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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归胡 ...

  •   秋风卷着黄叶,飒飒作响,寒意逼人。靠近齐胡边境的小酒馆内,每一位进入的人无一例外都着深色长袍,裹褐色头巾,好躲避无孔不入的黄沙尘土。

      “咔嚓”门吱呀着又被推开,一股强劲冷风自门口涌入,将店里好不容易聚集的一点儿暖意冲散,旅客们不由自主地将身上的袍子又裹紧了些。

      “桑格尔,今天的买卖怎么样?”坐在炭火堆旁的一名瘦高男子对着刚刚进门的虬髯大汉问道。

      那大汉捋了捋满腮的胡须,满面愁容地叹了口气道:“别提了,一块羊皮都没卖出去,只得又运回来。”

      “别急,别急。”那瘦高男子听了反倒乐呵起来,“卖不给齐国人,就卖给我嘛。”

      “卖给你?我的羊皮就是放在家里烂了,也不贱卖给你。”桑格尔一掌拍在桌面上,气呼呼地喊道,“快打点羊奶酒来。”

      瘦高男子也不生气,拿起自己桌上的酒壶,替桑格尔倒了杯酒,递了过去:“还不死心,还想着卖给齐国人?”

      桑格尔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抬起袖子擦了擦嘴,没好气地答道:“你要是能给到齐国人的价钱,我便卖给你。”

      穿着皮袍的小二提着一把酒壶,从内间出来,向桑格尔走过去,劝说道:“桑格尔大叔,您的羊皮一直没卖出去,这战争越打越激烈,怕是真的难卖出去了,还不如卖给哈木大叔。”

      “你小子也向着他说话。”桑格尔哼了口气,接着又长叹了口气,指着身旁的瘦高男子道,“他哈木出的价只有齐人的一半,要是卖给他,我损失可就大了。”

      哈木也冷哼一声道:“我从你这儿收了羊皮,要想多少法子,托多少人,才能将这些皮子运到西边去,卖给西域人。西域人给我的价格,也只比我给你的多两成,可别说得像我占了你多大便宜似的。要是不卖给我,你那些羊皮就只有堆在家里烂掉。”

      酒馆小二也打着圆场:“咱们以前虽然也常跟齐国人打仗,可货物总能想到法子卖出去,但这次可不一样。”

      “可不是,我做买卖这么多年从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以前向我买羊皮的齐国商人,现在是一个也看不见了。”桑格尔耷拉着脑袋,无可奈何地承认了现实。

      “这情况好不了啦。”酒馆小二替桑格尔倒了杯酒。

      “怎么说的。”听了小二这话,桑格尔大惊失色,抓住小二的袖子,就要问个明白。

      小二刻意压低了声音,接道:“我姐夫就在军营,他托人捎给我阿姐的信上说,这次的仗与之前都不一样,辅宰是铁了心要跟齐国人争个输赢。那些齐国人也不是好惹的,你说,一直这么斗下去,是不是好不了了?”

      “桑格尔,情况好不了啦,你还是把羊皮卖给我的好。卖了钱,好赶紧买了豆面,屯着过冬。要知道,现在打仗,市场上一天一个价,不赶紧备着,同样的钱,今天能买一斤,明天就只能买半斤啦。”哈木趁机劝说。

      “都怪那新任的辅宰,要不是他撺掇,大王怎么会跟齐国那么较劲。我看这打仗非但没有好处,坏处可是大大的有。”桑格尔皱着眉,像泄了气的皮球,低声嘟囔着。

      “桑格尔大叔,快别这么说。”酒馆小二害怕惹祸上身,赶紧用手肘碰了桑格尔一下,“咱们辅宰机智英勇,是胡兹的大英雄,前些日子在崖道上用火石暗算了齐国人,吓得那些齐国人将到手的土地又还了回来。”

