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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感怀 ...

  •   秋夜,黑云压顶,雷声轰轰,风雨欲来。

      潇湘栈外依旧亮着大大小小数十只灯笼,红光影影绰绰,给这阴冷荒凉的小镇罩上了一抹暖色。与平日不同的是,今日的潇湘栈不再似往日那般门庭冷落,百余名训练有素的银甲兵士整齐列队于栈外,将整个客栈围得似铁桶一般。

      客栈内,黎掌柜集掌柜、跑堂、厨子之职于一身,忙得口舌生疮,脚下起火。这小小客栈平日不过是乡野贩夫走卒的落脚之地,连县太爷都不曾接待过,哪想到今次忽得来了这么些贵客,还竟是些将军、王爷之类的大人物。黎掌柜如履薄冰,一张脸笑得稀烂,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贵人,招来无妄之灾。

      大厅正中,四人围坐在一张大圆桌旁。由于店中人手实在窘迫,条件所限,桌上摆放的都是卤肉、馒头之类的简单吃食。文瞻端坐上首,两旁分别坐着杨学士和子琛,坐在下首的则是永州刺史柳国章。

      自从多年前楚王获罪后,朝廷便不再往湘地派遣藩王,而是由当地刺史代掌政权及军权,并定期赴京向皇帝述职,这就造成了小小湘地刺史的地位堪比朝廷大员的诡异情状。所以,永州虽常是官员贬谪,犯人流放的凄风苦雨之地,但永州刺史却是地位超然,而这现任刺史柳大人更是大有来头。柳国章是成隆九年的进士,颇有才华,最值得一提的是他擅长书法,一笔字写得行文流水、奇丽秀逸,被酷爱书法的成隆帝公开嘉许多次。柳刺史不仅自身才能出众,还出自京城柳氏,背靠丰茂的祖荫。京城柳氏世代书香,是出了名的高门大族,青年一辈中的翘楚就属柳国章和他的胞兄柳国鸿。柳国鸿为成隆二年的进士,深得成隆帝的信赖,现任仕林高士一职。仕林高士专掌拟定皇帝下达的重大诏令,所言所行皆遵圣意,为皇帝口舌,非心腹不能入,故虽官职不高,但却是举足轻重。成隆帝倚重柳家,就不难解释为何选择柳国章远赴这牵连重大的楚王故地了。

      “柳大人,此次亏得你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回京路远,估计还得再劳烦大人安排了。”少年王爷一脸肃然道。

      柳国章回道:“王爷言重了,这都是下官分内之事,必当尽心竭力。”

      文瞻点头:“大人一路可谓是八百里加急,劳碌奔波。小王此次回京必定如实向父皇禀奏。”

      柳国章忙摆手道:“吃皇粮念皇恩,下官岂敢居功。王爷一行南下风尘仆仆,也是不易,为何不早点通知下官,我也好提前安排打点?”他环顾一下这简陋的客栈,又道:“如今这捉襟见肘的,还望王爷见谅才是。”

      文瞻笑道:“此次确实来得匆忙,再加上小王也是头次来到这儿,想多体验一下此处民风,便没有早些差人通知大人。”

      柳国章还待说话,杨学士却开口将话题岔开:“柳大人外放也有好些年了吧,估计不久咱们就可以在京城相见了。”

      柳国章虽然深受皇上信重,多年潜伏为其探访徐将军下落,但他到底对其中内情知道多少却不好说。怀安王此次是遵诏秘密行事,杨学士更是独自领了密令,这个中秘密岂容旁人打听。况且,郡主一事还未禀明圣上,其身份还未获得钦定,也不便让柳国章知道。

      柳国章识趣地顺着杨学士的话答道:“下官今年年底便会回京面圣述职,到时去留且听圣意。”

      桌上人等都心知肚明,楚王后裔之事既已尘埃落定,柳国章再待在湘地也无甚意义,凭着圣眷定会留京。

      文瞻举起一只茶盏道:“到了京城,您可要记的到怀安王府一坐。到时小王摆上几桌好酒,再和大人好好把酒言欢。今日,就只能是以茶代酒了。”

      柳国章也举起茶盏,哈哈大笑:“到时下官必定登门拜访。”

      众人都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

      文瞻与柳国章又寒暄了一些官话后,子琛开口道:“此次黑衣匪首受了蛊毒,必定怀恨在心,不准日后还会到苗寨寻衅,还请柳大人多加照拂才是。”

      柳国章道:“将军所虑甚是,下官定会安排妥当。”柳国章又将如何安排兵马护送怀安王一行回京,日后如何加强湘地防查的安排部署与众人说了一番。

      夜已渐深,柳国章将文瞻和杨学士护送到三楼的上等厢房,又将士兵再仔细盘点部署一番后,方才回到一楼大厅的一间中等厢房休息。子琛则住在二楼靠楼梯口的一间厢房内,便于护卫住在三楼的王爷、武功尽失的杨学士和住在四楼的女眷。

      子琛今日中了黑衣匪首一掌,急火攻心之下伤了脾脏,虽无大碍,但着实疼得够呛。他只觉得筋骨酸痛,喝完热腾腾的汤药之后,便全身困乏,欲上床休息。这时,厢房门口处却传来一阵鬼祟窸窣声,仿佛是有人意图潜入。子琛立马困意全无,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握紧手中剑柄,警惕地轻声朝门口走去。只听“嘘”的一声,门被从外至内推开了一条小缝。子琛手中宝剑闻声出鞘,剑尖直抵门口。他一个箭步上前,将虚掩的门拉开,看清来人后,又突地来了招峰回路转,急速收回手中长剑。原来,站在门口的不是贼人,而是一位姑娘。那姑娘双眼红肿得像核桃一般,鼻尖和脸颊也是红的,张口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正是文棠郡主。她道:“郭将军,能借一步说话吗?”

