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闯》汜己

1、横闯

　　记不清是哪天的中午，老广播突然滋啦啦喘了几句，开始久违的正常工作。
　　来人试了试音，又做作地清清嗓子。
　　“全校通告，”清脆的女声像长脚般游走过整个校园，“我校明文规定禁止学生在宿舍玩牌，仍有不法分子目无王法，肆意妄为，胆大包天……”
　　她一连串说了好几个四字词语。
　　今天的稿子怎么这么奇怪，她念完歇了口气，狐疑地往后翻了一页。
　　纸张抖动的声音被话筒收住。
　　女孩恹恹地坐在树荫下，眼尾勾起，俨然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
　　“故德育处决定取消高二六班关昭昭，高二六班喻奚同学做作业资格，并处无期以上回家查看的行政拘留？这都哪儿跟哪儿！？”最后一句气急败坏地破了音，老广播滋啦啦几下，宣布罢工。
　　女孩忍不住，终于大笑起来。
　　喻奚拿着冰水过来，正好看到关昭昭坐在地上，立着腿，头都埋进了臂弯，肩膀还一耸一耸的。
　　“全校通报批评至于哭成这样吗，又不是第一回了。”她撇撇嘴，好心上去拽她的手臂。
　　伸出去就抽不回来了，关昭昭蛮横地抱着她的胳膊，小脸使劲往上擦擦蹭蹭。
　　喻奚拿冰水冻她额头，小坏蛋才唧唧歪歪地放开。
　　她在来的路上就听到广播，知道关昭昭压根就不是哭，是狂笑。
　　“走吧，班主任等着抽你呢。”
　　高二开学伊始，分班工作结束，明明是神清气爽的“开国”新纪元，邱爻就听到了一个滔天噩讯。
　　关昭昭和喻奚都是他的学生！
　　高一带她俩的班主任还特意双双登门拜访。
　　“小邱，辛苦了。”顶着地中海秃头的甲班主任狠狠握住他的手，“不瞒你说，我这半个地中海都是给关昭昭熬的。”
　　乙班主任触景生情，也万分痛心地指着眼下的黑眼圈:“喻奚送的。”
　　临走前，甲班主任语重心长地劝他。
　　“多想几个名字吧。”
　　“啊？”
　　“什么Jennie，Jackson。”他指指邱爻乌黑茂密的头发。
　　“这哪儿取得完，我还有这么多头发呢……”邱爻愈说声音愈没了底气。
　　“是给你剩下的头发。”甲某挥挥手，留给他一个脱离苦海的潇洒背影。
　　邱爻调了学生资料，熬夜做了功课。
　　“不难。”他欣慰地看着证件照上笑靥如花的女同学，“成绩中等，不抽烟喝酒打架，总结而言，不是校霸。”
　　他满意地上床睡觉去了。
　　第二天，德育处亲切地送来违纪单和一段音频。
　　关昭昭从后门回到座位上时，邱爻正好从前门进来。
　　“开学第一天。”他看了眼夹在教案里的违纪单，“说些高兴的。”
　　关昭昭坐在最后一排，抬眼扫视一圈。
　　人坐得满满当当，除了她斜前方。
　　她戳了戳前头男生的背，笑眯眯地等他回头。
　　“关昭昭？”男生兴奋道，“我都没发现你坐我后面。”
　　怪不了他，昨天报道没事情，邱爻排完座位她就出去玩了，也没跟前后左右认识。
　　“现在认识了，”她冲他勾勾手，“怎么称呼？”
　　“李则徐。”
　　“好的林则徐。”关昭昭听了个寂寞，还非常认真地动用了她可怜的历史知识，思考道:“你好像重名啊。”
　　“……”
　　李则徐皮笑肉不笑:“叫我李哥好了。”
　　是李不是林！！！
　　关昭昭无视，切入正题:“你同桌呢？”
　　他摇摇头，答:“没来。”
　　还能不来？
　　她神游着，恍惚听见邱爻说。
