢这一仗。娘娘端坐皇后之位数十年,从无行差踏错,深得朝中大臣的敬戴,根基深厚。加上三皇子堂堂正正的嫡出名位和左相大人的全力支持,我们胜算颇大,万不可此时就自乱阵脚,自怨自艾起来。”

      这些道理,萧皇后如何不懂,刚刚不过气极攻心,失了理智。此时张姑姑的诚挚劝告如潺潺温泉流入心中,极为窝心。她握住张姑姑的手,感激地道:“柳沁,幸好还有你在。”

      “柳沁会一直陪着姐姐。”张姑姑的手覆在萧皇后手背之上,说得颇为郑重。

      萧皇后轻勾起嘴角,脸上终于绽出了一抹微笑。她略一思忖,又道:“你说得对,我们目前仍占上风,且娴儿也能算是我的赢面。若定襄侯府能支持钦儿,储君的位子就几乎十拿九稳了。”

      “可是......”张姑姑闻言面显疑虑,说道,“说句不中听的话,定襄侯府一向从不站位的。且侯爷受了重伤,与公主一同远在木山休养,如今侯府做主的是钰少爷......”

      “无妨。”萧皇后笑着打断道,“我的娴儿是侯府主母,就算定襄侯府不明确站位,世人也会认为他们是站在钦儿一方的。退一万步来讲,只要他们不站在赵翎那个混账那边,我们便也少很多麻烦了。还有棠儿,也可为我的助力。”

      “棠儿?”张姑姑有些讶然。

      “赵恒在民间声望甚高,棠儿是她的独女,世人自然会将这些都投射到她身上,爱屋及乌,跟她亲近的人自然受益。更重要的是,皇上对她有愧,她的站位,就格外重要了。她是我的亲外甥女,当然是跟我亲近,当然是要站在我这一边的,是吧?”

      “是吗?”张姑姑看着皇后颇为自信的面容,心中想到了在木山别院帝后寝宫中与文棠撞见那一幕,用低得仅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反问道。

      “怎么了?”萧皇后注意到了张姑姑神色的异常,问道。

      “没什么,”张姑姑将心中事情瞒下,堆笑着端起桌几上的一盏参汤,道,“再不喝,这参汤可就要凉了。”

      萧皇后从张姑姑手中接过参汤,只啜了一口,便放了下来,有些厌烦道:“什么味道?”

      张姑姑笑道:“娘娘这几日睡不好,我按着太医院的方子,令膳房在汤里加了几位安神的药。”说着,将参汤重又递到皇后手中。

      “我说今日怎这般苦。”萧皇后有些嗔怪地看着张姑姑。

      张姑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摊开手掌,变戏法似地变出了颗糖来:“皇后娘娘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喏,从江南来的糯米糖,前元老铺卖的那种,打小儿的味儿。”

      萧皇后苦着脸,将手中参汤一气喝完后,赶紧朝口中塞入那颗糯米糖,细细咀嚼着道:“还是那个味儿,果然老字号。”

      看皇后喜欢,张姑姑心中也欢喜,说道:“娘娘打小爱吃的,其他铺子可做不出同样的味道来。”

      “不过不是让江南不要再进贡这些了嘛,东西虽不值几个钱,可往来运送劳民伤财的。”

      张姑姑收好盛参汤的碗,回道:“是左相大人自江南回京时,特意带给娘娘的。顺路捎带而已,并未劳民伤财。”

      “左相回京都多久了!”萧皇后凤眼向上,瞪着张姑姑,“那你为何早不给我?”

      张姑姑不禁又笑出了声:“只那么些,可不得省着吃嘛,不然下次娘娘发脾气不喝汤药的时候,可怎么办?”

      “你呀,学会打趣我了!”萧皇后轻笑出声,用指尖轻戳张姑姑额面,玩笑间想起了文棠离京这段日子好像是去了南面,问道,“对了,棠儿离京向南不知去了哪儿?会不会去过咱们江南萧家旧宅呢?”

      “没有。”张姑姑下意识地迅速否认道,速度快得连她自己都有些讶异。

      萧皇后疑惑道:“你问过她了?”

      张姑姑心中突然无端紧张起来,白日里文棠与她说过的话又在脑海中重演了一遍,特别是那句“可怜我母亲死得冤,竟死在最亲的人手上”轰得她脑袋晕晕作响。其实,就算萧皇后知道文棠去过萧氏旧宅,知道她去过翠墨斋,知道她见到了她母亲的遗物,也是合情合理,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张姑姑心中就是有一丝不安的情绪萦绕着,宁愿皇后什么都不知道,好让姨甥温情煲得更久一点。

      “在来倚凤殿的路上,有听棠儿提过,她这一路虽到了江南,可为掩人耳目,并未往萧宅那边去。”张姑姑人生第一次对萧皇后撒了谎。

      “那倒是可惜了,当年左相暗藏了不少乐菱的手稿,若是她去了,还能见到些母亲的旧物。”萧皇后叹了口气,眯着眼睛,仿若在沉思什么

      夜色沉沉,倚凤殿内白烛熄灭,只余昏黄的夜烛漾着颤颤巍巍的幽光。张姑姑独自行在寂静无声的花间小径上,低头想着心事。走走停停,伴随着时不时发出的轻叹,她已不知在这无人小路上往返踟蹰了多久。

      “难道棠儿知道了什么,不然她为何会到木山别院去?她定是发现寝殿后的灵位了。”张姑姑踱着步,手曲成拳状,越握越紧。

      “没事,就算发现了灵位,也没什么,不过证明皇上皇后顾念亲情而已。”张姑姑嘴中轻声嘟囔着,“可是,可棠儿那句‘死在最亲的人手上’是什么意思?”

      一阵冷风吹过,打在茂密的枝杈上,只听“咕咚”一声,数只黑鸦自漆黑的树影中扑腾而出,“呱呱”短鸣几声,将张姑姑吓了一跳。张姑姑捂住胸口,才发现身上早已被冷汗淋漓。慢慢地,她穿过兰园,穿过隆兴门,穿过一道道宫墙,一条条宫道,呼啸的风打在身上也浑然不觉。

      “姑姑,这么晚了还有差事?”一队玄卫走过,其中领头的见到了张姑姑,赶紧上前招呼道。

      思绪蓦得被人打断,张姑姑双肩微抖两下,抬起头来,不远处斗拱飞檐,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玲珑阁附近。

      “姑姑有什么事,尽管差遣。”张姑姑在宫中格外有体面,玄卫可不敢怠慢。

      “没什么事。”张姑姑朝玄卫们颔首微笑。

      张姑姑向来严厉,不苟言笑的,此番微笑反常得让领头的玄卫怔在当下,心中反倒有些戚戚然。

      张姑姑心绪烦乱,顾不得理这些玄卫,只道:“不过随便走走”,说罢随即转身快步离去。她重重叹了口气,心中打定主意要瞒住这一切,不管棠儿知道与否,都不能让皇后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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