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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对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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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上君靠在天井旁的墙边,静静地看着她。两手提着一个小包裹的叶海棠侧立于房门前,想去看一眼梁上君,却又不知该以何种表情。
梁上君静默而视,心底好似有潮海一浪接一浪拍打着石壁。
叶海棠双唇紧闭,眼帘低垂,心乱如麻。
两人相对而立,相对无言。
梁上君已经打定主意,不管叶海棠希不希望自己跟去,他都会悄悄跟在后面。
为什么刚刚犹豫了?如果他不管海棠是否回头直接冲出去的话,她或许就不会让那个尖下巴刻薄女人弄成这副低落情绪。
她不愿说,他不能强问,他只希望能保护她。
叶海棠想知道他此刻是什么态度,可她又不敢知道,她想看他的脸,却又只敢看到他的长靴。
他会不会对自己很失望,觉得自己放荡不贞?是啊,她心里有的人不只他一个。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表里不一,根本不是他平日里见到的那个叶海棠?
不过也是啊,她本来也不是叶海棠。
她一直不敢告诉他,或者告诉他们,她原来的名字。
屋堂里,饭桌上,阿叔摆好的菜已经不再冒着热气了。这个天,冷得快。
看样子,这饭也吃不成了。索性放回锅里,谁饿了自己取来热吧。
萧雾看着二人的情形,想问,又不敢问。
海棠姐说她要回程乡。
梁上君嗯了一声,没说其他。
海棠姐说可能要很久。
梁上君顿了顿,嗯了一声。
这两个一直打打闹闹的人,今天出奇得安静。
从刚刚两个人一前一后一言不发地快步走进院里开始,梁上君和叶海棠的气氛就好像很紧张。
越是没有人说话,越是搞得人心情紧张。
凝滞的空气忽然被一个极其不懂得看气氛的声音打破。
“去程乡干什么?”
与其说不懂得看气氛,倒不如说这个时候,这种状况之外的声音能够救场。
萧雾感激地回头望去,仍旧睡眼惺忪地谷石藤斜靠在他房门上,一脸似乎不明就里的样子。
其实谷石藤一直都醒着,不过这种表演似乎对他来说信手拈来。毕竟他只是重现他最熟悉的身体状态。
梁上君和叶海棠一同扭头望向谷石藤,梁上君没说话,他在等叶海棠先说。叶海棠低头,她在想该如何向大家说明。
想来想去,只能说家里有事。可是大家会不会问她,家里有什么事?这又该怎么答?其实随便答答就好,可是又不想太敷衍大家。
片刻未答,梁上君懂了,他替她答道:“海棠她家里有人生病。”
梁上君看了眼谷石藤,谷石藤便接着他的话说道:“那让萧雾陪你一起回去啊,什么病都好,她有办法治的吧。”
萧雾愣了愣,他是说让她陪海棠姐回去吗?
她有些疑惑地看着谷石藤,谷石藤抬了抬下巴,示意“你去”,她又看了看梁上君。
梁上君对萧雾点了点头。
有一个人陪着的话,海棠应该总会感觉好些,有一个外人在,他们家无论如何,总不会太不留情面。
萧雾明白了,点了点头,对海棠姐说道:“我陪你去吧。”
叶海棠犹疑着,担心着。
小雾吗……
有小雾陪着的话,她的确有个依靠。可是把小雾卷进自己的事里,她会不会觉得麻烦?
不,她肯定会说不会,归根结底,是自己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的事情。
萧雾看海棠姐仍在做内心挣扎,说道:“不就是看病吗,陆元都救得回来,还有什么疑难杂症解决不了?”
叶海棠苦涩一笑。他的病,怕是萧雾也治不好。
可她这般说,让人心头一暖。
叶海棠对萧雾点点头,泪痕未干的脸上勉强露出一抹微笑。
萧雾松了一口气,心里欣慰,接着问道:“怎么去?陈湘在哪个地方?”
“程乡,”谷石藤纠正道,“往东走,现在出发,马快的话,明天这个时候也能到了。”
原来是程乡啊,刚刚误听成“陈湘”了。程乡确实不近,渡口船夫说……
等等,程乡?
萧雾惊诧。
海棠姐家在程乡?
她要去的地方是白鹤提到的那个程乡?
