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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亲情 ...

  •   文棠从未到过倚凤殿,故并不识路。锦绣提着食盒,领着文棠穿梭于宫墙之内,七弯八拐直绕到文棠头疼,才终于到达了隆兴门。张姑姑早在隆兴门外等候多时了,她满脸堆笑地朝文棠行了一礼,柔声道:“皇后娘娘正在内殿等着郡主呢,快随奴婢去吧。”

      文棠朝张姑姑回了一笑,指着锦绣手中的食盒:“今日我做了几道小菜,可给午膳添菜。”

      张姑姑眼瞅到锦绣手中的食盒,不禁露出吃惊的神色:“郡主还会这个手艺?”

      文棠不以为意道:“不过是些粗糙功夫,拿给皇后娘娘尝尝鲜。”

      张姑姑心中翻江倒海般五味杂陈,轻声念到:“郡主在外多年,想必是吃了不少苦头。”她这句话极低极轻,确也极其清晰,嘟囔间似乎喉头哽咽一般,伴着些许酸楚的味道。

      锦绣乍一听见不禁觉得身上汗毛直竖,鸡皮疙瘩也立起来了。张姑姑是皇后身边的一等掌事大姑姑,心思细密,行事果决,宫中贵人对她敬重有加,连皇子公主在她面前也是不敢造次。在锦绣的印象中,张姑姑就如同半个主子,威严在上,她从未听过张姑姑对哪个人说出过如此这般的爱怜的言语。

      张姑姑冷不防的一句感叹,也让文棠不觉语塞起来。多年江湖漂泊的日子说不上过得有多好,但幸得师父和黎叔的疼爱,兮兮的相伴,回忆起来却也是温馨自得,甜蜜悠然。如今,虽到了这锦绣堆砌的宫中,日日锦衣玉食,仆从环绕,心中却怅有所失,无所开怀。文棠抿了抿嘴唇,道:“宫外的日子逍遥自在,我并不觉得受苦。”

      张姑姑闻言一愣,转瞬便又是笑容满面。她吩咐身后的琉璃从锦绣手中接过食盒,又低声嘱咐几句,便带着文棠朝内走去。锦绣则按照规矩侍立在隆兴门处等候,并不随行。

      张姑姑领着文棠穿过兰园,萧瑟的秋意并未侵袭倚凤殿,茵茵绿园中一朵朵素心莹莹的娇俏兰花正迎寒盛放,肆意彰显茂盛的生命力,尽显素丽端然之美。微风拂过,一阵淡雅清香袭来,文棠鼻尖轻动,问道:“这可是兰花?”

      张姑姑笑着点头。

      文棠循着香味望了望,心中不觉联想到种满奇珍花卉的百花园,遂又问道:“这种兰花只是寻常品种,皇后娘娘宫里怎么不种些难得的?”

      一直跟在文棠和张姑姑身后的琉璃闻言神色大变,腿也有些僵硬起来,心中暗忖:“郡主这番话不是意指皇后宫中种植花卉太过寻常廉价吗?这可是大不敬之罪啊。”琉璃深知,张姑姑一向严厉,眼睛里揉不进沙子,平日里是容不下这种不敬言语的。曾有一次,深的隆宠的郑贵妃只不过稍稍露出对皇后的些许不敬,便被张姑姑一顿疾言梗了回去。琉璃不觉停了脚步,几乎屏住呼吸,像是在默默等着什么。

      可想象中的疾风骤雨并没有来。

      只听张姑姑温言细语地解释道:“兰之猗猗,扬扬其香,虽无牡丹富贵和玫瑰的娇艳,却最是高洁不移,岂是那些自诩珍贵的花卉可比的。气如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这花与皇后娘娘最是贴切不过。”张姑姑是墨水萧家的家生丫鬟,从小伴读于萧皇后身侧,耳濡目染下也颇通些文墨。

