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270bg]她是龙》Antaresys

1、中奖

　　八月中旬，下午一点还差五分。

　　太阳正是最热烈的时候。浅川正信浑身是汗，头盔热得像个小型火炉。迎面的风丝毫不能缓解热度，因此一到目的地他就猛地刹车，提着外卖一头扎进写字楼。空调的凉气霎时将他笼罩其中，皮肤因这样剧烈的温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翻开手机再确认了一次地点，挤在最后一班趁午饭时间出来遛弯的白领中间进了电梯，按下楼层20。

　　叮，叮，叮。

　　电梯几乎在每一层都停靠，身边西装革履的男士拧起眉头，站在前方穿着套装的女士忍不住皱了皱鼻子。汗味弥漫在小小的空间里，有人不悦地啧了一声。然而浅川正信无暇顾及这些，一手拎着便当，另一手飞速在手机屏幕上划拉，拨出一个号码。

　　那边响了两声，有人接通。

　　“您好……喂？”

　　有些迟疑的语气，听起来还没有很火大——也可能是饿到虚弱了。浅川正信忙不迭开口：“您好您好，是沢田纲吉先生吧，您的外卖到了。不好意思我路上耽搁了点时间……”

　　他说到这儿习惯性地缩一下脖子，这是作为外卖员长久以来练出的本能。果然话音刚落对面就抱怨了起来：“……都迟到一个小时了！”

　　“对不起对不起，请您不要投诉！我其实——”

　　又是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浅川正信一踏出门就看到了他的目标——同样拿着手机，正站在写有“盛亚保险”字样的招牌前左顾右盼、等待着什么的年轻男人。他显然也发现了他。目光交汇不过几秒，浅川正信就做出了判断。

　　这是个好对付的顾客。好对付的意思就是脾气好、容易心软，还怕麻烦。

　　不是他自夸，这种事从面相上就看得出来，他向来看得很准。沢田纲吉先生穿着保险业务员们常见的西服套装，整个人却毫无精英感，起码比不上刚才在电梯里高谈论阔的律师。望过来的目光没有暴怒的倾向，表情也很温和——倒不是说他看起来就很平易近人，不是那种夸赞的词。而是……

　　社畜。

　　这个形容在浅川脑海里闪过。虽然大部分人都是在为别人打工，但总还是有性格上的不同。这位沢田先生无疑是那种最好对付的社会人——不擅长交际，没那么上进，工作浑浑噩噩，日子过一天是一天。他对生活已经逆来顺受了，尽管嘴上会抱怨两句但根本不会有什么激烈举动。即使被冒犯了也只会憋回家，兀自在脑海里演习一遍“早知道我就这么做”的幻想流程。不过这种行为完全是自欺欺人，该心酸还是心酸，酸完后洗洗睡，继续第二天的平凡人生。

　　这种人是不会为难他的。

　　于是趁对方没有反应过来，浅川一把将便当塞进了顾客手里，随后猛退一步朝他鞠躬，言辞恳切地大喊道：“实在抱歉！我、我路上出了车祸，摔了一跤！”

　　“诶？这样的吗？”

　　好对付的沢田先生如他所料，语气立刻柔和了五倍，甚至还有一丝关切。实际上是漏单的外卖员穷追猛进：“请您不要投诉，求求您，拜托了！我可以赔款！”

　　沢田纲吉显然被他这阵势吓了一跳，看着浅川正信深深弓下去的背，语调犹疑：“那、那算了吧。你也不是故意的，赔款也不……”

　　“那就多谢您了！”

　　“等等——”

　　浅川正信不等他说完就中气十足地打断，转身冲进正好开门的电梯，还险些撞到里面走出来的中年男人。留在原地的沢田纲吉一见来人立刻变了脸色，手忙脚乱地走了两步。身体在这一刻完全失去了默契，上半身扭向公司，下半身却想抬腿跑去卫生间。他如同一根麻花打结再散开，眼看来不及藏了，猛然把外卖甩向身后。

　　打着活结的塑料袋凭空抽开，便当盒啪一声掉在地上。沢田纲吉扭头看，黄褐色的酱汁慢吞吞流出来，伴随着浓重的咖喱气味一直流向公司门口。前台玲子女士撇着八字眉朝他摊了摊手，那意思他再熟悉不过了。

　　自，求，多，福。

　　沢田纲吉咽了口唾沫，视死如归地转回身。不到一秒中年男人——盛亚保险的老板志方先生暴跳如雷的吼声就响彻整个走廊。

　　“你在搞什么啊沢田！现在几点了，一点十分了！你在这儿溜号混日子吗！”

　　“没有，只是外卖晚到——”

　　“今天是周几？周三吧！你为什么在办公室？你没有业务要跑吗！”

　　“我的客户昨天才拜访过……”

　　“那么新客户呢？并盛那么多人，你有一家一家问过去吗，电话有一个一个打过吗？上个月你的业绩是倒数第二，再做不好你和田村一起滚蛋！”

　　志方先生扯一下领带，见他还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火气又蹿了上来：“还愣着干什么，滚出去！”

　　“对、对不起！”

