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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明史 ...

  •   文棠不断掂量、摩挲着手里的树棍,又晃动挥舞一番,试试衬不衬手。这手中树棍已是从数十根树棍中精挑细选的了,她仍是乐此不疲地反复端详比对,像是赏鉴一件绝世兵器般全神贯注,全然不顾一旁的小宫女正兴奋地高声报着各种珍奇古玩的数目。

      “各色镶宝石金带一条、上等玉如意一对、镶绿宝石玛瑙碗一只、鎏金仙鹤莲花纹银壶一只,高足金杯一双、刻花缠枝玉壶春瓶一对、春日游园图一幅、黄杨木雕染牙山水楼屏风一块…”

      玲珑阁的宫女、内侍们正忙着清点、搬运一箱又一箱的御赐之物,大到桌椅橱柜,小到杯盘碗盏、钗环香囊,无所不包,品种繁多,光是赏赐的宝石就有数十种,什么红宝石、蓝宝石、祖母绿、猫眼石、绿松石、绿柱石、东陵石、珍珠、玛瑙,刚玉,真是乱花迷眼。

      “还是这个好。”文棠忽道。

      高声报数的小宫女闻言问道:“郡主,您说哪一件?”

      “喏”文棠努努嘴,抬手展示手中紧握的树棍,道:“这块木头还算顺手,可以将就着用。”

      小宫女不明所以,心道:“郡主莫不是脑子有毛病,这么多宝贝不看,只看那块烂木头。”

      文棠将手中树棍置于桌案,走到一溜排好的大箱子前,随手拿起一串红珊瑚手珠,心中念着:“要是将这些东西折成银两,可够将老旧的潇湘栈焕然一新了。”她口中笑着打趣儿道:“怎的不干脆赏赐银两呢?”

      “这郡主怎的是个土包子,这些珠宝可比金银值钱多了。”小宫女腹诽。

      这时,另一位小宫女,机灵地捧着一大盘金银锭子,笑盈盈接口道:“金银也有呢。”随后她又轻声对文棠说道:“按宫中规矩,获赏之人应对宣赏之人有所表示。”

      文棠天资聪颖,一点就明,打量着这位小宫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甚为恭敬地答道:“回郡主,奴婢名叫锦绣。”

      文棠有点不太习惯如此尊卑分明的对待,略微不自然地点头:“锦绣,你就按着规矩办吧。”

      锦绣微笑退出,与等候在玲珑阁外的宣旨内侍寒暄一番,又打点了好些银两,阁外一干人等方才欢欣满意地散去。

      忙活了大半天,玲珑阁一众人等才将赏赐之物全部清点整理完毕。负责登记造册的内侍捧上厚厚的一叠册页,文棠粗略查看一遍,只见记录的全是珍惜罕见之物。文棠对这些奢靡之物并无太多兴趣,吩咐下人将物品全都收拾妥当,又入乡随俗地赏了些银钱,受赏众人均是欢喜。此时文棠说道:“我并非天生贵胄,自小漂泊浪荡惯了,不惯人近身伺候。日后,你们只需照看着这厅堂、院落即可,其他的就不劳费心了。”

      文棠一番话听得玲珑阁众人瞠目结舌,这宫中哪位得宠的主子不是前呼后拥,排场一个赛过一个,相较之下,如今这位帝后面前的新红人实在太过奇怪。不过这些分拨到玲珑阁的都是皇后专程挑选出来的得力机敏之人,听文棠语气坚定不容置喙,故虽然心中狐疑不解,但都无一例外地笑着答允,并知趣地退至厅外等候吩咐。人都散去后,文棠转身走进内间里屋,打开包袱开始整理起来。

      昨夜,一切于她都太过猝不及防,恍惚间居然就摇身入了皇籍,真是不禁感叹世事无常。人生际遇是如此的造化弄人,又身不由己,这种往常只能在说书人口中听到的奇遇竟然降临到她身上,真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低烧未退的她觉着大概是入了幻境,夜间辗转反侧,久未能眠,只在鱼肚将白时打了个囫囵盹。哪知,一觉醒来,一切是那么真实,榻前涌出了一堆侍婢,接着宣旨赏赐的人又是鱼贯而入,络绎不绝。以至于到了这日上三竿时,文棠都还没来得及收拾随身行李。