萧雾回头再看谷石藤,想问他确认是哪个“程乡”,却见他已经回房了。
她想了想,如果只是确认地点,并没有必要去问谷石藤,他也只是从海棠姐的话中得知程乡这个地方,与其问他不如直接问海棠姐。不过现在这个情形,并不是关心自己的事的时候,到了那再看吧。
吴恪妍的马车就停在巷口,马已疲倦,吴恪妍却并不想多停留半刻,人上了车,车夫就扬起了缰绳。吴恪妍并不欢迎萧雾,她拒绝搭载外人。叶海棠说,萧雾不去,她也不去。吴恪妍皮笑肉不笑地挤出嘴角一个弧度,愤懑,却默许萧雾的随行。
搭载着三个女人一个车夫,马比人更需要需要歇息,行程自是不可能有多快。两天后的中午,她们才抵达程乡柳宅。
围龙屋一个特点,就是房屋排得紧密,一圈一圈围绕,像花卷一样。
一入大门,来到一块拱门形的空地,正前方是正堂,集会议事或是节日聚餐都在这里,旁边的厢房住的是大当家一家,大当家极其兄弟住在最中心的房屋,嫡庶长幼,依次往外排开,大当家及其兄弟的孩子们那辈在最中心房屋往外的一排,也是嫡庶长幼这么依次排,还有其他七大姑八大爷的亲戚,排得更靠外,越是外围的,越是次序靠后、地位更卑的,或是亲属关系更远的。
整个家族的人都住在这一座宅里,好像一座微缩小镇,一条条房屋间的狭长小路就是街巷,街坊巷陌的事,清晨最西头的哪个婶说了,经过无数张嘴的传授,傍晚的时候,最东头的哪个姑就能得知。
程乡但凡大家族的房屋都是这般,叶宅和柳宅的布局也大致如此,不会差太多。
要进出这样的屋子必定是会引起注意的,每穿过一条条小路,都会惹一家又一家的人开窗缝瞧一瞧,看看这陌生人是谁。等人走过之后,马上跑出屋来,和三五邻居一起议论着,那人是谁啊,听说是那个谁哦,发生什么了,听说是那件事哦,啊、这样吗……
叶海棠很幸运,程乡几乎无人不识她。
吴恪妍远远地走在前头,有意与叶海棠保持距离,萧雾与叶海棠并肩而行。
柳奕安的事,柳家更是无人不知,他们知道吴恪妍去找叶海棠了,为了柳奕安的病。不过吴恪妍也太狠了,一下带两个女人回来。
“大太太有容人之心,有魄力,真把人带回来了。”
“就是,姓叶的差太多了。”
“哎,让你家儿子回屋去,小孩子不能看。”
“要你管啊。二毛,快进屋去,大人的事你别凑热闹!”
“见一面真能治好吗?要真能,这倒是姓叶的唯一做的一件好事。”
“嘁,什么好事,就和烂酒鬼犯病拿酒去治一样,怎么可能治好,只会越陷越深!”
“那、那还把她找回来?”
“哼哼,反正这是有好戏看的样子。”
“你可够坏,这是丑事!”
“你嫌丑?全程乡的人都知道叶可芙的烂事,和她扯上的没一个好下场,她连她自己家都没放过好吗,这哪能是单单我们一家的丑事?”
“可是吴恪妍心也太大了吧。”
“不一定不是心大那么简单,说不定人家自有妙计呢。”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啦,这得问她本人啊,我就只是猜的嘛。”
“那你就没必要说……哎话说姓叶的身边那个女的又是谁啊?”
“不知道,可能是丫鬟吧。”
“丫鬟?姓叶的还做妾了?”
“又没说是妾的丫鬟,也可能是妓院里那种服侍人的丫鬟。”
“啊,也是,有可能有可能。居然能去妓院那种龌龊的地方把人翻出来,吴恪妍真是够厉害的,换我,我是绝对不去。”
“我要是为了我家那死鬼还真的可能连妓院这种地方都会去,但是吴恪妍为了柳奕安,哪有必要啊。这个,我是真的比不上。不过也是,他们联姻的都是成了精的,没点修为,人家怎么能给大当家选中呢。”
“这么多年没有一儿半女,吴恪妍不守着他一颗心那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好吧。”
“唉,大当家今年又抱不到孙子了。”
“算了吧,病能好就不错了。”
……
吴恪妍领着叶海棠和萧雾进了一间柴房,说:“在别的屋里可能会让人看见,你们应该明白,没人想看见你们,就在这里待着吧,我去看看他醒没醒,要是醒了就叫你过去。”她看了看叶海棠。
柴房里木柴堆积如山如墙,并没有可以坐的地方。
“那要是他一直不醒呢,我们要一直站在这?”叶海棠指了指木柴,这里已经没有空地了。
“你们不是情深似海至死不渝吗,怎么一来就希望他死啊。”吴恪妍意义不明地对她笑道。
看来是故意的了。
可是有任何意义吗?
