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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9 ...

  •   应辛,迎新,这本蕴含着美好寓意的名字并没有让他死里逃生。还未与春季好好告别,还未迎接这一年的夏天,应辛就与世长辞了。

      最痛的从来都不是从未拥有,也不是求而不得,而是曾经拥有,却又被血淋淋地剥离。一场车祸,家庭支柱轰然倒塌。本是最为稳固的三角形,却在一朝间,仅余脆弱的两条短边在半空悬晃,在风中摇曳,在各方的叹息与同情中相互支撑,相依为命。

      这对年轻的夫妻实在是□□爱了。这整栋楼,这整个教职工宿舍,这整个学校乃至这种条街,这整个社区都知道,应辛与他的妻子李秀娟情比金坚。应辛把她保护得太好了,嫁与应辛以后,李秀娟就辞去了原先繁忙的工作,换了个大学图书馆管理员的闲职,把人生的重心都放到了家庭上。只要丈夫和儿子今天穿得暖,只要今天的一日三餐能合爷俩的口味,只要家里的两位男性能够安眠,李秀娟就觉得自己的人生价值得到了实现。

      如今,她的保护墙塌了,她的幸福感没了,她的丈夫死了,她的人生不完整了。

      对于应辛下乡支教的想法,应家父母本就是不赞成的。要不是李秀娟全力支持,应辛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地脱身。儿子因支教早逝,望着孙子那张与儿子相似的、轻而易举就能勾起丧子之痛的面容,本就心怀不满的应家老夫妇再也沉不住气,在葬礼上大骂一通泄愤后就立刻放话,从此不愿再与李秀娟母子有任何往来。

      心如刀绞,悲痛欲绝。可李秀娟命不该绝。她和应辛的儿子还在,她人生的另一部分还在。她还有未尽的责任,她还有未燃烧的价值。

      所有见证那场怒斥的人都以为李秀娟要倒了,可这个小女人硬是从丈夫手里握下了接力棒,扛起了这个家。

      车撞人。即使人未走在人行横道上,即使人也有过失,货车司机还是无法免责,必须支付赔偿金。金额不大,却是应辛用命换来的。儿子尚年幼,往后用钱的地方还多,这笔款李秀娟只能先留着攒着,以备不时之需。

      单亲母亲的日子并不好过。失去一大半的收入,让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在照顾儿子的饮食起居之余,李秀娟不得不寻找兼职工作来补贴家用。她像一颗永不停转的陀螺,要么在忙着工作,要么在忙着家务,一刻也不得闲。

      女儿不过三十出头,年迈的母亲不忍孩子独自操劳,便想劝李秀娟把分到的赔偿金拿出来作为嫁妆,再为自己寻一门亲事。

      可丈夫离去不到一年,儿子的创伤还未愈合,赔偿金更是万万不可用在这处,李秀娟根本不可能服从安排。她的心里只有应辛一人,也只想装着应辛一人。

      一向温和的人的第一次叛逆,竟然是在三十三岁。受不住娘家的压力,在重重威胁与逼迫下,孤立无援的李秀娟义无反顾地收拾行囊,带着年幼的儿子搬出曾经温馨的小家,逃离了那块伤心地。

      这样一位深情的妻子,这样一位坚韧的母亲,即使算不上可歌可泣,也绝不该被唾弃。

      凭什么?他们凭什么诬蔑他的母亲?凭什么?他们凭什么嘲笑他的家庭?

      难道“至亲去世”就是一个理所应当的被嘲点吗?

      不!绝对不是!错的绝对不是他们母子,而是这个荒诞的世界!

      双手在裤侧紧攥,应钦梗着脖,就是不愿低头。

      三年了,距离父亲应辛离世已经整整三年了。母亲和他好不容易在这座城市安顿,好不容易才把痛点深埋,这些人凭什么,凭什么要埋雷,凭什么要炸开他的痛楚,凭什么要抹黑他的过去?

      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掌心都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痕迹,应钦瞪着眼,满脸愤怒。

      “哟?还是个硬骨头呀!”

