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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番外:春风过境,各生欢喜(四) ...

  •   潇湘栈里生意一直红火,客流进进出出,桌台几乎没有一刻空过,直到夜幕来临,饭点过了的时候,人才渐渐少了起来。郑书奇耐心地坐在朝西角落里,静静等着。他微微侧身,眼光正巧对着后厨门口挂着的布帘,定定地看着跑堂不断穿梭出入,目光深得好像想透过那张褐色帘子看到后厨里的一切人和事。觅书他们不敢打扰,耐着性子恭恭敬敬地在旁等候。

      快打烊的时候,整个潇湘栈大厅中仅剩郑书奇他们一桌人还在闲适地饮着茶。黎掌柜堆着笑脸朝他们走去,缓着声调道:“不知小店的茶食客官吃着可好?”

      郑书奇起身致意:“甚好,特别是贵店做的糕点,与我一位故交好友的手艺很像,不知在下能否有幸与贵店大厨见上一面。”

      本想下逐客令的黎掌柜听到这儿有些犹疑。他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玉树临风、气质不凡的公子。郑书奇远行在外,虽身着布衣,可一身儒气和贵气藏都藏不住。

      “听口音,客官是京城的?”黎掌柜猜度着问道。

      南下途中,郑书奇伪装成江南商人,自然说的也是江南话,黎掌柜此番问明显是在试探。听这一问,郑书奇知道是八九不离十了,此刻也不再遮掩,点头回道:“我等正是从京城而来,远道来之为寻访故友。”

      对方毫不遮掩的坦诚,显然让黎掌柜放下心来,刚刚绷着的面色看着轻松了不少。黎掌柜还待查问,却见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后厨方向传来:“叔叔,今日生意不赖吧?街坊邻里没多少人尝过江南点心,就说保准会红火的吧!”

      郑书奇抬起头,一抹纤细的青影映入眼帘,那声音,那笑靥,全都是那么的熟悉。

      “郑大人。”文棠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黎掌柜身旁的郑书奇,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怎么有空到这儿来?”

      郑书奇温然一笑,问候道:“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很好,有劳挂心了。”

      郑书奇对文棠身侧的黎掌柜颔首道:“掌柜的,我们就住下了,可否替我们开五间房?”

      黎掌柜有些发愣,可很快回过神来,笑着答道:“好嘞,开五间上房。”

      书奇微微侧头,对身后的觅书等人吩咐道:“你们先去休息。”

      这时,后厨的门帘子又被掀开,白日里那位吆喝大家品尝糕点的苗族少女走了出来。她疑惑地看着郑书奇一行人,嘟囔道:“这么晚了,他们是谁呀?”

      文棠回道:“都是我在京城时结交的朋友。”

      “原来是小糖的朋友,怎么不早说?我见你们一直坐着不走,还以为是因为我家酒水果子好呢,原来是等小糖呀。要是早说,我便早将小糖叫出来,也不用白等那么久了。”女孩儿爽朗笑着,对郑书奇他们道。

      文棠接过黎掌柜递来的客房钥匙,递给女孩儿,指着书奇身后觅书一行,道:“他们京城远道而来,山水迢迢的,定是辛苦了。兮兮,你帮我带这几位大哥上楼休息吧。”

      “没问题。”兮兮接过钥匙,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对着觅书他们道,“楼上请。”

      觅书等人不敢逆意,迈着大步,跟在兮兮身后上楼去了。

      因为已到了打烊的时候,客栈中的杂役和跑堂已经收工,离去休息了。偌大的厅堂静悄悄的,只有郑书奇、文棠和黎掌柜三人。

      “郑大人是专程来找我的?”还没等郑书奇回答,文棠自顾继续说着,“山高路远的,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是有些事情。”

      看书奇有顾虑,文棠俏皮地耸了耸肩,解释道:“叔叔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不是外人,有什么事情,郑大人只管直言。”罢了,她转头对黎掌柜介绍起郑书奇:“叔叔,这位便是当今的内阁首辅郑书奇大人。”

      听闻眼前这位俊朗的年轻男子竟是朝廷一品大员,黎掌柜着实吓了一大跳,声音也有了些许颤抖:“原来您就是郑书奇大人呀。咱们如今这样的好日子,多亏了郑大人力主推行的改革,想不到今日竟能在蔽地见到大人,真是怠慢了,怠慢了。”黎掌柜饶是见过世面的,也紧张得不住搓着手,佝下腰就欲行礼。

      郑书奇快手扶住黎掌柜,屈下身子,倒让了对方半分礼,口中道:“您是长辈,自然是该我向您行礼才是,哪有反过来的道理。”

