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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 ...

  •   曼宁这几天心情并不好。

      她手上有个确诊为胃癌晚期的女孩,刚刚被她亲手转到了肿瘤科。

      虽然在医院见惯了生死,可是那个女孩才23岁,人生最好的年纪,大学刚毕业,还是甜蜜的毕婚族,属于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可是,命运向来残酷。

      想起那女孩哭得撕心裂肺的样子和同样年轻的女孩丈夫……

      曼宁不免觉得惋惜。

      没想到,天台来了人。

      还是熟人。

      曼宁顺手掐掉了手里的烟,笑着打趣,“怎么,这么巧的,你也有烦心事?”

      以安瞥了一眼地上刚灭的烟头,还在冒烟,“不哦,我是到处都找不到你。”

      “是嘛?今天居然这么清闲?”曼宁回头看着她,伸了伸懒腰,不拆穿她的谎言,“今天我值夜班,你自个儿开车回去,注意安全。”

      以安手肘抵在栏杆上,居高临下看着楼下的夜景。

      夜景依旧,并无不同,黑色的夜里昏黄的灯,匍匐前进的车辆。

      可哪里又能一样呢,这毕竟是医院啊。

      夜里冷风阵阵,吹起她额前的刘海,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以安语重心长道,“做我们这行,最怕的就是太感性,感同身受对我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嗯。”曼宁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时以安,赶紧转移话题,“我刚出来的时候遇到顾灿了,这么快就走了?”

      “说是有个项目还没收尾,要回公司加班。”顾灿是做后端的,程序员这一行,每个项目都在催,每个项目都在赶,做不完的项目,累不死的人。

      跟医生有点像。

      生死时速。

      曼宁用手指抠铁栏杆上的铁锈,有些话她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是就是憋不住,“以安,你喜欢顾灿吗?”

      曼宁似乎特别纠结这个问题。

      以安笑了笑,半天没有回答。

      答案那么明显,曼宁甚至都不用问,“你要是不那么喜欢顾灿,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

      “非要喜欢才能在一起吗?”以安反问起她来,夜里的风凉,吹起了一阵又一阵的寒意,以安拉了拉外套的衣角,“跟他在一起,很舒服。”

      “是吗?”苏曼宁转过身,面向栏杆,直视黑夜,“那你可为他牺牲了太多。”

      “可我觉得这是最好的安排。”以安抬头仰望星空,如今的夜里没有群星也没有明月,但她早已习惯了朦胧和萧瑟。

      年轻的时候,或许曾经盲目信仰过爱情,以为那就是永恒。后来才知道,只有利益方能永恒。

      不愿沦为利益的走狗,那就屈从于真实的温暖。

      她享受这温暖。

      也珍惜。

      苏曼宁琢磨不透所谓的“最好的安排”,倒是猛地想起另一件事来,大手一挥,猛拍了一下栏杆。

      “哎哟,痛死我了!”苏曼宁甩了甩手,好像这样能弱化疼痛感,“说起这个,特么的,我家里又给我安排了相亲,这周末,男方你也认识,裴翊臣。”

      “……”以安想了老一会儿,总算想起这个人,嘴角微扬,“宋城四公子之一?”

      “你看这诨名!”曼宁嫌弃地拍掉手上的铁灰,“你说都那么熟了,突然跟我说要相亲,尴尬不尴尬,我跟我妈说,老熟人了还相什么,她老人家说什么你知道吗?”

      “我记得四公子不是‘混’出名,是优秀出名的啊,”时以安饶有所思,“我想起来了,这裴翊臣之前好像还投资一家互联网公司叫什么来着,势头还不错,回头我帮你问问顾灿,他跟我提起过。”

      “甭!算我谢谢你了,”苏曼宁摇了摇手,马上把双手插进兜里,“你要是有这心思,多去想想你跟你们老时家的沟通危机,时家可就你这么一个小公举。”

      “你不愿意拉倒,居然转移话题来戳人心窝子!”以安装模作样地掐了下她的胳膊,“你这人是真的太讨厌!”