叶海棠哼笑一声,她不恼,只觉得好笑。
“行,”叶海棠做了个请她出去的手势,说道,“你去。”
吴恪妍抬起下巴,摆出一副胜者的表情,端起大少夫人的端庄架子走出门去,命仆从关上柴门守候听命。
门一关,柴房里瞬间暗淡无光。
叶海棠很想把门踹开,但她也听到了刚刚柴门关上时那“咣”的声音,估计这门就算不厚也肯定结实。何况这里是别人家,把别人家的门踹坏了,自己不就先理亏了吗。踹不得。
“海棠姐——”
“对不起啊小雾,要是她一直把我们关在这,我就叫,大声叫,叫得所有人都听到,直到他们烦为止。”
“不,我是想说的是,等他醒了,请务必让我诊断一下,什么时候都可以,但请一定让我看一下。”我想帮上点什么。
叶海棠明白萧雾的心情,可是……“恐怕只有我能治得好吧。”
萧雾摇头,说道:“此心病非彼心病,我不是海棠姐,自然解不了他的心结,但我毕竟从医,喜怒忧思悲恐惊,我知道这七情如何影响身体气血运行进而使损害五脏六腑,我能调理的就是这后者。让我试试看吧。”
“也是,”叶海棠想想觉得有理,点了点头,拉起萧雾的手说,“你来果然太好了。”
萧雾微微一笑,接下来就看柳奕安什么时候醒了。
可是即便耐性再好的萧雾,也有些受不了了。
柳奕安醒没醒她们不知道,但腿脚酸痛是真真切切的。吴恪妍真的就让她们这么站在连灯都没有的柴房里,她们连外面过去了多长时间都不得而知。
回到柳宅是午时的事,现在已经过了晚饭,吴恪妍坐在床榻上歇息,准备过些时候就去睡。香炉青烟袅袅,被褥已经暖过,暖和得就像被子里藏着一个太阳一样。
叶可芙,就让她在柴房站上一晚吧。这样无论如何她明天见到柳奕安时都不会太精神,要多憔悴有多憔悴。人在累的时候心情都不会太好,她以一副冷淡的姿态展现给柳奕安看,估计他心已凉半截了吧。
这只是第一步,大招还留在后头呢。
怎么着她也没有善良到让他们有情人甜甜美美地在一起的地步。
夜已深,灯火吹熄,吴恪妍在自己的被窝里睡意渐浓,却被丫鬟叫醒。
“夫人,大当家叫你。”丫鬟道,
“什么事啊这么晚?”她用手遮着眼睛,丫鬟手里举的灯晃着眼了。
“大当家叫你去正堂,其他当家的也都在呢。”丫鬟语气急切,方下灯台,服侍吴恪妍更衣。
“正堂?!”吴恪妍惊醒,立马翻被子下床,也不管灯光刺眼了。
“怎么突然要去正堂?”吴恪妍一边问,一边穿衣。
没有重大的事,不可能启用正堂。
“有大人物来了。”丫鬟食指朝天指了指,煞有介事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皇上驾到呢。
吴恪妍哼笑:“是谁我不知道,但你没见过大人物这点我是知道的。”
丫鬟又道:“是欧阳知府的人。”
吴恪妍好像噎着苍蝇了一样,瞪眼叫道:“欧阳知府?这么大的人物来程乡?而且是柳家?”
“就是啊,而且是在这个时间,不然怎么这么突然把大家都召集起来呢。”
“欧阳知府到哪了?”
