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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禁足 ...

  •   待文棠淌着夜色溜出上官将军府时,已是深夜。她一席黑衣,正好与这泼墨夜色融为一体,头上青丝被肃冷狂风吹得飘荡四散,冷气由脑入心,更助灵台清明。

      她抬头看天,密布的黑云掩住了明月,乌云压顶的逼迫感扑面袭来,只觉胸口一滞,随即俯首低头,自嘲一笑,原来这世间之事并非黑白分明,有时混混沌沌反而比清清楚楚更好,握不住的沙,不如就洒了它。想到这,她长长舒了口气,继续迎风疾行,一路步履不停地回到定襄侯府。

      到了定襄侯府门口,文棠便觉不妥,只见深夜的侯府宅邸灯火通明、人声四起,似是整个侯府都从睡梦中惊醒一般。文棠穿着夜行衣,不便露面,凭着一身轻盈,左突右闪避过一众家仆,溜回自己的小院儿,换了一身衣服后,方才假装睡眼惺忪地露面询问缘由。

      锦绣一向警醒,已察觉到今夜的不寻常,早就起身打听清楚了事情始末。今夜不知何故,皇上突然下旨召定襄侯郭青觐见。照理说,宫门辰时落锁,除非皇帝特别下旨,不得随意开启。成隆帝严遵旧例,非特殊情况不得破例,近年来,夜开宫门的情况仅只一次,就是文棠首次入宫觐见那回,帝后思亲心切,方才搬下旨意,夜开宫门。而这次,是何故竟让皇帝又破例一回?

      “皇上不知何故忽然夜召侯爷入宫,侯爷才刚进清安殿没多久便被皇上大加斥责,罚侯爷回家闭门思过一月,思过期间不得踏出府门一步。”锦绣三两下将事情交代清楚。

      “这可是从没发生过的事!”锦绣感叹着又补充一句,她探头朝院子外面看去,曲折环绕的回廊内不时有面带慌色的婢女家仆匆匆而过,神色皆是惶然。

      文棠脚步微移,想要抓过一个家仆来问个究竟,可转念又放弃了这个念头,涉及定襄侯的定然是国家大事,她一介草莽如何懂得,不如就静观其变,免得徒增事端。想到这儿,她遂吩咐手下仆婢全数息声,闭紧院门,自己也转身回房。

      此时,定襄侯府东院书房内璃灯长照,侯府二公子郭钰端坐其中,凝眸低头,一动不动,正陷入一番冗长深思之中。他眼睫微颤,紧锁的眉宇中透出难掩的疲惫,身上的银甲已沾满尘灰,显然是刚从军营中风尘仆仆赶回来的。胡兹使臣入京后,定襄侯府上下都格外警醒,元宵节一过,郭钰便一心扑到了木山大营的防备军务上,期间难得回府一趟,这次也是听得福管家深夜遣人来报定襄侯被斥责一事,方才快马加鞭,连夜赶回。

      “吱呀”一声门响打破了书房的沉寂,东院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进来的正是郭青。郭钰随着声响猛然抬头,双眸对上了大哥满眼的血丝。这段日子,郭青为了和谈的事情操劳得心力交瘁,成日睡眠不足和悠长思虑,让他从体力和心力上都倍感疲劳不堪。可铁汉铮铮不言苦累,今晚回府后,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安慰妻子焦虑的思绪,安定侯府慌乱的人心,待宽慰娴宁歇下后,他才缓步返回书房。

      “大哥,今日出了何事?”郭钰疾步上前,替郭青掩上房门。

      郭青轻叹一声,踱到书房中间的红木大桌旁坐下,慨然道:“事情有异,钰儿,你这些天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

      郭钰坐到郭青身侧,重重地点头应承道:“非常时刻,我自是不敢懈怠。可大哥,今日究竟发生了何事?”

      郭青替郭钰和自己皆倒了杯茶,静默半响,才开口道:“今上深夜召我入宫,是与我论起胡兹和谈之事。胡兹使臣近日向今上呈送了胡兹王的亲笔秘信,信中提到了此次和谈的条件。”

      “胡兹小儿还敢提条件!”郭钰对此颇不以为然。

      郭青面色复杂地看着郭钰,仍娓娓道来:“在信中,胡兹王先是服了个软,声称胡兹土地贫瘠,不利耕种,为了固国立本,夺取资源,方才与我大齐相争这数十年。其后,话锋一转便提及两项解决之法,让今上择其一而行。一是要我大齐岁岁向胡兹运送银钱,此外还列出了一张货物补给单子,单子上包括丝绸、香油、粮食等物,足有数十种之多。二是将大齐与胡兹毗邻的五个州郡的土地租给胡兹,供胡兹人耕种。”

      “岂有此理,这胡兹王好大的口气!”听到此处,郭钰已气得脸红脖子粗,一掌拍到桌案,震得结实的红木大桌颤动不已。

      郭钰气愤之余,仍是满眼疑惑,继续问道:“大哥今日入宫就是为了这事?”

