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下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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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开春后，一道圣旨来到鸾的府第，宣旨的文官宣读了一串我听不懂的罪项，只因为“证据确凿”，所以没有给鸾任何辩白的机会，一杯鸩酒递到鸾面前就要当场赐死他。
鸾看着酒杯，满眼是绝望，所谓虎毒不吃儿，可是嗜权的皇帝终究要将自己最有才能的儿子杀死。
他颤着手拿住酒杯，几次凑到唇边，都没有勇气一口将鸩酒灌落肚。
我知道鸾不是怕死，他只是为他父亲的狠心感到心寒，一个连亲生子都杀的父亲，他还会爱他的子民吗？他还有资格当一国之君吗？
当时天上的星宿都隐在云后，独有一弯月亮的淡光仍能勉强看清楚，隐隐约约，像是一个嘲笑着鸾的嘴巴。
“夫君是无辜的，恳求皇上查明真相！”鸾的王妃水静披头散发的奔出来不断向文官叩头，一下又一下地，直到额头流出鲜血，她也没有停下。
鸾就只有她一位王妃，虽然她不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可是水静慧质兰心，夫妻离别十年，非但没有责怪鸾将她冷落。当年鸾亲手铸我，铁汁不下，水静曾欲仿效春秋莫邪，以身投火，用血肉之躯助我成剑。鸾不肯答应，水静的眼泪落入炉火中，竟使铁汁流下。若没有她，鸾恐怕无法将我铸成。
文官冷笑道：“皇上英明，四皇子自然是罪有应得，岂到你这疯妇在胡说八道！”
水静没有再叩头，聪明的她已经明白皇帝是必杀鸾，她不卑不亢的仰起头，神色异常的平静。水静，水静，她就是这样一个静若止水的女子，平静的，默默的，暗地里为鸾付出她的一切。
只有水静一个这样聪敏的女子，才能配得上鸾；也只有鸾这样一个纯洁的男子，才配得上水静。
“夫君，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父要子亡，子不能不亡。你既是臣亦是子，皇上如今赐你一死，你定必死劫难逃，贱妾又岂能自全？”
水静从鸾的腰间将我拔出架在自己的颈上，我澄明如镜的剑身映照着她决然又温柔的面上，水静虽不是绝色，可是她这刻的样子比任何一个倾国美人都要漂亮。
“水静！”
以鸾一贯的警觉性和武功，水静一个女子不可能从他身上将我抢来，可是被父亲遗弃的鸾，褪去属于玄国四皇子的犀利，这刻比水静这个妇孺还要脆弱，一捏就会碎。
水静柔声道：“夫君，贱妾比你先行一步，黄泉路上记得来找我！”我的身上沾上了水静的血，从那时开始，我的身体不再光洁如从前。
没有悲鸣，没有眼泪，仿佛梦想被毁后，他整个人都空掉。
征战沙场十年，玄国的四皇子是何其的神采奕奕，强敌弹指灰飞，碧落转眼将达，或许帝都就是一个可怕的地方，由权欲所主宰，踏碎很多很多人的梦想，成就一个人的贪念。
鸾还是一声不响，将我从水静身边捡起来，狠狠地，将鸩酒摔在地上，然后，挥剑将文官和他身后的侍卫斩杀。
破碎的酒杯就像鸾和皇帝破碎的关系，倾泻出来侵蚀地面的鸩酒，就是那种属于帝王的私心，它毁了所有人。
（五）
最后还是影赶来，那时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我是剑，明明不会觉得疲惫，但我真的好想休息。
那时浑身鲜血的鸾坐在皇帝的尸体旁边擦拭着我，然而沾在我身上属于水静的血，鸾兄弟的血，鸾父亲的血，始终无法擦掉，仿佛属于众人灵魂的执念紧紧依附着我。
“鸾……”影唤了鸾一声，可是鸾没有回答。