“好像不是欧阳知府本人,而是欧阳公子,他人已经在正堂等着了。”
“快快快,我们快点过去。”
系好了最后一个结,扣好了最后一个扣子,又照了照铜镜,她便连忙和丫鬟一起往正堂赶去。
见到所谓的欧阳公子后,吴恪妍目瞪口呆。
虽然衣着考究,玉树临风的样子着实不凡,可是这人哪里是什么欧阳知府的人,分明就是那天她在那个破陋巷子里看到的、叶海棠的情人之一啊。
正堂里,屏风前两个主位平时是大当家和二当家坐的,此时大当家坐在左主位,欧阳公子坐在右主位,其他当家的依次坐在旁侧的两派椅子上。吴恪妍是没有座位的,来了只是和众多夫人们站在一旁,当然她站得比较靠前就是了。
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姗姗来迟的吴恪妍,大当家向欧阳公子解释道:“我大儿媳,最近在调理身子,来得迟了。”
“鄙人之过,哪能怪夫人,惹大当家责怪夫人了,夫人记在小生账上就是。车马不济,未能早点赶到,叨扰诸位,请允鄙人再赔一罪,还望见谅!”
“欸欸——哪里的话,欧阳公子这就见外了。公子能来,寒舍蓬荜生辉,感激都来不及,哪有什么罪啊。”
“咳咳。”
众人看向忽然咳嗽的这人。
“还没好呢?”大当家有些尴尬,强笑着,一边用眼神提醒吴恪妍。
“斗胆问欧阳公子,”女人不能抬头看男人,起码不能在公共场合这么做,吴恪妍低头说道,“令尊可安好?”
其实吴家和欧阳家究竟认不认识,无人知道,吴恪妍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一来,她可以装作与欧阳家有交情,脸上多少贴金,二来,她想知道这人究竟是不是货真价实的欧阳公子。
果然,此话一出,当家的们心里暗跳,吴恪妍这是认识欧阳知府的意思啊,吴家这么行啊,这个姻联得对、联得好。
唯独大当家嘴角僵硬,回头对欧阳公子挤出一个老道的场面笑容。欧阳公子脸上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温雅的笑容,不过眼神好像不太一样了。
梁上君冷冷地对吴恪妍说道:“家父自幼见背,天上神仙的生活应该算是安好的。”
众人一愣,空气凝固了片刻。
“公子这么年轻,我也以为是欧阳知府的儿子呢,哪想到是弟弟啊,是不是?”大当家笑道,打着圆场。
众人连忙赔笑。
吴恪妍仍旧有疑,只是当着这么多人面她不好明说,只得暂时收声。
她站在大当家右方,梁上君坐在大当家左侧,中间隔着好几个人,而且有椅子把手阻挡视线,她看不见梁上君腰带上系着的龙首玉符,就算看见了她也不一定识得此为何物。大当家见识过相当多的玉器,这形制独特的龙首玉符却真没见过,其做工精细、用料精贵让他登时明白玉符的主人身份不一般。
大当家道:“既然人到齐了,那么,公子不妨说说此行所为何事?”
梁上君心里暗道,此行为谁,自然是叶海棠啊。
吴恪妍的马车比他用脚走得还慢,要不是不知道路线他不得不走走停停看马车去往哪个方向,他此时早就到了。
这其实为难马和车夫了,他一个人轻便,脚程快,又抄近路,马车则囿于道路限制,乘坐的人也多,自然追不上他。
马车经过山路时,他就坐在路旁树上休息,经过城镇时,他就在附近赌坊门外和一些闲人打牌,亦或是在书塾外一边转悠一边等海棠坐的马车驶过。
但是到了柳宅门前,他犯愁了。
围龙屋,难进啊。
不是轻功翻不进去,也不是地形有多复杂,实际上地形越复杂,对他来说反而越有优势。
偏不巧,围龙屋的地形很好懂,在附近山顶上俯瞰一眼就能记住,问题在于,就算记住了、成功翻进去了,他又能如何呢,密密麻麻的房屋紧凑地挨着,像花卷形的蜂巢,他要么掉入其中一个巢穴要么待在狭长无遮挡的小路上,除了屋顶之外没有适合藏身的地方,而就连屋顶都不是那么万能,要是有人站在远处朝屋顶望望,照样会发现他。
连柳宅都进不了,那他跟来和没跟来有什么区别?这屋子跟一座与世隔绝的小城一样,他待在外面根本无法知晓里面发生了什么。要想帮到海棠,他必须得进去,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梁上君首先想到的是假扮一个和柳大当家谈买卖的商人,那自己这身衣服肯定得换,于是搜索自己身上带了多少铜钱,够不够买身上档次的衣裳。搜着搜着,摸出了一枚龙首玉符。
大概是十几年前,老欧阳知府也就是他们的老爹防治海患有功,皇上赐了三枚龙首玉符,老知府高兴,就分给了他们一人一个,让他们每日必须佩戴。他乖乖听话每天都系上,久而久之,从小孩长成了少年,玉符也戴习惯了。
成为梁上君后,这枚玉符其实也没什么存在的意义,只是戴了这么久,想丢却又找不到丢的理由。索性留着吧,什么时候缺钱了还可以拿去当了。
他看着玉符暗喜,没想到这时候竟能派上用场。赶紧去柳宅吧,吴恪妍肯定是不会客客气气好生招待海棠的,他得去确保她无事,当然了,还有陪着她的萧雾。
这一次摇身变回欧阳徒的感觉竟也不差。
“此事不便明说。”他佯作为难之色。
各个当家的对于他简短的回答不禁疑惑,面面相觑,思索着究竟是何等事况。
他们各自从自身视点考虑,感觉自己约莫猜到真相后,看了看堂中氛围,或向前倾斜身子,或压低声音、语气犹疑,问道:
“莫非是允许自行贩卖盐铁了?”
