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的新娘》青衫夜雨

3、02 是怪物

　　傅娴在梦境中沉浮，她完全忘记了那个少年，她也不知道，在她沉溺于梦境的时候，那个少年也悄无声息来到了她的床边。

　　梦境里有什么呢？

　　对于普通人来说，想要窥探别人的梦境可以说是天方夜谭，可对于少年来说，那实在再简单不过了。

　　沉溺于梦境的她的表情实在是太痛苦了，她蜷缩着身体，嘴唇紧紧抿着，眼泪顺着脸颊无声无息滑落，连一丝哭声也没有泄露出来。

　　这幅可怜痛苦样完全取悦了少年，黑暗中，一根黑色的犹如狰狞树根的触手从地底钻了出来，它来到了傅娴的额头，并毫不犹豫地戳了进去。

　　触手没有戳穿她的额头，而是像融入一样钻进了她的脑袋，少年‘看’到了可怜女人的一生，那些消失在时间长河里的记忆，但……还有一个地方他‘看’不见。

　　邪恶怪物以人类的痛苦为食，邪恶的怪物拥有挖掘人类痛苦根源的能力，按照少年的习惯，在傅娴浑浑噩噩的时候他就该吃掉她了，但……

　　真有趣呀！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碰到过这样有趣的事了！

　　少年舔舔唇角，整个人因为兴奋而颤抖，那如树根一样狰狞的触手抖动起来，它……或者该说它们，它们入侵了空荡荡的房间，拥挤着、扭曲着，将毫无所觉的可怜女人团团包围，就像是怪物将食物裹进巢穴。

　　傅娴一无所觉。

　　她如即将溺毙的蚂蚁一样僵直着‘身体’等待着被吞没，那是看不到边际看不到希望的‘死海’，但就像过去的很多很多次一样，那‘死海’困住她，却永远不会真正溺毙她，它绝不会轻易消除她的痛苦。

　　天亮了。

　　傅娴睁开眼睛，听到了熟悉的轰鸣声。

　　＊

　　今天是个晴天，虽然天上挂着大太阳，但一点也不热，傅娴穿着薄外套出门，在她将板车装满的时候，昨天她带回来的少年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钻出来了。

　　傅娴眼角余光瞥见他的时候，整个人不自觉地便僵住了，她屏住呼吸，一时间竟不敢转头看他。

　　少年脚步微顿，随即大步走过来，他脸上挂着灿烂笑容，十分自来熟地问:“姐姐，需要我帮忙吗？”

　　他叫她姐姐。

　　傅娴低头看看自己，恍惚觉得是对的，虽然她比他矮——他站直了比她要高出两个头，但她面容实在算不上稚嫩，‘傅娴’生活辛苦，二十五六的年纪看起来像三十来岁，跟他的漂亮脸庞一比，被叫姐姐也是应当的。

　　只是她太沉溺于梦境，以至于常常分不清现在与过去，她总需要想一想，才能想清楚现在的究竟是哪一个自己。

　　“叫我傅娴就好。”不要叫姐姐。

　　傅娴已经不习惯太过亲密的称呼，哪怕那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词语，也能让她想到很多不好的回忆。

　　或许是因为她说了话了，她不再像之前那样不敢看他，她僵着脖子小心转头，在看到他破旧但干净的衣服和仍旧满是伤痕但洗干净了的手臂时，终于放松了紧绷的心弦。

　　只要做好了准备，只要不是突然的冲击，傅娴总是能平静一点的。

　　她平静下来了，这才发现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不知道去哪里清洗了自己，不知道去哪里翻了衣服出来穿，那或许是她的前同事留下的，也或许是他自己的，这无所谓，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厨房有吃的，你自己去找。”

　　傅娴彻底放松下来后也就不在意他了，这个地方太简陋，除了这堆成山的生肉，房间里是没有什么值钱东西的，她并不担心他别有所图，她把他带回来已经是做了好事了，饿了自己找吃的就好，困了除了她的房间也还有其他的。

　　至于他的伤……傅娴选择性忽略了，看他面色红润的样子也不像很严重，即使……即使严重，她也是没有药的。

　　傅爸爸说，做人要善良，但也要量力而行。
　　傅爸爸说得对。

　　傅娴推着板车高高兴兴地走了，虽然上山下山很累，但她这会儿正是有力气的时候，要是快一点的话，还能余留一点点时间呢。

　　少年目送她远去，等到看不见人影了后，少年转向了那成堆的生肉，生肉腥味浓郁，上头还挂着血丝，那浓郁的味道令人作呕，但又令人着迷。

　　噢，应该说怪物——
　　那真令怪物着迷——

　　“呵哈哈哈哈——”