　　“新同学就坐李则徐旁边好了。”
　　关昭昭下意识地张口:“谁要来？”
　　没控制好音量，邱爻当然听见了。
　　他和煦地微笑:“昭昭，你没听我说话吗？”
　　“是违纪单来了，关昭昭同学。”
　　“……”
　　邱爻暂时撂下违纪单的事，“新同学是跨级生，应该比你们小个一两岁，要好好照顾弟弟啊。”
　　弟弟两字让六班炸开了锅。
　　“我去，男同胞？”
　　“咱理科班本来就僧多粥少，这下真成少林寺了。”
　　也有女生红着脸小声讨论帅不帅云云。
　　邱老师正欲严肃纪律，教室门开了。
　　门外清清爽爽站着的少年，模样温儒斯文，乖乖地背着双肩包。
　　“老师好。”他鞠了个标准的90°大躬。
　　一班子的人眼都看直了。
　　邱爻作为德高望重的老班主任，率先清醒过来，乐呵呵地招呼道:“新同学吧，快请进快请进。”
　　等他站上讲台，底下又开始窸窸窣窣的讨论。
　　邱爻依稀听见“帅啊”“追他”等字眼，心凉了半截。
　　孽债啊，学校嫌塞给他双煞不够，还买二赠一给个未来校草。
　　少年周立立地站着，气质出尘。
　　邱爻不动声色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基本断定这气场涵养该是大户人家打小从骨子里教出来的。
　　自认为小动作不会被发现，他又大胆地瞄了几次。
　　“老师。”少年仍目视前方，寡淡如水。
　　“如果您这么喜欢看我，我的证件照可以送您几张，您可以慢慢看。”
　　声音不大不小，除了邱爻没人能够听到。
　　邱爻微囧，尴尬道:“不好意思同学，不用了不用了哈哈。”
　　少年礼貌地颔首，转身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字。
　　“谌屿”两字笔锋锐利，力道遒劲，张扬无比。
　　李则徐皱了皱眉，转头问关昭昭:“昭姐，第一个字你认识吗？”
　　也不知道关昭昭有没有听见，她支着下巴紧紧盯着黑板。
　　或是黑板前的人。
　　“那个你的位子是在……”邱爻伸长脖子左看右看，短时间竟找不到李则徐旁的空位。
　　皇帝不急太监急，关昭昭头脑一热，腾地站起来，迫不及待地指着自己斜前方。
　　“堪同学，在这里！”
　　此话一出，班里诡异的寂静，邱爻伸长的脖子都忘了缩回来。
　　纵使李则徐作为理科生，文科再怎么不好，也认得出新同学名字的第一个字肯定不读堪。
　　谌屿面色不变，目光罕见地瞧向她。
　　直勾勾的不带避讳。
　　略带审视的意味惊得关昭昭清醒了大半。
　　“关昭昭！”邱爻新账旧账一起算，咬牙切齿道，“违纪单是怎么回事，你和喻奚昨晚在宿舍打牌？”
　　这种质问，关昭昭高一就听过数遍，跟一天三餐似的辩解道:“对不起老师，可是德育处已经处罚我了。”
　　还好意思提，广播播报的姑娘差点心梗！
　　“写检讨！800字！”
　　“可是……”昭昭委屈地低头，声音也软下来，“德育处已经判我无期徒刑了呀。”
　　“你！！”
　　班里顿时一片哄笑。
　　太阳穴气得直突突，邱爻努力稳定不断飙升的血压。
　　玩笑声中，谌屿突然迈步缓缓走过来。
　　耳边逐渐消音，只有他不断清晰。
　　哄堂的大笑是极乐世界的贺词。
　　“这位姐姐。”谌屿歪头，眼中有了明灭的色彩。
　　“啊？”
　　他压低声音，孩子气般地纠正。
　　“那个字，念shè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