　　沢田纲吉拔腿就跑，电梯也不敢等，直接从楼梯间冲了下去。连跑了几层他才停住脚步，撑着膝盖大口喘气。

　　今天的气温是36℃。即使没有阳光照射，楼梯间里也闷得让人头晕。他直起身，脱下的西装外套挂在手臂上。空气似乎这时才开始流动起来，涌进因炎热缺氧而起伏的胸腔。

　　沢田纲吉盯着发白的墙壁愣神，心想楼梯间真是装修得太简陋了。

　　死板的白漆，普普通通的水泥台阶。没有窗户，排风，没有任何标示，也没有一点点想要做美化的意思。现在的写字楼处处都装饰得很精致，连公用卫生间的豪华程度都纳入了办公环境的考量标准，但从来没有人注意楼梯间。不提要拐弯抹角才能找到这里的路线，装修公司为了美观，甚至会把门和墙壁融合得天衣无缝。要是发生火灾，想从这儿逃出去可不容易。

　　这个问题只在脑海里停留了一会儿就滑出了思考范围。紧接而来的是月初提交的任务计划表。今天他还有10通有效沟通的电话量没完成，这个月的客户指标也还差一大半。上月提的报销到现在还没下来，玲子小姐说最近人事部门结构调整，可能会影响发放——发不发就另说了，倒是先给他审批过去啊？

　　沢田纲吉慢吞吞往下走，盘算着最近还有哪些客户需要维护关系，剩下的半个月要怎么样才能达到志方先生划定的及格线。计划刚排了个开头，西装口袋里的手机震了起来。原本就存在的重力因这震动更加明显，一下一下，像有人在拽他的手臂。他摸出手机，来电是一个陌生号码。

　　客户的名字都存了，大概是什么推销吧。商铺、贷款，又或者跟他是同行？总之听一听再挂掉好了。

　　他于是心不在焉地接通。

　　“请问是沢田纲吉先生吗？”

　　毫无意外的开头。

　　“是的。”

　　“您好，我们是春之声旅游公司。”

　　旅游行业已经不景气到要电话推销了吗？

　　沢田纲吉停下即将按上挂断键的拇指，耐心回绝：“我近期没有旅行的打算。”

　　“您误会了。”甜美女声不紧不慢，“您上周有参加我司在网上发起的抽奖活动，当时留了这个联系方式。恭喜您中了三等奖，稍后中奖讯息、联络地址及对接人员的联系方式也都将发送给您，一周内携带相关证件到我司登记即可办理。您可以根据您的情况挑选具体出行日期，奖品两个月内有效。”

　　沢田纲吉把手机拿远了点。

　　上周？

　　哦，是有这么回事。他只是随手转发了一下，填了一个表格。不过那时他瞄准的是一等奖——用膝盖想也不会落到自己头上的三百万。压根没注意三等奖是什么。

　　他又把手机靠回耳边：“呃，请问三等奖是……”

　　“五天四夜。”

　　甜美女声情感丰沛又字正腔圆，沢田纲吉怀疑她大学的专业可能是播音。

　　“意大利双人自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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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啊沢田，运气不错嘛！居然能中奖！”

　　“轻点啦！只是三等奖而已，而且又不是钱。”

　　即使是在喧闹的食档，沢田纲吉还是下意识往左右看看，生怕被谁听到似的。田村拿过一瓶冰啤酒，先伸长了手臂往他杯子里灌：“不管怎么样都要庆祝下，你从来没中过这么大的奖吧。”

　　“二十五年以来……够了！明天还要上班。”

　　沢田纲吉一手挡他的酒瓶，另一手推着玻璃杯到安全范围。田村这才收回手。他向来懒得用杯子，只朝桌对面摇了摇酒瓶算作碰杯。两人各自喝了一大口，还没消去的气泡混着酒水滚过喉管，寒气冻得好一阵头疼。

　　“我连再来一瓶都没有中过。”

　　“这不就是要转运了。想好跟谁去了没？”

　　“不知道，好像没什么能邀请的人……你有空吗？”

　　田村翻个白眼：“你是嫌志方老鬼辞退我们的理由不够吗？”

　　“照这么说的话他也不可能给我批假啊，这种奖品还不如没有。”沢田纲吉发愁道，“问过工作人员了，不能转让。要使用的话我本人是必须去的。”

　　田村从竹签上咬下一颗鸡肉丸：“奈奈阿姨呢？你以前说过中学时她一直在家照顾你吧。正好带她过去走走。”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说完这句话，他的同事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微妙神情。

　　“她应该不稀罕吧……这几年都快常驻了。”

　　后半段最多算是嘟囔，田村没有听清：“什么？”

　　“没什么。算了，就当浪费了吧。”

　　“别啊！你自己去嘛，没说非要两个人吧。”

　　“是没说。不过……”

　　沢田纲吉拿起一串烤牛舌。他们是这家店的常客了，价格便宜，味道也很不错。店主调的酱汁鲜甜清爽，既丰富了口感，又不会覆盖食材本身的美味。能在并盛找到这么一家店很不容易。他慢条斯理地把三片牛舌吃完，又啜了一口啤酒。这么一会儿田村已经干掉了一份盐烧秋刀鱼、一小碟猪颈肉还有三串鸡皮。好在沢田纲吉并不在意。

　　他晃了晃剩下半杯酒，语气也不怎么可惜。

　　“我本来就不想去意大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