      日近黄昏,这个时候待在酒馆里喝酒的人不少,大家都气嘴八舌地议论起辅宰的英雄事迹起来,言语间充满对辅宰的崇拜和对桑格尔亵渎辅宰言论的不满。

      桑格尔像只斗败的公鸡,垂头自饮,不敢再多说话。而在与他一席之隔的角落里,一双眼睛正机敏地观察着一切。

      “这胡兹辅宰究竟是个什么人物?”一身胡兹女子装扮的文棠,坐在角落里静静地观察着。她的身旁还坐着另外一位姑娘,那姑娘也是胡兹打扮,一双拳头握得生紧,眼中满是愤恨之色,嘴里小声嘟囔着什么。她声音细如蚊蚁,只有文棠听清了,是一句骂人的脏话。

      “阿满。”文棠微微侧身,手肘撞向同伴手臂,轻声唤她。

      那唤作阿满的姑娘回过神来,紧紧抿住嘴唇,不再说话了。

      阿满和文棠裹紧了褐色头巾。她二人喝了御寒的羊奶酒,又胡乱吃了些粗叶子面,填饱肚子后才悄然离开,回到小酒馆二楼的客房内。文棠关紧房门,隔了一会儿又开了个小口,复又合上,直到确定隔墙无耳之后,才将阿满拉到角落,轻声询问:“你可真的想好了?当真要再回去?”

      阿满握着文棠的手,坚定地点点头:“小糖,你是否真的愿意帮我?”

      文棠凝视着阿满,真诚地坦白道:“我俩萍水相逢,帮你不过是出于我自己的考虑,此次若真去了,我可不一定能护你周全。”

      阿满垂头,轻声道:“我知道。”

      “你若是想逃到我大齐去,我倒是可以帮你找一处僻静的居所,从此隐姓埋名,过平静的生活。”文棠心有不忍,劝说阿满。

      “不!我若是想藏在齐国,这次便不会回来。”听了文棠劝说,阿满情绪激动起来,“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只要你愿意帮我,只要能为我大哥报仇。”

      从面前胡兹少女的眼眸里,文棠看见了熊熊燃烧仇恨的火焰,简直像极了从前的自己。杀亲之恨,她何尝不明白,可是若真去了,这如花似玉胡兹少女怕是性命难保。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去不返,距离江南之行已过了大半年。这大半年的时光里,文棠一直在南部晃荡游历,直到有一天听说了北境战事吃紧,郭家军受挫的消息。她先时并未在意,胡兹怎可能敌得过英勇无敌的郭家军呢,况且有定襄侯郭青坐镇,神武将军郭钰辅佐,怎会有失?她还记得半年前在江南花雨台,郑书奇说过‘胡兹在战场上并没有真讨到什么便宜,以郭家军的忠勇,无需太过忧心’。可是一波又一波的坏消息传来,她终于还是坐不住了,不能同富贵,但愿同尘与灰。她一路奔驰,从南越到北境,不过用了区区几日,在行至齐国边境的地方,遇到了阿满,而她的行程也因阿满发生了改变。

      “我先前之所以从胡兹逃出了,并不是为了逃命,而是不愿救治那个残暴的坏人。”阿满将文棠的手握得更紧,情绪有些激动,“他害了我大哥,我绝不会治他。小糖,你若是能帮我,我豁出命去,也绝不后悔。”

      文棠亦握紧了阿满的手:“好,我虽不敢大言不惭说定保你周全,但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尽全力护你的。”

      阿满翩然一笑,脸色依旧苍白如纸:“生死对我来说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不能放过那个坏人。”

      文棠扶阿满坐到木椅上,好奇地问道:“你说你大哥是为胡兹辅宰诊治脚疾的医官,那他为何要害你大哥呢?”

      回忆往昔,阿满不禁泪水连连:“我家世代行医,祖祖辈辈都在宫中任职,深得大王信任。到了我父亲这一辈,因为医术精湛,名气就更大了。因我母亲身弱,不宜生养,只得我和大哥两个孩子。父亲对我们同等看待,并不因我是女子而轻视,将毕生的医术都教授给了我们两个。父亲过世之后,大哥便到宫中继任了父亲的职位,成为大王的专治医官。前年,辅宰不知怎的身染重疾,大王就派我大哥为他医治。据大哥说,辅宰是在偷入齐国时,中了一种奇异的剧毒,每当毒发之时,双腿便会如万蚁噬咬般痛痒。这种毒虽不致命但痛楚难当,一般人难以忍受,幸而我家祖传的施针秘法,可以暂时克制毒性,减少毒发时的痛苦。大哥立了功,不仅得大王青睐,也得了辅宰器重,这本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大好事,可是谁料竟埋下祸根。”