      又高又壮的少年嗤笑一下,伸掌推在应钦身上,惹来一声撞击铁门的脆响。

      这脆响似是人群泄愤的出口。围观的所有人都展颜嬉笑,有几位表演欲旺盛的甚至是捧腹大笑。

      六年一班的教室后门被人预先从外面锁好。这个学校的排挤对象应钦,正被白墙和人墙三面环围,逼得后背抵门。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挑衅,甚至是压倒性的欺辱。全校最高最壮的蔡子琼带着一群难辨是非的小刺头不由分说地闯进一班,拽着应钦起身,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劈头盖脸地一顿嘲。

      “让你叫声哥就这么难吗?”

      身高力壮,长辈从政,在这个学校里,连老师见了蔡子琼都是客客气气的。这校内的学生,哪个见了他不得恭恭敬敬地喊声哥?

      明明是被团团包围,明明就是势单力薄,面前的这个瘦高个却只是怒视着他,不肯松口服软。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本只是场无聊而促的闹剧,此刻,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无声顶撞,蔡子琼的面子却有些挂不住。浓眉紧蹙,他沉着声。

      “跟你说话呢!哑了吗?”

      “还是说,小三生的崽嘴都比较...”

      “砰!”

      长臂一挥,带起一缕疾风。蔡子琼未说完的话被应钦一拳打断。

      鼻梁、嘴唇、门牙都是一片麻木,几秒之后,剧痛就爆发了。温热的液体从鼻腔涌出来的霎时,蔡子琼竟有片刻的怔愣。

      翻掌,用手背擦着血,在脸上抹出乱七八糟的红印。蔡子琼狠狠地啐了一口,爆了一句粗。大手一摆,小刺头们就朝应钦越逼越近。

      之前所受的伤害均是来自言语,这是应钦第一次感受拳脚的威力。不停地有拳头、鞋底、鞋头砸在他的身体各处,身上很疼,却辨不出具体是哪里疼。也许,是全身都疼吧。

      一开始,他还能攥拳抵抗。再后来,攻击越来越猛,敌人越来越多,他体力流失,他寡不敌众。他只能曲着手肘,用小臂尽力护住头脸。

      可不能,可不能被妈妈觉出异样。可不能,可不能害妈妈担惊受怕。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应钦想问问天上的父亲。如果,如果他要是早知道自己的过早离去会让儿子平白无故地蒙受嘲讽,如果,如果他要是早知道自己的过早离去会让儿子几次三番地受训挨打,那他,那他还会不会那么干脆地上前,用血肉之躯护住他的学生。

      不是不理解,不是想埋怨,应钦只是,就只是想问一问而已。他就是想和爸爸再说说话,他就是想问问自己还是不是爸爸最最最最爱的儿子。

      他担心,他担心爸爸在他不知晓的地方,早就把他给忘了。

      他只是,只是想爸爸了。

      再凶恶的孩子也还是怕惹事的。击打中心的那个人渐渐弯了腰,抱着头蜷在角落,一动不动恍若晕厥。

      叫停小弟们的动作,蔡子琼上前一步,仔细查看状况。

      还好,人还在呼吸。还好,人没有大事。

      “敢对我动手?你算老几?”

      愤愤不平地朝少年的肩上又踹了一脚,蔡子琼从一个小弟的手里接过纸巾,堵住鼻孔。

      “再敢有下次,我打得你叫爸爸!”

      自认潇洒地转身,蔡子琼领着自己的跟班们朝外走。

      又是“砰”地一声响。

      蔡大哥定在原地,不可置信地伸手摸上后脑勺。空的塑料瓶上还沾了几点白色的粘稠物,可能是哪位同学没喝完就丢弃了的酸奶。一手酸臭,蔡子琼怒气值满条,双眼喷火地回头。

      人群自动散开,为这对敌人开出了一条道。

      刚被围殴的少年已经直身起立,斜倚着门。蓝白相间的校服上布满了杂乱的脚印,他的脸上也糊了几条黑痕。与蔡子琼热气腾腾的眼不同,应钦的眸冷冰冰的,隐忍的淡漠下,藏着暗波汹涌的杀气。

      唇角有伤,他一开口,就牵出几点血珠。薄唇一张一合,嗓音低哑,一字一顿,都格外清晰。

      鄙夷地望着蔡子琼,应钦说,

      “你这种垃圾,也配提我爸妈?”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章 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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