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絮无声春堕泪》如**色

1、上篇

　　（一）

　　我是剑，本名“碧落”，不过现在所有人都习惯叫我“饮血”。

　　纵然是我自己，也几乎忘掉我第一任主人给我改的名字，他们只执着我是饮血剑。

　　古今莽莽，千年万年以来我不断在杀戮，人们每每看见我出鞘，也会脱口叫我一声“妖剑”，这实在是很难听的称呼，不过我的主人却会表现得很得意。

　　我的第一任主人，亦是把我铸造出来的人，是七国时代玄国的四皇子，叫鸾。那时候天下七分，群雄逐鹿中原，他一直相信我会跟他统一中土，打造出属于他玄国人的天空，他对我充满憧憬，所以我叫碧落。

　　最初，我剑身雪白晶莹，流光如水，直教人想起雪川里的冰晶。鸾喜欢穿白色的衣服，身上一直有种荷香，活脱就是一朵浴血白莲，生于鲜血而不被染红。

　　他的剑法干净俐落，一剑毙命，从不让鲜血沾上他的衣服，每一次将我刺入对方体内，我都会看见那些人的内脏是如何被他精湛的剑法绞碎，但是鸾很​​疼爱我，他时常为我擦拭身体，将我擦得一尘不染，不让别人的血留在我身上。

　　往后，我是再没有遇过如此高洁出尘的主人。

　　鸾的挚友影总是不明白鸾为什么常常要拭剑，鸾只是微微一笑：“我不想让血沾污我的剑。”

　　影失笑，拍一拍腰间的破晓剑，“世间哪有不沾血的兵器？尽管你现在拭去剑上的血，下一场战争还不是再次沾上？这些事隔一段时间做便可，倒不必天天做啊。”

　　“也是。”鸾应着，可是并没有因影的话停下来，“不过，影，碧落代表我的梦想。”

　　影哑口无言，两手交叠在胸着看着鸾，没有再说话，一片沉默中我与影的破晓剑互相打量着对方。

　　破晓剑，出鞘时剑发黄芒，如同拂晓晨光，所以名为“破晓”。

　　它一直很有名，传说上古时代后羿射落九日，九日亦即三足神鸟，它就是以九日的血肉所铸成的剑器。

　　我不知道关于它的由来有多少是被人夸大，但在世人称我为“饮血剑”前，它是我们剑器的王者，剑气浩然，能正乾坤，是侠客的剑，是君子的剑，我早就想领教它的厉害，但鸾和影只曾品茗，下棋，吟诗，作画……竟然从来没有一起对剑过招。

　　这应该就是他们的相处方式，他们的剑会指向天下间任何一个人，但永远不会指向对方——即便与天下人为敌，亦绝不与对方为敌。

　　鸾最喜欢吹箫，很多时也是即兴而作，影偶尔会为他的曲填上词，明月柳树，夜光美酒，我和破晓剑在一旁看着，那时候我们几乎忘记自己是杀器。

　　他们是很要好的朋友，同生共死，并肩征战沙场数年，可是在鸾心里，我有着影也永远无法代替的位置。有些鸾无法向影倾诉的心事，他都会跟我说，因为我不会说话，是最好的听众。

　　当人可能真是有着太多无奈，幸好我只是兵器，永远不会背叛他。

　　（二）

　　与鸾四出讨伐接近十年，昔日那个瘦弱温文的四皇子，这时已是一个矫健的白衣战将。回首一望，现在的鸾和十年前的鸾相比自然更为沈着冷静，只是心里一腔为国的热诚却从未减退，他还是我认识的鸾。

　　十年的征战，我们将好几个小国都纳为玄国的版图，真正的统一南方，而同一时间，兵强马壮的懋国亦成功统一北方，所谓一山不能藏​​二虎，两国大战已是指日可待。

　　懋国前有我们，后有突厥族，可谓背腹受敌，我有信心跟鸾将北方的所有土地都成为我们的地方，然后再将突厥人赶回去他们的大草原。

　　鸾！我们的梦想很快就可以实现呢！

　　虽然明知鸾无法听见我的说话，但我就是忍不住兴奋地呐喊。

　　拿下南方最后一个小国后，帝都传谕宣鸾回帝都，我们凯旋归来，帝都百姓在长街左右两道高呼着“四皇子”，鸾只是微笑向他们点头，看到玄国的皇帝还有几位皇兄皇弟，鸾下马向皇帝单膝行礼。

　　皇帝只是“嗯”的一声，一句赞美的说话也没有，其他皇子居高临下睥睨着鸾，不难看出他们是在幸灾乐祸。

　　我心生不忿，真想冲上前将他们的身体斩开数截。十年以来一直为国出力的人都是鸾，这些人只会在帝都里只会勾心斗角，对国家做过什么？若果这十年来没有鸾，玄国还在吗？

　　“平身吧。你都累了，回去梳洗一下，今晚朕设宴为你洗尘。”皇帝的声音冷冰冰的，根本不像是跟自己的儿子说话。

　　原来十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包括令一个父亲不爱自己的儿子，皇帝跟那些皇子一样，怕鸾功高盖主。

　　当时我虽杀敌千万，却不懂人世间的权力爱恨，不知道帝都里从没有美好不变的事，自古廷争皆无情，弟杀兄，子杀父的宫变常有发生，帝都中本来就没有完全可尽信的人。

　　鸾只能苦笑，我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波动，似乎是悲伤。

　　（三）

　　玄国的酒宴规定不得携带兵器，我只能留在鸾的寝室等候鸾。

　　三更时分，鸾终于归来，他摇摇晃晃的走进来，完全没有平日的从容举止，脸色苍白如纸，从前有神的双眸这刻也失去光彩。

　　鸾一句话也没有说，如常拿起白布为我擦拭剑身，忽然有什么一滴一滴落在我身上，灼痛着我——我知道，这是鸾的眼泪，他没有再擦拭，抖着身体抱着我，无声地哭泣。

　　血和泪不同，人的眼泪远比人的鲜血灼热，几乎要把我熔掉。

　　我是第一次看到鸾哭泣，我以为坚强的鸾只会流血不会流泪。犹记得一年前鸾带军突袭翼国部队，一支箭射中他的背部，他也不喊痛，忍住痛楚由早上战至黄昏。

　　听说皮肉之痛比不上心痛，我只是剑，不会明白那么多，但我知道鸾是被他的父兄离弃所以如此伤心。假如有一天鸾要离开我，我也会觉得心不如死。

　　他的青春，影的青春，玄国武士的青春，辛苦行军十载，多少的风雨，多少的鲜血，多少次看见士兵在他眼前死去，牺牲那么多，只要换一个太平盛世，现在一席酒宴，几杯酒，鸾一直以来所作的努力全都白费。

　　鸾，不要伤心……鸾，不要哭……

　　我想安慰鸾，但我不会说话，只能颤动着剑身让鸾知道我感受到他的悲伤。

　　“碧落……碧落……”

　　似乎感受到我的心意，鸾口齿不清的念着我的名字，仿佛在挽留着一个破碎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