      郑书奇愈是谦让,黎掌柜愈是手足无措。

      “叔叔,郑大人不是外人,您便是受他一礼也无妨。”文棠笑着宽慰黎掌柜。

      “胡闹!”黎掌柜横了文棠一眼,口中不住地念叨道,“这哪里使得,这哪里使得。”黎掌柜是个识趣的,见郑书奇明显有事情要与文棠商讨,便找了个去后厨烧茶水的理由回避了。

      大厅里便只剩下郑书奇和文棠二人。

      “微臣见过公主。”旁人都走后,郑书奇这才恭恭敬敬地对文棠行了一个官礼。

      文棠连忙扶起郑书奇,道:“又不是在京里,大人就不要守这些虚礼了,拜来拜去的,我可不习惯。”她看着桌上用得干净的盘碟,笑着又问:“郑大人,我的手艺怎么样?要不要再来一点糕点。”

      看着文棠眼中闪烁出的如星子般的光亮,郑书奇张嘴回应,“好”字已经脱口欲出,可真正出口的却是:“不用了。”

      “你知道为什么叔叔知道你就是内阁首辅后会是这个反应吗?多年前,他见到还是怀安王爷的当今圣上也没这么紧张。”

      “愿闻其详。”

      “当今圣上年富力强,胸有大志,决意针砭时弊,力主改革,无奈朝中主政的仍多为前朝的保守派。圣上初登大宝,始终心有顾忌,改革之事推进缓慢,其中更有被废除之险。是你,不顾阻力,与一众少壮派一起始终为之努力着,坚持着,才终得这极盛之世。短短几年,让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完全改头换面。叔叔对你是敬重,是感激。”文棠说着,表情慢慢严肃了起来。

      “改革推行全要倚赖圣上英明,我不过尽人臣本分,实在不敢居功。”

      “圣上是英明,可改革条文的制定,具体计划实施部署,大小官员的考核总要有人手把手去做吧,百姓们心里都跟明镜似的。我们这些年多在乡野游历,旁观改革对百姓生活带来的变化,也是感触颇多。你是内阁首辅,说日理万机也不夸张,今次怎么得空专程来这儿呢?难道是朝中发生了大事情?”文棠说着,眼中流露出一丝担忧。

      “公主放心,朝中一切安好。”郑书奇连忙回道,“我此次前来主要是因为有一件极为重要之物要亲手交给公主。”

      “极为重要之物?”

      郑书奇转过身去,从贴身的前襟胸口处掏出那个羊皮包裹的小木盒,打开后,奇异幽香散发而出。

      文棠好奇地凑了过来,脸上是遮掩不住的惊奇:“这是什么?”

      郑书奇先将那卷尚带有他身体余温的羊皮递给文棠,回道:“上月,北境胡兹使团来访。离境前,使臣交与我这个木盒,说是胡兹巫荣大巫师请他转交给公主您。”

      文棠低头细看那卷羊皮,从内里翻出了那封信笺。待她阅完,郑书奇又将木盒递了过去,那银白药丸在昏黄摇曳的烛火中看着越发莹莹闪耀,光彩夺目。他看着文棠思索的面容,静静地等待着,许久才等到文棠开口。

      “她一直说心中有愧,定要替我找到治病良药,没想到,还真找到了这能治百病的万桑花。”

      “此物太过宝贵,实不敢假手于人,这才与几名亲随寻到此地。”郑书奇轻描淡略过一路艰险,仿佛从京城到湘地不过如跨条街巷那般简单。

      “大人为了我的事千里迢迢来到这儿,我心中感激无以言表,在此以水代酒敬大人一杯。”文棠提起桌上茶壶,满满斟了一杯茶水,抬手饮尽,诚挚地向郑书奇道谢。

      郑书奇也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这些年,公主身子如何?有否见好?”东西交妥后,郑书奇小心翼翼地问起文棠的身体情况。

      文棠将手中茶杯向外抛出,身子一弯,向后连翻了好几个筋斗,最后左脚落地,右腿高高向上抬起,脚跟稳稳接住那茶杯,轻轻巧巧地做出一个金鸡独立的姿势。她伸手握住茶杯,向下慢慢收回右腿,马步扎得稳稳的,爽朗地笑着反问:“看我身子如何?”

      郑书奇竖起了大拇指,笑叹:“风采不减当年。”

      文棠将茶杯放回桌案,道:“不过是些花拳绣腿,实际没什么力道。这些年我虽然不能习武,可身子倒是不亏的,多谢大人惦念了。对了,先前我并不住这儿,不过这几日才搬了过来,未及知会当地官府,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湘地地广人稀,本不好找,我们一行正巧到这儿歇脚,有幸品尝到公主亲手做的糕点,便猜到您在这儿了。”

      “难道单凭潇湘栈售卖江南糕点,便知一定是我?”文棠又抛出一问。

      郑书奇笑而不语。

      文棠蹙眉又略思索了一会儿,才又眉宇舒展,拍手笑道:“你定是点了八宝甜饭。”

      郑书奇点头回道:“公主真是好思虑!”