那个如白莲般的玄国四皇子已经被人心毁掉，这刻他不过是一个拭剑的痴人。梦想破了，那把流水一样清澈的碧落剑也不存在。
“对不起，我来迟了……”影两腿无力跪在地上，单手掩住脸庞，眼泪自他指间渗出，然而鸾还是无知无觉，他的世界只有血，还有被鲜血染红的我。
“碧落，你恨人类吗？”破晓剑忽然问我，这是它第一次跟我说话。
“破晓，他们夺去我最重要的东西。”
很多年后，世人均指责我是妖邪之物，屡作杀孽，噬人心魄，吞人性命，却偏偏前仆后继要争夺我。
如果说身为剑的我是罪孽深重，那么自私自利的人类就是罪该万死。
怎可能原谅他们？
若无人心所控，我等杀器如何能作下杀孽？人心之错，为何要将罪名都推到我们头上？因为心有不甘，我自那天开始憎恨着人类，久久不能释怀。
“总有一天你会取代我成为剑中帝王。”破晓剑叹道，预告着我的将来。
它未必有什么神通，它只是比我更明白人类。苍天已死，群魔乱舞，人们需要的，再也不是一把象征正义和光明的宝剑，而是一把可供他们尽情杀戮的杀器，我能取破晓剑而代之，皆因我有执念，恨意而它没有。
假如破晓晨光已无法驱赶乱世的黑暗，那么就由我赤艳的红光照亮这座龌龊的人间吧！
我低喃：“你知道吗碧落剑已经死去……”
如果我能够流眼泪，我必定会哭出来，但是我不能，因为我只是一把剑。
碧落，碧落……是十年前那个叫鸾的少年的梦吧！
鸾，即使你疯掉，你还是想你的梦想纯洁无垢对不对？
夕阳西下，照出满院狼藉，一具不动的尸体，一个拭剑的疯子，一个流泪的伤心人。
（六）
失去骁勇善战的玄国四皇子鸾，玄国一年后就被懋国所灭，一切都是被扭曲的人心所毁，毁掉鸾的一生，毁掉整个玄国。
影带着鸾和我去到南方的一个渔村隐居，乡村民风纯朴，村人对鸾和影都很友善，得知鸾是个疯子也没有嫌弃，反而对他怜悯有加。鸾有影这样重情重义的朋友，有水静这样慧质兰心的妻子，夫复何求？
我有时还是会怀念那个战无不胜的玄国四皇子，还有那段在战场上痛快杀敌，与影在月下吹萧对奕的时光，那是史上渐渐褪色的一笔，现在除了影，没有人会再记得玄国曾经有一个叫鸾的皇子。
鸾喜欢在黄昏走上山岗坐着，那儿可清楚看到日落，回家的村人明知他不会有反应，还是会跟他友善地打招呼。
这天的夕阳很美，令我想起鸾疯掉的那个黄昏，忽然有温热的液体落在我身上，我记得的，这是鸾的眼泪，只有他才会给我眼泪。
鸾神智不清的时候没有流过一次眼泪，我想这刻他的神志已经清明，记起某年夕阳下的种种，所以他才会哭，我倒宁愿他永远不曾醒来，恍恍惚惚的度过余生。
“水静……”他边哭边喊着这个几乎被我遗忘的名字。
我想鸾是为水静而醒来的，水静于他，感激、歉意更甚于爱，可水静一直都是他最重要的人。
我曾经有思索过为什么水静当住鸾面前用我自尽，在她握住我的时候，我分明感受到她是希望鸾能够活下去。
这时我心里忽然有个答案。她其实是想用她的死，让鸾有一个决心去向皇帝讨回他应有的一切吧？可惜鸾太单纯，他的手可以沾满鲜血，但内心始终不能承受黑暗，或者作为一个皇子，他实在是太懦弱，这样的人，如何生存在这混浊的尘世？我现在唯一可以做的事，给他一个解脱。
最后一次，鸾挥动着我，在夕阳之下，将剑尖刺穿自己的心脏。
水静——那个女子还在等他呢！
上穷碧落下黄泉，鸾会找到她的。我盼望着，也相信着。
我身上的鲜血永远都擦不掉，永远都留有一种诡异的暗红，所以由第二位主人开始，世人皆称我为“饮血剑”。
玄国四皇子的碧落剑已经跟他长归黄土，只有饮血剑冷看世间恩仇，人情冷暖，将拥有不同执念的鲜血吸附于剑身上，呈现更妖艳的红色。
倘若有一天，我身上血红褪尽，也许我将能永远沉睡——剑碎魂断，我的恨也消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下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