      文棠掀开泛白的包袱皮,小心地一样一样往外拿出各色湘地特产,待手伸到包袱深处时,倏地停滞了。她的手被一个方方正正棱角分明的匣子磕到,取出一看,一眼就认出是兮兮的贴身之物。文棠轻轻揭开匣盖,里面赫然可见一只莹白如雪、肚大如鼓的怪物蝉蛊,这正是兮兮最为珍视的苗寨毒王怪胎。原来,在分别之时,兮兮竟将心爱之物悄悄塞到了文棠包袱里。抚摸着这半旧匣盒,看着散放于桌几的家乡物品,才离乡没几日的文棠就又感受到一股浓烈的思乡之情,与此同时,这熟悉的一切也提醒了她此行的目的。她不愿活得向一具人形靶子一样,不清不楚、昏昏噩噩,她定要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堂堂正正。

      文棠将木匣藏于被褥之下,急步走至外间厅堂,唤来锦绣,此刻她急于要去一个地方。

      “锦绣,你入宫多久了?”文棠问道。

      “奴婢入宫已有九载。”锦绣答道。

      文棠看着眼前这位跟她差不多大的姑娘,道:“你也算这宫里的老人了吧,想必没有你不知道的地方。”

      锦绣微笑着等待吩咐。

      “你今日带我去一下明史阁。”文棠说出了此行的目的地。

      “明史阁?”锦绣有点不明所以,生怕是自己耳背听岔了。

      知古鉴今,习史明志。大齐速来重视史书录写,自建国伊始,就于宫中修建了一座明史阁,专门存放历代前朝至今的各类史著纪要。文棠曾在市井说书人口中听到过明史阁,今日蓦然想起,便迫不及待想要去看看。

      “对,就是明史阁”文棠再次确认。

      “奴婢曾在明史阁当过差。”

      “走,你带我去。”

      “现在?”锦绣愕然,郡主连午膳都还没用呢。

      “嗯,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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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史阁离玲珑阁并不远,锦绣领着文棠步行前往。今日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文棠还是第一次在清朗白日下仰望宫内红墙朱瓦,感受这唯我独尊的庄重宏伟。二人穿过一座又一座宫门,路过一间又一间殿宇,走过一条由一条回廊,文棠都快被这百转千回绕晕的时候,锦绣开口道:“过了这儿,百花园就到了。”

      百花园是宫内最大的内苑园林,占地广茂,园内苍柏长青,竹木森翠,鲜花争艳,蝶飞凤舞。

      “这里真美。”文棠赞道。

      “百花园是宫里最大的一处园子,园里种的都是各地进献的奇花异草,平日光看顾这园子就得上百号人。”锦绣向文棠介绍着。

      一处园子居然要上百号人照管,文棠听得直咂舌。说话间,文棠和锦绣已行至一处水廊,廊下是群鱼环绕的朗朗清泉,廊身则是盘蜒曲折,纵深长远。

      文棠摘下一株攀爬于廊檐的绿植,笑道:“这是相思叶,我家乡也有。”

      “大胆,是什么人在这里污言秽语?”冷不丁一声喝骂从水廊弯折处传来。

      文棠循声望去,见廊道拐角处一群人正面朝自己走来。这水廊极为幽曲,故她此前并未察觉有人。

      刚刚喝骂的女子走在人群的最前面,一身粉色袄裙,梳着双环髻,神情倨傲。

      锦绣看清来人后,停住脚步,低头垂目,双膝微屈,轻声对文棠道:“是静轩公主”。

      “静轩公主?”文棠在心中打了个问号。在这深宫之中,她只认识三个人:皇上、皇后和文怀安王爷,其他的嘛,好像认不认识都无所谓。

      文棠仔细打量起面前这位颐指气使的女子来。皇宫之中最讲究的就是礼制,从负责打扫浆洗的六等宫女到侍奉贵人的一等宫女,穿戴打扮都得遵从固有的定例。这位女子从头发样式到脸面妆容,都是跟锦绣差不太多的一等宫女配置,虽然她衣着稍加华丽,略有僭越,但举手投足间不难分辨出不过是一名体面的宫婢。而这位女子身后,一众奴仆簇拥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少女。那少女梳了一个蝴蝶髻,周身珠光宝气,髻上一件五彩蝴蝶镶宝珠簪格外耀眼,她身着一件银鼠翻领的杏色裘袄,正神色冷冽地盯着文棠。