      “我第一次在江南尝八宝甜饭还是那次与你在花雨台时,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味道。甜如蜜浓,却不失清新,毫不油腻,比外面店铺里卖的不知强了多少倍。虽不知配方,可凭我这尝过百味的舌头和多年厨子的功底,尝出了里面最主要的几款配料。后来,自己练手,确能做出八九不离十的味道来。”

      “那道八宝甜饭是春婶的独家手艺,与外面售卖的味道不一样。在这儿尝到同样的味道,便猜到是公主了。”

      “春婶她还好吗?”

      “公主放心,她老人家身子康健,很硬朗。”

      “多亏有你们郑氏照料了。”

      把想说的话都说完后,郑书奇这才发现有些奇怪,郭钰将军为何没有陪在公主身侧。他略微犹豫,还是问了出来:“郭将军没在这里?”

      文棠淡淡笑着,语气温和得毫无波澜:“你知道的,子琛虽暂不在朝堂任职,可他有随诏即还的承诺。我们每到一处新地方,便会到当地官府去知会一声。他昨日去了,按照惯例,地方官定是软磨硬泡地留他喝酒了,我算着最晚今日也该回来了。”

      “原来如此。不知公主预备在这儿待多久?之后还会去哪儿游历?”

      “我想着也就待上二、三个月吧,在这之后,也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到时候我和子琛回了京,再喊郑大人出来吃酒。”

      “圣上和定襄侯对郭将军和公主甚为思念,你们若回京,他们定然是求之不得。如今我们才与胡兹签了新约,边关安稳,你们回京后可以慢慢思考接下来想去的地方。”

      “此次若回去便不打算再走了。”文棠轻轻舒了口气,缓缓说道。

      “不走了?”郑书奇有些吃惊,要知道郭钰可是好不容易才得到圣上允许,得以辞官归隐的。

      “对,到时候便不走了。”文棠口气变得十分笃定。她慢慢走到不远处的窗檐,抬头望向窗外那轮明黄的月亮,解释道:“我知道子琛之所以放弃一切,与我南下游历,是因为爱护我,担心我。可我并没有那么脆弱,我不会为他放弃自己的追求,也不愿意他为了我放弃他自己的坚守的东西。”

      郑书奇怔怔地看着文棠脸上线条分明的轮廓,没有接话,像是陷入了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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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潇湘栈外挂的几排红灯笼内的烛火已然燃尽,整个客栈陷入一片黑暗。今日不知怎的,从不认床,向来倒头便睡的郑书奇和衣躺在床上,却是辗转反侧,久不能寐。他房间里的窗半掩着,夜风透过缝隙呼呼而入,打着旋儿发出呜呜的鸣叫。月光在深夜中变了颜色,不再是先前那融融的明黄,而是冷冷的银白。银白泛绿的光晕也随着夜风一道,透过窗户缝隙映照入内,给房间内的桌椅上都镀了一层银。夜很静,天地像是随着人沉睡了一般,静谧得除了风声,什么多余的杂音也没有。突然,郑书奇睁开半闭的双眼,立身坐了起来,他听见了窗外传来的街道上的哒哒声。

      郑书奇翻身下床,顺手扯过挂在椅子上的风氅披上,快步走至窗口,向外探望。原来那哒哒声是马蹄踏出的声响。狭窄的街道中,一位白衣男子牵着一匹白马,正朝潇湘栈走来。

      只一眼,郑书奇便认出那马儿原是文棠坐骑,而马上那敏捷的身影则是郭钰无疑。

      “子琛。”

      客栈的门自里向外被人推开,还是那抹熟悉的青影,手持一盏夜灯,迈过客栈门槛,向郭钰奔了过去。夜晚的街道中各户大门紧闭,吹过的风声将两人的话语卷到郑书奇耳畔。

      “算准了,你今日一定会回来。”

      “傻棠儿,怎么不先歇下,何必等我。”

      郭钰张开身上的斗篷,将文棠整个搂进怀里,二人耳鬓间窃窃私语着,那些话郑书奇便听不清了。

      郑书奇的目光移至二人脚边那盏夜灯上,昏黄弱小的光似乎散发出无尽温暖,将整夜的孤清都暖散了。那光是那么熟悉,那么让人留恋,蓦地那灯在眼前乍然变了模样,俨然就是千里之外自家府邸中常亮的那盏小夜灯。在那儿,无数个晚归的夜晚,也有一名女子替自己点亮一盏夜灯,无怨无悔地痴痴等着。他重重地闭了闭眼睛,而后再睁开之时,眼前的幻象终于散了。

      月色照在街面,光似乎也柔和了许多,不再是之前那银白泛绿的冷光,而是如夜灯般昏淡却柔和的暖光。郑书奇紧闭的嘴角渐渐松弛,向上弯出一个弧度,缓缓地闭上了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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