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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北境 ...

  •   南北气候大有不同,秋冬之际,江南人还只在蜻蜓点水般地伤春悲秋,北方早已是寒风凛凛,草木枯槁。红彤的圆日裹挟着仅剩的微弱暖意,缓缓没入地平线,遗下一片阴冷苍茫。烈烈北风“飒飒”地吹拂在火红的旌旗上,旗面迎风飘扬,旗上的“齐”字分明可见,显示出一股威凛的震慑之感。

      正中帅帐上的那面旗帜格外耀烁逼人。

      帐内,年轻的齐军统帅端坐其上,紧皱着眉头,细细端详着手边的战图。那战图上墨迹斑斑,被圈出好些或红或黑的印记,毛毛的图边已有破损,应是主人日夜不辍地研究之故。

      “将军,京城有报!”帐外传来一声士兵的响亮叫喊。

      “进来。”帐内统帅闻声立刻放下手中战图,立起身来,快步向帐门口行去。

      帐外的士兵得了令,小跑入内,屈身双手呈上三封书信后,便立即转身退出帐外。

      “是公主嫂嫂。”见到信上的笔迹,年轻的将军便识出是娴宁大公主的来信,赶紧拆开,低声读道:“已回府,无大碍,勿念。战场凶险,多加珍重。”

      见到“无大碍”四个字后,郭钰悬着的一颗心方才在胸腔落定,皱紧的眉头似乎有了些许舒缓。定襄候郭青战场受创,回京诊治的事情乃是绝密,聪慧如娴宁公主深知不宜多言赘语,写得很是言简意赅,却也字字斟酌,将郭钰最挂心的事情叙述了清楚。郭钰轻闭双目,脑海中浮现出那日在崖道与胡兹对战的场景。

      那日,郭青亲率郭家军与胡兹在崖道决战,胡兹不敌,退至崖口。兵家之策,穷寇莫追,只消一举将敌人打痛,便可换数年安稳。可胡兹自从换了新辅宰后,如同杀红了眼的狼,全然不计较自身损伤,有生死不休之势,且又常是狡兔三窟,实难以按常理预测。与此同时,长期的战争消耗,也让成隆帝逐渐失去耐性,加上前有谢放陷害之仇,后有撺掇太子谋反之恨,于是近日京中不断传出决战的加急催报,令郭家军尽快一举摧毁胡兹主力,不可再有拖延。无奈之下,郭家军不得不改变策略,由稳扎稳打的消耗战渐转激进,朝崖口继续冲击胡兹主力。哪料到胡兹早于崖口处埋伏了身缚火石的数百死士,待胡兹主力逃离崖口后,死士们便自砾石草垛中冲出。跑在后头的死士点燃了身上火石,顿时火光迸溅,轰隆爆炸声不断,郭家军死伤大片。跑在前头的死士则不要命地以血肉之躯朝郭青所在的方位冲杀过去,被火光碎石迷了眼的郭家军反应不及,形势十分危急。不过幸而郭家军训练有素、忠诚骁勇,很快便明白过来,无惧火石威力,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奋力朝郭青所在的方向聚拢,誓死保护主帅。最后,郭家军虽伤亡略重,但好歹是诛杀了全数死士,没出什么大乱子。可是,全军才稍放下心来,竟又出了意外!

      定襄侯郭青沉着稳静,丝毫不乱,指挥着军队后撤。就在他策马挥剑指示之时,一位银甲加身的郭家军士兵朝他奔来。战场危急之时,众将士聚拢护卫主帅乃是常情,那银甲士兵又是一张熟面孔,乃是前营的一位兵卒,便没有人对此投诸过多的注意。就在那位银甲士兵行至郭青身侧之时,抬袖放出一支细小袖箭,那尖利的箭尖飞似地朝郭青面门而去。郭青反应灵敏,侧身避过,袖箭自他颈项处擦过,没有刺中,却还是破了点皮。见偷袭未成,那银甲士兵举起手中利剑,就朝郭青头顶劈去。

      “侯爷!”众将士见状惊呼。

      郭青歪头避过,手上白光一起,宝剑便染了血,面前的银甲士兵仰面倒下,一场惊险才就此落幕。然而还来不及舒一口气,郭青双目一闭,一口血自胸腔喷涌而出,自马上栽倒落地。

      回营后,经随军医官诊治,郭青是中毒之症,原来擦破他皮肤的袖箭上抹了一层剧毒,而那位银甲士兵则是潜伏于郭营的胡兹奸细。齐胡互混奸细,本不稀奇,可这奸细竟能混入郭家军大营,简直是闻所未闻!郭钰当机立断封锁消息,派人秘密查探,通过各种蛛丝马迹查实这奸细乃是自小便隐姓埋名,潜入齐国的。由于从小被齐国农户收养,样貌口音早已“齐化”,且户簿上记录齐备,所以才躲过了兵部核查,得意投军郭营。考虑到军营条件有限,且郭青伤势渐重,郭钰上奏密禀后,最终决定将郭青秘密送回京城治疗。大战在即,主帅离营,最挫士气,郭青本是不允的,可奈何毒势渐重,意识逐日模糊起来,有时候竟半日都无法起身。郭钰心知大哥的伤情拖不得,终不顾郭青反对,硬是将他送回了京城。在大哥离开的日子里,郭钰无一日不挂念担心,今日接到公主嫂嫂的来信,得知大哥伤势应无大恙,才放下心来。