      子琛略为迟疑,现下已是深夜,若是让郡主进房,孤男寡女,难免有损女孩清誉。若不让进,又恐郡主聊的是与徐将军和楚王有关之事,若是被人听见,则干系重大。

      不待子琛回答,文棠已自顾走进厢房。特殊时期,子琛也顾不得繁文缛节,迅速关紧房门。

      “我听说将军见到了杀害我师父凶手的面目?”文棠背倚轩窗,一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子琛,语音略带颤抖地问道。

      子琛点头。

      “请将军助我报仇。”文棠忽地双膝跪地,又急急补充道:“将军只需帮我辨认出凶手即可,其他的事,我自己料理。”

      子琛急忙将文棠扶起:“此人武艺高深,你不是对手。”

      “杀师之仇不共戴天,以卵击石也在所不惜。”文棠神色坚毅。

      子琛:“今日将军舍命相援,于我有大恩。为将军报仇,在下必定肝脑涂地,竭尽全力。”接着,他又叹了口气,略带无奈地道:“只是如今毫无头绪,天大地大,如同海底捞针啊。”

      文棠眼中有泪光盈动,一字一句道:“我只要活着一天,就绝不会放弃。”

      子琛低头思忖一番道:“他们既然花了如此大的力气,必不会善罢甘休。我们与其如无头苍蝇一般乱找,不如以静制动。我想只要一旦有机会,他们定会反扑,到时候再顺藤摸瓜。”

      子琛一席话直中文棠心坎,文棠感激地点头称是。

      子琛看着眼前这位急于为亲长报仇的女孩,心中有点担心:“为保成事,你得答应我一事。”

      “什么事?只要能报仇,我必定答应。”

      “若是有任何异动,你不可私自行动,必要来报我。”

      文棠有些迟疑,没有立即应允。

      子琛解释道:“一来你并未见过凶手面目,若一时意气,恐怕伤及无辜。二来以你的功夫必定不是他的对手,但若集你我二人之力,却未必不能与之一敌。”

      见子琛说得在理,文棠点头应允:“将军,其实我还担心一事。为了护着师父和我,婆婆她们已和那伙贼人结下大仇,我担心会有后患。”

      子琛劝慰道:“这伙人不是普通的山野盗匪,应该不会意气用事。既然你已离开,他们定会以大局为重,不会再纠缠那些个无足轻重的人和事的。”他见女孩脸上担忧之色未散,补充道:“为防万一,柳刺史已有安排。”于是将柳国章刚刚所说部署之事又重述一番,文棠方才放心。

      定下一颗心后,文棠方才察觉出自己似乎太过唐突了。就在这时,房门又被叩响了,一个女声怯生生地隔着门板问道:“郭公子,小糖在不在你这儿啊?”

      子琛看了一眼文棠,没有作答。

      “是兮兮。”文棠不好意思地一拍脑门儿,讪讪道别后迅速拉门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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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棠和兮兮回到四楼最里面的一间上等厢房内。文棠望着睡眼惺忪的兮兮,问道:“你怎么才睡这么一会儿就醒了?”

      兮兮揉揉迷离的双眼,打了个哈欠:“最近发生了那么多事,我怎么睡得踏实啊。”她拽着文棠的胳膊,忧心忡忡地加了一句:“我怕你出事。”

      文棠柔声安慰道:“没事的,别担心。”

      “小糖,你刚刚跟郭将军说什么了?还在想报仇的事吗?”兮兮蓦地转换话题。

      文棠垂睫沉默。

      “你就跟我说吧,我保证不会告诉婆婆的。”兮兮急得扯住文棠的衣袖,嘟着小嘴,似乎有点生气:“咱们是最亲的姐妹,从小到大有什么不能直说的?”

      文棠抬眼,一双澄澈的眼眸望向兮兮;“别问了,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

      兮兮用一种毋庸置疑的口吻道:“今日只有婆婆和郭将军见到了凶手的模样,婆婆不肯告诉你,所以你去找郭将军了。”

      文棠攥着拳头,牙齿紧紧咬着嘴唇,一丝红腥味道弥漫口腔,忿忿说道:“血海深仇,岂能不报。”她深吸一口气,接着道:“还记到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黑石那伙贼人要用婆婆的血祭天,当时的你不过才七、八岁,不顾安危,拼死用身体护住婆婆。婆婆之于你就如同师父之于我,若你我今日异地而处,你会如何?”

      “我会拼死报仇。”兮兮脱口而出,继而轻叹一声,低下了头,小声回忆道:“我当时以为肯定要小命不保了,没想到另外一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又挡在了我面前。”兮兮抬眼朝文棠露出一抹温暖的笑容。

      文棠接着话茬说道:“我俩都被黑石逮住,还中了毒,幸好师父及时赶到,杀退贼人,还亲自为我俩吸出毒血。”说道动情处,文棠哽咽起来:“我们没事了,师父却落下了病根。要不是因为这旧疾,师父今日岂会不敌那贼子?”

      兮兮感念徐将军的恩情,嗫嚅道:“婆婆不让告诉你,是...”

      “我知道,是师父不让婆婆告诉我。他在山洞中将我打晕就是不想我再牵涉其中,他不想我为他以身犯险。”文棠幽幽自语,别过头去看向窗外。她用如蚊蚁般轻的声音继续说道:“我都知道的,但是我做不到啊。”

      窗外漆黑一片,五指难辨。天像是被撕裂开了一条口子,大雨倾盆而下,凶狠地拍打青石路面,发出巨大的声响。文棠将头靠着窗沿,闭上眼睛,任凭斜飘而入的雨点打在脸庞,雨水和泪水混流而下。

      夜深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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