      说话间,一行人已至正殿门口。张姑姑屈身示意文棠入内,随后又从琉璃手中接过食盒,跟入殿内。正殿敞亮舒朗、大气威仪,明亮透寒的阳光从敞开的朱漆长窗照入殿内,正正映在殿角的几盆紫色兰蕊上,光影闪烁,斑斑点点。文棠刚迈入正殿,便嗅到一股淡淡的清冽冷香,那香穿过她的太阳穴进入脑中,只觉得如清风拂面,舒爽怡人,瞬间便躁意全无,灵台清明。文棠忍不住叹道:“好香。”

      张姑姑闻言轻轻一笑,压低声音回道:“这是吊花紫兰碾碎制成的清灵香,气味清冽醇正,凝神静气的好物。”

      文棠“哦”了一声,心道:“看来皇后娘娘还真是对兰花情有独钟啊。”她深嗅一气,又想着:“这香味独特,竟与我的灵蛇蜜露的有八分相似。若是再淡上几分,一般人怕真是难以分辨了。”

      张姑姑领着文棠继续朝里面内殿走去。内殿描金画彩,甚是华丽,殿侧烧了一大一小两个炭盆,用的是不含杂质的上等碧丝炭。炭体碧莹细密,燃烧时释放出淡淡的炭香,炭香和着清灵香的气味萦绕空中,清新中透着丝丝暖意,将整个屋子烤得暖烘烘的。文棠刚踏进门,便被这暖气袭了一身。习武之人本就耐寒不耐热,秋日里她常常就是一身青衫,就算是冬日也不会烧炭烤火,不过胡乱加件小袄了事。此时热浪袭来,文棠禁不住热,后背便起了细细的绵密汗珠。

      “皇后娘娘、娴宁公主,南淮郡主到了。”张姑姑恭敬地躬身轻声道。

      “棠儿,快到姨母这儿来。”皇后娘娘笔直地端坐榻上,眼波柔和,嘴角上扬,神色慈和地做了个招手的动作。

      皇后娘娘打扮得如往常一般华贵得体,身着仙鹤灵芝吉祥图案的酱色锦衫,领口缀着珍珠嵌金流苏链子,袖口处勾勒出繁复的花卉暗纹,端庄中不失精致。她头顶堆起密密的云髻,珠宝璀璨,一支羊脂玉红蓝宝石金累丝凤簪格外夺目耀眼,显露出常人难以企及的雍容。

      文棠依言行至皇后跟前,按着新学的礼仪端正地行了一礼。张姑姑忙端来一把黑酸枝雕花小杌子,让文棠紧挨在塌前坐下。

      皇后的手轻轻在文棠鬓边摩挲,爱怜道:“冬日将至,怎么还穿得如此单薄?”又朝着张姑姑吩咐道:“等会儿把新做的玄翎裘衣和玄狐披风挑些好的,送到玲珑阁去。”

      这时,站立在皇后身旁的一位年轻女子轻笑着道:“妹妹怎么如此素净,连朵绢花都没戴?虽说是清水出芙蓉的年纪,堆砌过多难免俗气,但些许点缀还是该有的,才不枉负了这大好年华。”那女子的声音清晰明快,如春日深山清泉滴落般凉脆。她说着从自己头上取下一支金玺花卉穿珠步摇,斜插到文棠髻上,又道:“这便更好看了。”

      “棠儿,这是你子娴姐姐。”皇后指着这位年轻女子对文棠道。

      文棠知面前这位娥眉横翠,笑脸盈盈的年轻女子就是皇后的女儿娴宁大公主了,忙恭敬地施了一礼。娴宁公主比文棠年长几岁,已嫁为人妇,眉宇间像极了萧皇后。她含笑的眼扫过文棠的面庞,若有所思道:“从小母后便常常向我提起乐菱姨母,说姨母秀外慧中、独具才情,是难得的才女,如今见妹妹也是冰雪聪慧的样儿,定是从了姨母的。”