　　少年夸张地笑起来，他笑弯了眼，笑弯了腰，随着他的笑，无数黑色触手自地底钻出，它们温顺地团成一团拱卫着他，将他高高托起，沿着那条通往远方的路追了出去。

　　麓山偏僻，藏于重重山峦之间，那唯一的一条进出的路蜿蜒曲折，更有常人看不见的特殊屏障。

　　少年并没有追很远，当他看得到那辆大车的时候，自衡水开始将麓山整个围了个圆的屏障发出隐隐金光，它们将他阻隔，拦下了他奔向大车的脚步。

　　少年轻嗤一声，在他脚下盘旋的黑色触手们如得了指令一样，纷拥着钻入了地底，碎石翻滚，尘土纷飞，那经过了漫长时光早已薄弱的屏障发出微弱的哀嚎，最后在少年漫不经心的一碾下化为灰烬。

　　“姬氏——”
　　“姬氏！”

　　少年深深凝望着某一个方向，屏障碎了，但他并没有出去，当屏障碎裂的嗡鸣传至远方故人耳中，他们自会前来。

　　到时候，才是算账的时候啊。

　　“哈哈哈哈哈——”

　　少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又夸张地笑了起来，等他笑够了，团团触手又拱卫着他回去，他没有回院子，而是沿着上山的路追上了傅娴。

　　到这个时候，傅娴已经来回好几趟了，她又一次将生肉倾倒下崖壁，等到它们全部滚下去，她又推着板车往回走。

　　傅娴有点累了，往下的脚步慢慢迟缓，少年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他从一侧茂盛的草丛站起来，笑着问她:“需要帮忙吗？”

　　傅娴摇头。

　　因他的出现，她已经有点麻木的脑袋短暂地思考了一下，慢半拍地回想起昨晚碰到他时冰冷的触感，那样的触感‘傅娴’是记忆深刻的，由于太过深刻，连带着傅娴脑子里也像是安上了特殊警报，只是当时被忽略过去了。

　　那不是人类该有的温度。

　　这是个特殊的世界，人分两等，动植物也分两等，因为特殊，保护者似乎也脱离了‘人类’范畴，他/她们的身体发生变化，独特能力带来一些非人的特征，他/她们的体温很低，但那与怪物不同。

　　傅娴后颈后知后觉地泛起冷意，一颗一颗鸡皮疙瘩在她后背蔓延，她抓紧了板车把手，脑海中回荡着几句话:

　　【不要接受怪物的帮助。】
　　【不要聆听怪物的请求。】
　　【不要在夜晚外出！】

　　少年在她视线所能及之内，光线正好，于是她看到了少年泛着诡异颜色的双瞳，也看到有什么在他脚边游弋。

　　他是故意的。
　　故意让她发现，并以此为乐。

　　傅娴强装镇定，她避开少年的眼神，匆匆忙忙逃离。

　　但她是逃不掉的。

　　院中生肉逐渐减少，因为空旷，于是少年的行为就没有了遮拦，他站在靠墙的那边，那游弋的东西也露出来了大半，少年站着不动，那游弋的东西则前后穿梭吞食生肉。

　　……

　　看到它吞食第一块生肉的时候傅娴是惊疑的；看到她吞食第二块的时候傅娴只感觉到隐蔽的刺.激，她忍不住想它什么时候会吞了她；看到它吞食了无数块导致她最后一次板车都装不满的时候，傅娴叹气了。

　　她朝少年走过去，并且没有躲避他的目光，她就那么迎上去，十分大胆地说:“让它不要吃了，这不是给它的。”

　　是的，她知道他能控制。

　　黑色触手一顿，它盘旋着爬上少年的肩，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或许下一秒就过来吃了我……”傅娴心里这么想着，视线却不躲不避，她总有些令人匪夷所思的大胆，明明看起来木木呆呆，总是没有脾气的样子。

　　“它要吃，我给它拿其他吃的。”

　　傅娴说到做到，转身就往厨房跑，颇有种‘慢了自己就被吞了’的架势，但她并不是逃跑，于是没一会儿她就出来了，噼里啪啦在少年面前扔了一堆东西。

　　“吃这些！”

　　她抱出来了很多东西，有萝卜、土豆还有面条，那是司机进来时给她送的食物，其中还有些前同事没吃完的蔬菜。

　　总而言之，都是素的。

　　触手从少年肩膀钻下来，绕着那一堆东西转了一圈，十分人性化地摇了摇‘头’，然后触手尖尖裂开一条大缝，将满地的东西和着包装袋一起吞了进去。

　　嫌弃归嫌弃，‘贡品’是不可能退回的。

　　傅娴最后只推了一点点上山，因为太少了，她这次用了很短时间，天还没黑，下山的时候她只走了一半不到便停下来，她将板车放到路边，脚一转拐进了茂密草丛。

　　她来这儿时间不长，但周围一片她已经熟悉，在草丛里面挨着山壁的那一边长了一颗结果子的大树，她要去摘一点果子下来，那是她未来几天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