      郭青神色坚毅,一字一句道:“保疆卫土是大齐将士的职责,我大好河山岂容蛮人染指,郭家军理当以身护国,寸土不让。租地之事动摇国本,万万不可。”

      自大齐开国,郭家祖先便带领郭家军开疆辟土,严守疆域,“誓死卫国”的祖训早已融入郭家后人的血肉,郭青此番回答完全在郭钰意料之中。可哪想到郭青接下来的话,却让郭钰惊得说不出话来。

      “故我向今上建议,不如择第一条路而行,不过送些金银物事,便可换数年太平,未为不可。”

      郭钰恍然眨了眨眼,兄长怎得说出如此这番话,难道自己是在梦中吗?过了半响,他方才回过神来,狠叹一声,高声道:“大哥,你怎么如此糊涂?我大齐怎能向那胡兹小儿纳贡?”

      郭青目色不移,仍旧神色坦然:“我大齐虽地大物博,国力也算强盛,可东西南北四方均有蛮夷虎视眈眈,多年来一刻也未得松懈。多方牵制之下,要想一举除掉其中实力最强的胡兹,如同火中取栗,稍有不慎便引火烧身。这些年来北境常年烽火狼烟,边关百姓生活困顿,与胡兹缠斗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两相僵持,苦的终究还是我大齐百姓。”

      郭青一番话条理分明,有理有据,郭钰心中也不由称是,可难道就没有其他解决之法了吗?

      “可送给胡兹钱粮也不过是饮鸩止渴的法子,胡兹并非善类,一味妥协迁就只会将它的野心喂得越来越大。”郭钰忍不住提醒郭青,郭家同胡兹打了数十年的交道,实践证明胡兹不足为信。

      郭青眼中闪过凌厉寒光,嘴角微翘,冷笑道:“所谓‘纳贡’不过是暂时稳住胡兹的权宜之计,东西南面的小喽啰没了胡兹撑腰,再也无法掀起什么大的风浪,届时白将军、上官将军等便可将反叛势力一举消灭干净,彻底除去后患。只需五年,只要能争取到五年的安定,我大齐国力便可再上一阶,到时候还怕它一个小小胡兹?”

      郭青思虑长远,筹谋缜密,郭钰着实佩服他这位文武双全的兄长,可他还是觉得不妥,心说:“今上心高气傲,他能采纳大哥的谏言?”

      郭钰深锁眉头,斟酌语句试探问道:“可今上并没采纳大哥的谏言,反而罚大哥禁足一月。”

      郭青听罢并不接话,只是静默坐着,方才眼中意气风发的凌厉光亮缓缓褪去,许久才道:“当年的奸相谢放是胡兹国派入的奸细,他乱国毁政,撺掇先帝废掉今上,今上怕是心中一直记恨着的。自今上继位,一直励精图治,勤勉治国,一心想要除掉胡兹,可如今国家虽比成文之时强盛不少,还是没能强盛到能一举拔掉胡兹这个大患。今上心中本就有气,岂会轻易同意我的建议呢?怕是还会疑我怀着什么私心吧?”

      郭青一席话将方方面面都分析得清晰透彻,应是已深思熟虑很久了,成隆帝听完建议后的勃然大怒应也是在他意料之中的。他心中有了准备,早预料到自己的建议可能会带来的后果,对禁足受罚坦然受之,并没有感到太多意外。

      郭钰同郭青血脉连通,对这位兄长,是既敬重又了解。兄长一心为国,遇事首要考虑的绝不是个人得失,哪怕明知有些话今上不愿意听,哪怕是知道忠言逆耳,也向来甘之如饴。

      “有些话今日虽不入耳,可若日后心平静气之时,细细品来,未必不能分出是非好坏。”郭青一双眼睛炯炯盯着郭钰,忽然又燃起了希望之光,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今上虽已老迈却并不昏聩,待今上怒火稍熄,未必不能完全理解郭青的苦心,这也是郭青顶着忤逆圣意的风险,也要向今上呈明的原因。

      郭钰理解郭青,却仍不免为兄长忧虑。他深思半响道:“可今上为何如此着急,深夜召大哥入宫问询此事呢?大哥刚刚说了,今上早两日便已阅过胡兹使臣呈上的密信,之前为何不问,偏偏要今夜急召?我觉着定有不妥之处,大哥日后需得处处留心了。”

      郭青知道他这位胞弟,年纪虽轻却聪颖异常,果然很快便探到了问题关键。

      此时的书房内仅有兄弟两人,他们已经谈了许久,房内的琉璃灯火都快要燃尽,火光摇曳扑朔,透着一股未卜的迷惑。门外虽有心腹把守,并无隔墙耳的疑虑,可说到关键敏感之处时,郭青仍刻意压低了声音:“今上向来多疑多思,怕是有小人进了什么谗言?钰儿,这些日子我禁足不得出府,你一定要多加小心,特别是木山大营的防务,切不可掉以轻心。”

      郭钰深知京城虽有“三卫”守护,可“一营”却更为举足轻重,他重重一点头,承下了大哥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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