      “你给我乱打听事乱保媒,你更讨厌!”

      “你才讨厌!”时以安用屁股顶她。

      “你最讨厌!”

      一个实习医生刚上天台,正好就撞上两个主治医在幼稚地互怼,竟不知道是要硬着头皮打招呼还是要假装没看见避开。

      尴尬在原地。

      时以安一直面向着楼梯的方向,先苏曼宁一步看到了来人,便悄咪咪地,漫不经心地停下来,然后阴阳怪气地说道,“都几岁的人了,还这么幼稚?”

      “就幼稚,就幼稚!怎么了!你顶我啊!”苏曼宁又顶了她两下。

      时以安这才优雅地挽起耳边的碎发,“这是你们组新来的实习生?”

      ……

      苏曼宁顿了顿,仰头看天上的星星,额,没有星星,不管,她要撑住——

      “今晚月色清冷,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时医生好。”实习生自己走了过来,“我是实习医扈子旭。”

      这名字时以安有印象,因为,“扈姓很特别。”

      “可不是,毕竟别人自我介绍都是鄙姓啥,而我总说自己是嚣张跋扈的扈……”实习生白白嫩嫩的,说话也幽默,倒招人喜欢,“怎么,苏医生,还在赏月?”

      苏曼宁转了过来,脸色不是很好,“不是让你跟着林嘉凡去查房吗,怎么还往天台上跑?这么闲的吗,报告都写完了?”

      “……”实习生默默不敢开口,不敢说早就过了下班点。

      时以安在心里默默写了四个字——恼羞成怒,面上却是如春风般和煦温暖,“你们聊,我先下楼,天台太冷了。”

      “……”苏曼宁满脸尴尬,“诶时以安你等等我啊,我也下,我今晚值班,不能空岗!”苏曼宁搓着手快速跟上,“你说这12月的天,怎么就这么冷了!”

      苏曼宁若无其事地演着,谁都没忍心拆穿。

      只有扈子旭还认真地说了句,“苏医生,再见!”

      离开天台后,以安独自回家。

      这几年她一直寄住在苏曼宁家里。苏曼宁也是独居,每次苏曼宁轮值的时候,就只剩她一个人。

      而她,不过是面上要强,心里是最害怕独处的。

      她最害怕孤独和冷清。

      洗完澡,依旧睡不着。

      以安便穿着睡袍去阳台上看夜景。

      曼宁的房子选在市中心,站在高楼往下望,灯光璀璨,满是热闹。

      可,热闹终究是别人的。

      以安独自一个人在夜里,忍受着初冬的寒意和寂寥,然后免不得,想起了一些很久远的事情。

      从小,她就是被人艳羡着长大的。她跟其他的富家子弟不一样,她是按部就班在公校里面长大的,所以,在同龄人中,她总是在享受优待。

      那个年代,别的小朋友的梦想,她甚至不用开口就已经拥有。

      她从小,就透支了太多的想要和拥有。

      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所以,成年以后,别人轻而易举就可以轻易拥有的自由和爱情,她却成了奢望。

      人这一辈子,早晚会拥有也早晚会失去。

      她拥有得太多,拥有得太早。

      所以,此刻才会一无所有。

      可是她又偏执,执拗于本心和初衷,所以显得更加愚蠢。

      她逃避过去,抵触所有人,不过是。

      不肯承认自己有多失败。

      *

      终是一夜无眠。

      再加上连日来的睡眠不足,以安脑子昏昏沉沉的,有点不太清醒。

      到医院的时候,曼宁也刚轮完一个大夜,疲惫不堪。

      一看到以安就大倒苦水,“臣妾命苦啊,昨个半夜两点,有一摊小孩打架斗殴的,两帮人加起来十七个,每个人都挂彩,伤得不重,但是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操作起来好麻烦,急诊人不够,普外的人都给搭上去,折腾到五点多,我的天……”

      “警察还在问问问,问个鸡儿啊问!”曼宁趴在桌子上,她们医院有一点很不人道的就是,轮完大夜的第二天还得正常上班,要是一夜无事那倒还好,像她这种运气不佳惹上大生意的,简直了。

      “时医生,苏医生,你们知道顾医生去哪了吗?”护士在门口转悠了好几圈,终于没忍住问。

      苏曼宁艰难地从自己的胳膊肘里抬出头来,“我从昨晚到现在都没看见她,你确定她来上班了?”