“是不是我儿擢升了?升的什么官职?俸禄可有增加?”
“看你们净想着自己的事,欧阳公子自然是为公事而来,对吧?是不是来程乡督办漕运?”
“运河要经过梅江?那好啊!”
大当家抬手,将堂内人们各自的猜测暂时压在地上。他对梁上君说道:“见笑,公子请讲。”
梁上君向众人作揖,面上略带难色,说道:“实在惭愧,此行非为公事,而是私事,不愿惊扰他人,是以深夜来访。”
虽然没背过“之乎者也”没穿过红袍也没戴过乌纱,但是好歹住在欧阳府见过大哥是怎么见人说人话的,有样学样,倒也不难。
众人一听,纷纷做出“我懂我懂”的表情,让欧阳公子不必担忧,清官难断家务事嘛。当然这些个众人不包括吴恪妍,她一直在“相信他是欧阳府的人”和“他就是叶可芙情人之一”二者间纠结徘徊。
“鄙人三个月前成亲,拙荆正是程乡人,只是三年前离开了家乡,如今思乡心切想要回来看看,路上听闻年少时仰慕之人患病已久,就匆匆跑来看望他,鄙人公事在身,就让她先启程,算时日,她今日午时应该已经到了,不知她现下身在何处?”
梁上君说话不紧不慢,这和他平日的语气实在大不相同,即便是叶海棠,此刻听了可能都会怀疑这人到底是谁。
“……不知柳家哪位这般有幸,得令正关照?”大当家一边思索一边回答道。
“听拙荆所言,还是大当家的嫡长,名为奕安。”
大当家额头渗出冷汗,他问道:“敢问令正是……?”
“程乡叶家人。”
堂中之人难免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然后是一阵沉默。
最心惊肉跳的应该是吴恪妍。
众人虽然知道自己今天领叶海棠进了柳宅,但是一切都是她自行处理,人们并不知道她将叶海棠关在柴房。
大当家看了眼吴恪妍,让她说点什么。
“令正此时……”吴恪妍的脑袋飞速转动着,思索着怎么能拖延时间,“……已经睡下。”
大当家紧接着道:“哎,对,赶了几天的路,累了,想着让夫人早点休息,别累坏身子,现在叫她起来怕影响她。”
“这是当然,”梁上君对大当家礼貌地笑道,眼神却盯着吴恪妍,她那闪躲的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是我来得不是时候,明天再来吧。”
大当家给弟弟们使了个眼色,老于世故的几个当家很快明白了大哥的意思。
“公子哪里的话,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没有什么不是时候,只要来了那就是好时候。”
“说真的,其实公子来得真的很巧,前月刚修缮好几间堂屋,布置得堂皇又舒服,不比驿站差。”
“公子可能不知,县乡不比镇宇,夜巡人手不多,两个时辰才巡一次,此时还是少走动的好。”
“远来是客,柳宅没什么可招待的,但就一点别的什么客店啊什么寺啊比不了,就是睡得安心,舒服!”