      听到“才女”一词,文棠讪讪一笑。她虽然也自诩聪明,心思灵透,不管是药理厨艺,还是刀法蛊术都上手极快,但这些都不过是在朔风苦雨中摸爬滚打的求生本领而已,岂敢跟“才女”二字有半点攀扯。

      听到娴宁公主提到胞妹,萧皇后眼中闪过一丝黯淡,仿若暴风雨后残留天间的最后一片乌云,转瞬便随着雨过天晴悄然而逝。她定定道:“你妹妹确实跟你姨母长得很像,隐约间也有你皇叔的影子。”

      楚王和楚王妃自绝时,娴宁公主尚且年幼,早已记不清皇叔和姨母的模样,但她自幼聪慧,喜览群书,且有着去伪存真的灵窍心肠,心中一直觉着楚王并非书中所载的窃国之贼,而是对大齐忠心耿耿的股肱之臣。听到母后这番话,心中不由得涌出些许伤感来。

      文棠见皇后和娴宁公主如此,心中更是惆怅万分。

      张姑姑适时上前说道:“皇后娘娘,膳食已准备妥当了,请先用午膳吧。”说着便伸手搀扶皇后下榻。

      皇后温然一笑:“已经到这个点儿了,咱们先用膳吧。”

      黄花梨木大圆桌上早已摆好了各类膳食。皇后是江南人,口味清淡,喜甜不喜辣,故桌上大部分是江南风味的肴馔,但考虑到文棠的口味,席间也有几道辣菜。而文棠带来的甜豆腐和醋辣萝卜丝则放在离皇后最近的位置上。张姑姑指着这两道菜,说道:“皇后娘娘,这是郡主的手艺呢。”

      皇后面上略有惊色,她先尝了一小撮萝卜丝,那脆生的萝卜酸中带甜,回着淡淡辣味,却并不刺喉,吃着甚好。娴宁公主也尝了一筷子,笑着赞道:“这菜真是清爽可口。”

      文棠:“这是惯常的湘味,宫中怕是难得尝到的。”

      见皇后吃得高兴,张姑姑又为她舀了一勺豆腐,那豆腐软滑细嫩,入口馥郁留香。皇后眉毛微翘,点头含笑道:“这是江南口味呀。”她微眯双眼,感受着齿颊的甜香,仿佛又回到了那春水碧天,草长莺飞的江南水乡。

      文棠点头答道:“我曾在湘地经营一家客栈,一年四季不乏有各地商旅经过,这道甜豆腐便是向一支江南骑旅学的。”

      皇后将温暖的掌心覆于文棠手背,轻叹道:“孩子,这些年在外受了不少苦吧?”

      文棠见皇后怜惜,顿觉感动,一颗心肆意徜徉在血浓于水的亲情中,如同一条离水已久的鱼儿重归大海般喜悦。

      皇后好似感受到了文棠的心绪起伏,感慨万千道:“幸好是回来了。”

      娴宁公主见母亲伤感,连忙接道:“母后多年诚心礼佛,祈求能早日找回妹妹,定是佛祖感受到了母后的诚心,才将妹妹送回的。这是天大的好事儿,母后怎么伤起心来了。”

      张姑姑也从旁劝慰,皇后方才转悲为喜,又对文棠一阵嘘寒问暖。当皇后第二次询问文棠在宫中是否住得习惯时,文棠定神道:“姨母是皇后之尊,对我如此关怀备至,文棠感激不尽。这宫中处处花团锦簇,繁花似锦,什么都是最好的,当然也没有什么可不满足的。但是……”文棠顿了一顿,说出了心里话:“我浪荡自由惯了,更喜欢的是天为被、地为床的洒脱日子。宫里虽然富贵、安全,可是于我却是更向往宫外的自在、逍遥。”

      皇后闻言哑然。是啊,天为被,地为床,山川卷帘,星月同榻,走遍红尘路的潇洒有何不好?何苦非要如囚笼困兽般,死守在这宫中一方小小的天地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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