      郭钰紧接着拆开第二封信,那是赵翎着人送来的。怀安王赵翎本就深受成隆帝喜爱,又因挫败太子谋反一事,受到格外器重,如今在朝已成一方气候。现时圣体违和,赵翎受命接管兵部,常与郭钰书信来往。

      “子琛:
      胡兹地荒贫瘠,不事生产,与之周旋内耗方为上策,切勿着急。京城方面,我定会极力劝谏,亦勿须太过忧心。
      文瞻 ”

      郭钰何尝不知与胡兹周旋消耗方为上策,可胡兹作为一国,再地荒贫瘠,也不至于连一两年的消耗都难以承受。真要消耗到其不战自溃,怕最短也要个三五年才行,如此长期的拉锯,圣上不会同意,郭家军也难逃怕战、惧战的恶名。此时,文瞻顶着压力,思虑及此,出言宽慰,有友如此,夫复何求。

      帐外的天色越来越黑,账内的长烛灼灼闪亮,金黄的烛芯带着火红的光苗,烧得正好。

      郭钰攥紧了手中的书信,思忖着转身,缓步回到桌几旁,将拆开的两封信置于烛火之上,转瞬便化作一缕青烟,消散无影。而后,他展开最后一封信,那是从木山大营心腹寄来的。

      “将军:
      属下南下越地,遍寻村舍,但仍未发现公主踪迹,是否继续向南?
      飞鹰”

      “571天了,小棠,你到底在哪儿?”还是没有寻到,上百次的失望,郭钰已然习惯,但心中还是止不住地黯然。自去年开春,文棠悄然离京之时,距今足足571天,他派出的心腹密探也查访了足足571天。而他自己因胡兹进犯一事,无暇分身,每日饱受思念之苦,心中焦灼无人可诉,这时他才明了那位倔强的青衣女子对自己有多重要。木山密探训练有素,询查的能力不比大内密探差,从京城一路南下查访,居然南至边境也未能发现文棠的踪迹。

      “小棠,你藏得是有多深?”郭钰无奈苦笑,握着信纸的手突觉一阵麻痛,低头一看,才发觉倾斜的烛火已燎到手背,烫出了一串儿水泡,而信纸一角已被点燃。他轻叹一声,稍稍将手抽离火苗,看着信笺付之一炬,化作青烟飘走,方才颓然坐到椅上。

      桌几上的抽屉虚掩着,低头就可看见一抹青影。郭钰慢慢抬起手,拉开抽屉,将那灼眼的青影取了出来,是他送给文棠的那朵薄荷绿海棠绢花。文棠离去时,于房内遗下的就只有一封写着“物归原主,勿念”的信和这朵绢花。自那时起,他便随身携带着这绢花,想着总有一天要寻到她,将花儿重新戴到她头上。他闭上眼,脑海中出现的是文棠离开前晚那灿若骄阳的笑颜和纤弱的背影。他悔,悔那日未何没有亲自送她回房。若是亲自送她,或许能察觉出异常,或许她就不会走。

      郭钰自笔架上取出一支狼毫,郑重地在雪白的信纸上写下一个“允”字,再将信纸装入信封,烙上密印。无论天涯海角,他都是要找到她的,如今身负要事,不能亲去,日后要用一生向她赔罪。他看着手中的信,不觉出了神。

      “将军。”帐外又传来亲卫的喊声。

      “进来。”郭钰回过神来,打起了精神。

      “将军,该用饭了。”亲卫提着食篮入内,替郭钰摆上饭食。郭钰行军在外从不讲究,饭食很简单,跟普通士兵差不多,不过是一小碗盐煮牛肉、一碟炒白菜和几个馒头。

      郭钰朝亲卫点点头,如今他是这北境军营的主心骨,大敌当前,胜败就在一线之间,实在没有精力多去想其他事情。郭钰镇定心神,将封好的信递到亲卫手上,便又拿起身旁的战图,仔细研究起来。他不会知道,此时此刻,他心心念念的姑娘也正思念着他,甚至为了帮他,冒着难以预测的危险,孤身入了敌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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