      护士噤了口,“17床的病人做完手术,各项指标都正常,但一直喊胸口闷,您能不能先去看看?”

      苏曼宁蹙了蹙眉,刚想动身,就被以安压下来,“你不囔囔着一晚没睡,我去。”

      “谢谢侬!”苏曼宁拉着以安的手臂,“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子就辛苦你带了。”

      “是前弟子,人家现在是独挡一面的住院医了。”以安纠正道。

      奔赴病房的路上,以安翻看了一下病例和各项指标,心中有个大概——

      “刘叔叔,咱们做完手术,术后有点小反应都是正常的,所以咱不怕啊。我问您几个问题,您如实回答,好吗?”

      17床的病人今年已经59岁了,年纪大了,更害怕得病,做完手术就觉得哪哪都不对,以安的语气叫他心安不少,“行,医生你问吧。”

      “我姓时,叔叔您叫我小时就好。您是腹腔镜做的胆囊切除术,对吗?”

      “对,”他点了点头,“做完手术后就一直胀气,到今天才开始胸闷气短,时医生啊,我查网上说这是不是心脏有问题啊?”

      “别怕,我给你看看。”记录显示,前四天都没有其他临床反应,于是以安伸手按了按他的左上腹,“叔叔我按您这儿,难受吗?”

      “啊,就是这儿,”患者把以安的手引去心脏以下的位置,“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不舒服,一站起来就胸闷气短憋得慌,时医生,是不是心脏有问题啊?”

      “叔叔,这里是胃,咱们胀气厉害就会往上抬,而胃的上面刚好是膈肌,再上去就是心脏跟肺,您觉得呼吸困难是因为这胀气顶着心脏跟肺了,都是正常反应。”以安吩咐护士,“是肺气肿,口服莫沙必利一天两次,一次一粒。”

      出了病房,以安的脸色沉了下来,对护士说道,“看到顾烟叫她来找我。”

      路过的护士听了一嘴,就顺口答了,“顾医生到科室了,说是路上堵车,拖了一会儿。”

      以安黑着脸走回科室。

      曼宁刚好还在科室,发现以安脸色不好,一下就精神了,“怎么回事?17床出问题了?”

      以安还是等到护士都走了才开口责备顾烟,“这么简单的术后反应,你要是做做普通的心电图图个保险我不怪你,为什么还让病人做冠脉造影检查?”

      嫌少看到时以安动怒,而且是对着顾烟动怒,就连苏曼宁都愣了一下,“这项检查可不便宜啊……”

      顾烟也是。

      一时忘了辩驳。

      “价格是一回事,把病人吓成什么样了你知道吗?”时以安捏了捏眉心,太冠冕堂皇的话她也说不出口,“我不求着你医者父母心,但你好歹将心比心,如果你是病患家属你什么心情?如果你是患者本人你什么心态?他们瞎百度,到处问人,然后自己吓自己,结果出来前惶惶不可终日,可实情只是平常不过的术后反应?”

      顾烟没想到时以安会当着苏曼宁的面发难自己,心虚的同时却又理直气壮,“我不确定是不是冠心病心绞痛引起的啊,我多做一项检查,就可以排除……”

      “这么简单的术后反应你都判断不了,还要借助这么多数据筛查?”时以安打断了她的解释,多少有点来气,“还是说712的门槛这么低了吗,随便什么人都能进了吗?”

      顾烟词穷,瘪了瘪嘴,委屈巴巴。

      安的什么心,时以安能不懂?

      但她是顾灿的妹妹。

      可她是顾灿的妹妹啊。

      以安看着顾烟。

      顾烟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

      哪还有啥当讲不当讲。

      千头万绪。

      最终也只说了一句,“算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越是要强的人其实越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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