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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朔源 ...

  •   明史阁内,文棠面露欢喜,手中攥着一本薄薄的史册,挥袖抹去鬓边的汗珠,顺着悬梯慢慢从高耸的阁顶往下爬。

      “郡主,您找到了吗?”锦绣昂头望着悬梯,高声问道。

      “找到了。”文棠将书册紧紧抱入怀中,掩不住地欣喜。

      此时,锦绣已于阁内点好了灯烛,待备好笔墨纸砚、茶水等一应器具后,就知趣地退出阁外等候。

      那书册被压在阁顶一个极其黑暗逼仄的柜底,文棠找了整整两个时辰,几乎将这明史阁翻了个遍,都没能找到。不知是否应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只黑老鼠在阁顶吱呀乱叫,吵得文棠不胜烦扰,加上寻物不得心中烦躁,便追着老鼠上了阁顶,碰巧之下才找到这本书。这书应是许久没有人翻阅了,面上糊了厚厚的一层灰。文棠伸手轻轻抹去灰尘,珍重无比地翻开这本《楚王赵恒传》,仔细低声阅览起来:“赵恒,字成远,清宁皇后所出,文帝第五子,自幼聪颖好学,于成文二十七年受藩楚王。成文三十六年上元灯节,楚王赵恒无诏擅入京城,挟天子以令诸侯,诛杀贤相谢放,忤逆圣意。”

      文棠轻声重复着“无诏擅入”和“诛杀贤相”,心有所思:“不对,师父不是这么说的。”她自语道。她记得很清楚,幼时师父曾提过,当年佞臣谢放勾结异族欲图不轨,幸得楚王及时阻止,手刃奸相,才避免了一场生灵涂炭的浩劫。且湘地边民时常怀念楚王治藩时苗汉和融的盛景,若楚王是个残害忠良的小人,湘地子民又怎会对其赞不绝口,爱戴至今呢?可是,她又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楚王身在万里之外,他是如何知晓谢放在京城勾结异族的?又是如何精准无误地掌握京师形势的呢?要知道,无诏擅自入京可是大罪,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楚王怎敢贸然进京?

      “成文三十六年春,圣命上官飞盟为征伐统帅,领精兵二十余万伐楚,楚军胆破,不战自溃。”

      “简直是一派胡言。”文棠气得一掌拍于案牍。

      楚军素以骁勇善战为名,帐下悍将无数,岂会被区区二十万军队吓破胆,估计连湘地的小孩也不会相信这不战自溃的可笑言论。

      文棠的眼神逐渐黯淡下来,她知道楚王赵恒必定是自愿赴死的,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上官飞盟可以在不折损一兵一卒的情况下,兵不血刃地取得胜利。

      “赵恒大逆不道,罪不可赦,与其妻萧乐菱饮鸩自绝于宗正殿内,其子不知所踪。”文棠握书的手有些颤抖,“宗正殿”她面色如常地低吟着,心中却已是波涛汹涌,一种难以言说的心痛和愤怒盈满胸腔。

      “若成文帝昏庸,反了就是,为何要束手就擒?当初若是拼个鱼死网破,鹿死谁手也未可知?若说是为了天下黎民,难道你就忍心将自己妻儿推入火海?”文棠心中有无数的疑问,她心中尊重父亲,可内心深处却无法完全认同父亲的选择。

      “若是我,必不会束手就擒。”文棠几乎要将手中书籍揉碎。

      当文棠和锦绣离开明史阁的时候,闭宫暮鼓已响过了三下,宫檐上晚霞翻飞。

      锦绣讷讷地说道:“郡主,这都到晚膳的时辰了?”

      文棠这才觉得肚中干瘪,回声道:“我已经知道路了,明日就不用你陪了。”

      锦绣有些愕然:“您明日还来啊?”

      文棠忽悠着岔开话题:“你跟我说说今天那个静轩公主是什么人?”

      “终于想到问这个了。”锦绣想着,心中呼了口气,她还以为郡主压根忘了中午那档子衰事呢。她理了理思绪,说道:“静轩公主是太子的胞妹,极得皇上宠爱。幸亏今儿一早皇上去木山别院了,不然若她将今日之事告到御前,可就麻烦了。”

      “她这么厉害么?难道这宫中除了皇上谁都怕她吗?”文棠漫不经心地问道。

      “也不是,也有好些人是她不敢惹的。”

      “说来听听。”

      于是,锦绣开始掰着手指头细数:“首先,这后宫之中皇后娘娘最大,谁都不敢惹她。其次,郑贵妃娘娘最得圣宠,风头正劲,这也是不能惹的主儿。再次,各位皇子地位尊贵,也是不能惹的。”

      这皇宫之中人多,事多,关系多。锦绣一通话听得文棠头痛,文棠不得不打断了锦绣,让她慢慢细说。

      经过锦绣一番细述,文棠大概对这宫中关系网略微窥得了一二。大齐皇室向来子嗣不丰,成隆帝膝下只有三子二女。其中,大皇子,即当今太子赵勉和二公主赵子静为已故的芸嫔所出。二皇子怀安王赵翎,为宠冠后宫的贵妃郑氏所出。三皇子赵钦和大公主赵子娴为皇后所出。今日和文棠结下梁子的正是二公主赵子静。

      “皇上统共就只有两名公主,其中大公主已于多年前嫁入定襄侯府,所以二公主这些年很是得宠。”锦绣又絮絮叨叨地跟文棠说了好些静轩公主在宫中霸道骄横的事迹。

      “定襄侯府?是郭钰将军府上吗?”听了半响,文棠才问出这么一句。

      锦绣一愣,不解文棠为何忽地问这个,但还是恭敬地回道:“大公主嫁的正是郭钰将军的大哥定襄侯郭青。”