大当家接着众人的话,对梁上君说道:“是啊,在这下榻一晚,明早眼睛一睁就能见到夫人了,这不好吗?”语罢,他似有意若无意地看了一眼吴恪妍。
大当家不知道吴恪妍把叶海棠怎么了,但就单凭方才吴恪妍的反应,梁上君能看出来情况有问题,他也不瞎。这一眼,是提醒她尽快把事情给圆了。
众当家仍托辞留梁上君下榻做客云云。
梁上君推脱几次,终于装作恭敬不如从命的样子接受了。
自然是留在柳宅方便照应海棠,还能省掉客店的钱。
……梁上君不禁笑自己,他这个欧阳公子当得好像不是那么阔气。
这间柴房真的是拿来堆柴的,好似用木柴砌了三面厚实的墙一般,抬头都望不到木柴堆的顶端似的。这么高的木柴堆,取用肯定需要木梯,但估计已让吴恪妍叫人挪到别处去了。三面木柴堆出来的墙围绕出一个狭小的空间,像山体岩石裂缝一样逼仄,叶海棠和萧雾在这里只能站着,最多斜靠在木柴上。
柴门打开时,叶海棠和萧雾已经靠着木柴眯了一会儿了,但是站着毕竟不可能睡着,听到门开的声音,她们很快就睁开了眼睛。
一个丫鬟打扮的人站在外面,叫她们跟着她,语气比较着急。
夫人吩咐她领叶可芙和同行的人去客房,越快越好,先让她们有张床睡,其他问题她之后再想办法,看看跟那个什么欧阳公子说些什么才能搪塞过去。
叶海棠和萧雾不明就里,丫鬟又什么都不肯说,领她们到了房间后只说了句“快点歇息吧”,然后转身就走了。
一头雾水的二人坐在床上疑惑着,可干想又想不出个名堂,想着想着,困意袭来,和着这身衣服躺下就睡了,直到天亮。
第二天醒来,她惊了。柳家对她的态度怎会一夜之间来了个反转。
丫鬟们送来早饭,很多叶海棠不认识的人跑来拜访,说些什么“祝贺你啊,嫁了好人家”、“给叶家争光了,给程乡争光了”、“这下你爹该高兴了”,诸如此类云云,似乎都想和她说上几句话,好像这样就算是跟她有交情了。
叶海棠觉得有些好气又好笑,这些人究竟是怎么了?
人们口中“欧阳公子”的出现解决了她的疑惑。
“夫人昨日睡得可好?”梁上君对她使了个眼色。
“……”
叶海棠点了点头。还好。
海棠姐面上没有表示些什么,但一定是颇为动容的吧,萧雾在一旁看着都觉得十分欣慰。
没有明说,却悄悄跟来,昨晚她们之所以能到客房去睡想必也是梁上君背后斡旋,这如何不让人心头一暖呢。
吴恪妍洗漱用饭过后叫来仆从,让他去打听打听那个欧阳公子,接着就起身去往客房。
“欧阳夫人睡得还习惯吗?”
吴恪妍端起大少夫人的庄重,异常平和的语气和温婉过分的笑容让叶海棠胃里未消化完的食物一阵翻滚。
“还好。”
叶海棠嘴角撇了撇,她实在扯不出笑容来。
“那就好,柳家人多,昨天实在是腾不出空房来,委屈夫人了,这不,腾出房间来之后立马请夫人过来睡了。”
吴恪妍这话是说给梁上君听的,免得说她苛待叶可芙,同时也是告诉叶可芙,既然是欧阳府的夫人那就拿出点气量,能忍就忍忍,别学小女人嘴碎告状。
巳时,大当家的仆从来报,说是大少爷此时醒了,请他们过去,当家的都在大少爷屋里等着呢。
三人互相看看你我,各有所思。
稍微处于状况外的萧雾诊病心切,问道:“那,去吧?”
“我来带路,这边请。”吴恪妍说道。
吴恪妍摆出那副端庄的假笑,叶海棠疲于应付,淡淡勾了勾嘴角,梁上君最是复杂,想陪海棠免得一不留神吴恪妍又做些什么,可又不想见柳奕安,一时顾不着逢场作戏,只僵硬地笑了笑。
吴恪妍先踏出房门,跟在后面的是萧雾。
叶海棠和梁上君都想走在对方前面。
梁上君想,他在前面能替她挡“刀”。叶海棠想,这里她更熟,她在前面的话,遇到什么事可以先撑住,这么多复杂的事情一股脑全抛给梁上君,他哪里受得了。
结果两人同时迈出脚步往门口撞去。
然后停下,略有诧异地看着对方。
是吗,原来她是这么想的啊。
这样啊,他原来是这么想的吗。
相对无言,默契一笑。
他携起她的手一同跨过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