      “后面这位应该就是公主了吧。”文棠想着,她迎上少女的目光,回以不卑不亢的浅浅一笑。

      “贱婢,见了公主怎么还不见礼?”静轩公主的宠婢见文棠穿戴并不随宫制,一袭素净的青衫落拓不羁,以为是刚进宫不久的下等宫女,不禁怒火中烧,高声斥责道。

      “这位是昨日新封的南淮郡主。”锦绣见宠婢无礼,急忙解释道。

      宫中众人一向以帝后喜恶马首是瞻,见风使舵、拜高踩低乃是常态,昨日文棠受封这种重磅消息早就在宫中炸开了锅,人人都道是宫中来了一位荣宠异常的新贵,都想上赶着巴结呢。那宠婢一听,有如冷水浇头一般心悸,赶紧收住想要耍威风的心,连连道歉请罪。

      “若是郡主,便更应注重身份,不应在此污言秽语,有损我皇家颜面。”静轩公主见自己的宫婢出丑,心中有些气闷。

      “我何时污言秽语了?这叶子在南方别称相思叶,性干味平,入药制成的相思丸行销各地,可说全国上下无人不知。”文棠语气淡淡地说道。

      “你…”静轩公主被排场一番,一时气结,直愣愣地瞪着文棠。她刚刚不过是不愉这位新晋郡主荣宠过盛,心生妒意,存心找茬,这下却反倒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文棠也不示弱:“是公主孤陋寡闻了。”

      这句话如同落入油柴的火星,将静轩公主心中的怒火都炸了起来。静轩公主冷笑道:“南淮郡主,想必就是赵恒那乱臣贼子的女儿吧。”

      文棠刚刚还微淌笑意的眼光刹时变得冰冷尖锐起来,她面无表情,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父亲并不是乱臣贼子。”

      静轩公主轻哼一声:“楚王赵恒于成文三十六年兴兵犯上,祸乱京城,被先帝叱骂为窃国之贼,诛于宫墙之内。这可是镌于石碑,记于史册的,还能有假?”

      文棠心中一扎,一种难以辩白的刺痛感蔓上双唇,麻木得半响说不出话来。史录并不见得能反映事实的全貌,但记录本身又何尝不是一种事实呢。虽说公道自在人心,但“领兵擅入”、“被先帝叱骂为窃国之贼”、“诛于宫墙”这些如血的事实让她何从辩解。

      文棠眸似寒冰,狠狠地说了一声:“多谢赐教。”

      静轩得意地扬起下颚,又恢复了骄傲公主的模样。可没等她得意多久,突地觉着重物压身,膝盖一软,猛然跌倒于地。

      郡主居然生生撞倒了公主。

      一众宫婢均是震惊不已,还是为首的宠婢反应最快,忙不迭地上前扶起公主。只见静轩的袄裙染尘,脸上还红肿了一大块,灰头土脸,狼狈至极。

      “快,抓住她。”静轩公主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恨得咬牙切齿。

      可谁敢去惹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桀骜新贵啊!

      文棠轻蔑一笑,无视愕然的众人,转身扬长而去。锦绣已然呆了,心中一阵发毛,只想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遂迈开大步追赶文棠而去。

      待二人走远后,宠婢才敢开口:“公主,这南淮郡主太过无理,简直是目无尊卑。”

      这话算是说到静轩公主心坎上了,光天化日之下,一个郡主竟然公然冲撞公主,今日若不给这南淮郡主点颜色瞧瞧,这口气怎能咽得下去。

      静轩公主忿忿问道:“今日父皇去木山别院狩猎,可说过几时回来?”

      宠婢应道:“听王公公说皇上此去事出突然,说是想起了别院中的什么经年旧物,要去缅怀一番,并非真的狩猎,想必是不会在外过夜的。”

      静轩公主冷冷地瞥了那宠婢女一眼:“还不快去问清楚,父皇什么时辰出的宫?大概什么时辰回来?”

      宠婢心知静轩正在气头上,这个当儿可不敢惹这刁蛮公主,连忙应声,飞也似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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