      阿满越说越悲怆,掩面呜咽起来。文棠不知如何安慰,取出手帕替她拭泪,静静地等待面前少女发泄心中的伤痛。

      “去年有一日,大概是在冬春相交的时候,大哥从宫中回来,面色特别难看。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他也不告诉我,只说发生了大事,让我收拾好随身包袱,随时准备逃跑。我劝大哥跟我一起逃,大哥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愿离开家乡。我便赌气,说绝不单独逃跑。大哥见我坚决,这才松了口,告诉我辅宰狼子野心,竟想利用兄长的针法控制大王心智,若是不从,便要害了我全家性命。大哥被逼无奈,只得施了针,可事后悔恨不已,打定了主意要弥补错误,揭发辅宰。大哥从小就最疼我,舍不得我一同冒险,所以才会让我逃跑。”

      “怪不得胡兹大王对这辅宰言听计从,原来是这个缘由。按胡兹历来的性子,齐胡之战是不可能发展到如今鱼死网破、不战不休之势的,可这胡兹辅宰为何要如此与我大齐为敌,是何来历?”文棠双肘撑在桌上,托着脑袋,思忖低喃着。

      “不清楚。”阿满耳朵灵敏,听到文棠的询问,摇着头答道,“听说新辅宰年纪很轻,虽是胡兹人,却不是在胡兹长大的,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

      “所以你大哥才......”文棠侧身倾向阿满,心中不忍,将出口的话头咽了回去。

      阿满点点头,眼中盛了怒火,一字一句恨恨道:“大哥见我不愿逃跑,便没有勉强。可那日......那日我饮了茶后,便昏睡过去,醒来发现身上换成了侍女的装束,躺在离胡兹与大齐边境不远处的一间废弃茅屋里。醒了之后,我觉着不对,四下打听才得知已是三日之后,我已是家毁人亡。”

      “胡兹辅宰害了你大哥,于你确是血海深仇。”文棠完全能够理解阿满心中的愤恨。

      “辅宰察觉到我逃走,便派人四处抓我,我没有法子了,只能装成逃难的乞丐,朝齐国逃去。这次战乱,齐胡边境口全都锁死,本来是没法子进入的。可幸运的是,我遇到了一名曾受过我大哥恩惠的齐国守官,他为了报恩,冒着犯军法的危险,将我偷偷放了进去,还给了我好些钱财。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我运气实在不好遇到了土匪,可运气又实在好,遇到了你。”

      “就是那位这次放我们出关的守官。”文棠若有所思地应道。

      “嗯。”阿满解释道,“近十年里,我们胡兹和齐国之间虽然常常打仗,可并未到现在这样水火不容的程度,两国边境之间的贸易断断续续的,却从未真正中断过。大概是五年前,那位守官伯伯的妻子得了病,伯伯到处求医都不见好,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情急之下从边贸集市上买了胡兹产的药丸,想要试一试。哪知,这一试,他妻子竟好了。卖给他药丸的人正是我家里的仆人,这药丸正是我哥哥调制的。”

      “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的大恩呢!”文棠听了感慨,“不曾想到胡兹与大齐虽龃龉不断,但人民之间却也是能和睦共处的。”

      “现在打仗,受苦的不也是平民百姓?真正的百姓,有哪个是愿意打仗的?”阿满亦是感慨,继而愤愤道,“我就是一个小女子,没有什么大的本事。辅宰一直想要抓我,不过是为了我的医术,我可不想治他,所以才设法逃走。如今,你能帮我报仇,我当然要回来了。”

      阿满着急地看着文棠蹙眉深思的脸,用尽全力说服:“这个新辅宰诡计多端,齐国军队多次吃亏,只要他活着,齐胡边境便会永无宁日。”

      “好吧,既你心意如此,我便陪你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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