      “哦。”文棠听后只是不痛不痒地回了一个字。

      锦绣见文棠没了言语,有些着急,想着大概是自己说话思绪不请,逻辑不明,所以郡主没抓住重点。她略微提高语调,急切地说道:“今日惹恼了静轩公主,她必不会干休的。”

      “哦?”文棠停下脚步,转头朝锦绣看去,只见锦绣耷拉着脸,面色凝重,焦躁之色尽显。

      “她要待怎样?”文棠问道。

      锦绣一时无语,恼了就要报复呗,但是静轩公主具体要待怎样,她一个小小宫婢如何知道。俗语说城门失火,池鱼遭殃,就算静轩公主拿南淮郡主无法,但要捏死她这个小小宫婢还是易如反掌的。锦绣懊恼万分,心中愁肠百结,忖着:“按照静轩公主的骄纵脾性,必不会善罢甘休,这新主子却又是如此不上心,可如何是好?她们都是皇亲国戚,天之娇女,两相争斗不过是怡情养性,不会伤身,最后受苦遭罪的还不是我们这些婢女。”

      文棠心中确实不太在意锦绣的担心,她心心念念的仍是刚刚在明史阁看过的那本《楚王赵恒传》,一种伤感情愫萦绕于心,令她无暇分神。她心中默默念着传记上撰写的话语,已然能倒背如流。

      锦绣见文棠有点神不守舍,便又唤了她几声。

      文棠莞尔一笑道:“没事儿,大不了被逐出皇宫。那也正好,反正我也住不惯这里。”

      锦绣不禁哑然,几欲吐血,心中大叫不好:“您若是出宫了,我们这些小的不就是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呀。”

      绣锦的担心并非杞人忧天,宫中主子的荣宠和仆婢的地位息息相关,可谓唇齿相依。作为玲珑阁的一名宫婢,锦绣没有选择,只能全心全力倾力护着文棠,否则便是唇亡齿寒。可文棠说的一番话也确实是真情实感。她自小父母双亡,虽然平日嘴上犟着不说,但心中却无时无刻不在羡慕那些能承欢父母膝下的孩童。可怜如她,这么多年来甚至连父母的姓名都无从得知,这块旧日疮疤早已成为心中不足为外人道的逆鳞,稍稍一碰,便是鲜血遍地。这次她上京最重要的一个目的就是追根溯源地弄清自己的身世,解了一片心病。

      “哪怕是能多知道他们一分过往,也是好的。”文棠心中想着。什么郡主什么荣宠,她根本就不在乎,天高任鸟飞的自在潇洒才正适合她。

      文棠和锦绣各怀心事地回到了玲珑阁,此时阁中早已是灯火闪烁。才刚踏进门槛,便有小宫女端着盥手的盂盆和巾帕跑出迎接,喜形于色地低声道:“郡主,张姑姑亲自传赏来了。”

      锦绣刚刚还蹙着的眉头瞬间就舒展了,见文棠懵懂,赶紧补道:“张姑姑是皇后的随嫁,连宫中嫔妃也是要让三分的。”

      这张姑姑是自小服侍皇后的老人,陪着皇后从墨水萧家嫁入皇宫,深得皇后信任,是个十足的厉害人物。如今她竟亲自前来传赏,简直是无上耀眼的荣宠。

      传讯的小宫女连忙引着文棠匆匆朝内走去。刚进入厅堂,张姑姑便迎出来,朝着文棠躬身行了个礼。她看着跟皇后年纪差不多大,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嘴角含笑,神色柔和,端庄可亲。她头上绾着金丝八宝挂珠钗,身着一件石青色的灰鼠皮袄,腰上配着一块鱼状的翡翠玉牌,打扮并未随着宫中一等宫女的定例,显示着皇家赋予她的特别荣宠。

      “郡主,皇后娘娘心中念着您,一早儿就吩咐奴婢向宫外寻一位湘地厨娘,给您烧点家乡菜送过来。”张姑姑边说边笑眯眯地看着文棠。

      文棠这才注意到桌几上放了好几个大号的海棠乌木雕花食盒。张姑姑命人将乌木食盒打开,从里面端出数十个精美菜肴来,不仅包括特色湘菜,还有不少宫廷美馔。

      “油焖肥鹅、葱爆羊肉、鹿肉芋白羹、螃蟹清羹、干煎鹌鹑、酿鱼头、各类熏肉拼盘、糟鹅掌、豆汤、绿豆棋子面、香米饭、各色果子蜜饯咸鲜。”一名内侍大声报着菜名,直听得人馋虫滚动。

      文棠看着一道道热气腾腾的肴馔,想到皇后姨母,心中觉着温暖,可又觉得太过奢侈靡费。

      张姑姑一直盯着文棠,眼光之中又多了几许不易察觉的柔情。

      “张姑姑既是皇后的随嫁,定也识得我母亲了。”文棠心道,她想着日后或许还能从张姑姑口中探得母亲生前点滴。

      张姑姑未等文棠再说话,便扶手躬身告辞:“皇后娘娘今日陪皇上前往木山别院,估摸着快要回宫了,奴婢须得回去提前打点,就先告辞了。”她指了指一旁的食盒又嘱咐道:“请来的几位厨子已安置到郡主的小厨房里了,郡主也早些用膳吧。”说罢,她便领着一行宫婢出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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