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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番外之五——我们的故事(乐青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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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煦的春风暖暖地吹着,树枝上已经抽出了嫩绿嫩绿的新芽,又到一年春暖花开时啊!王府院子里的桃花开的真艳,象一张张孩子似的笑脸,粉粉的,看在我眼里,觉得就和我的那些小曾孙女的脸蛋似的,让人心生怜爱。一阵风吹过,卷起几片落英,飘飘荡荡的落在了我的手里,我托着这些轻如羽毛似的花瓣,仰头望着桃花树上那一丛丛盛放的花朵,我的脑海里想到了一首唐诗,眼前不禁有些模糊起来: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桃花年年都会开,每年,我总是喜欢在花园里,静静地看着这些桃花,总是忍不住要想起这首诗。它说的,和我经历的,何其相似!读着,读着,不由得便会带上几分感慨。年轻时读它,豆蔻少女的情怀,读出的是对情人难以共续前缘的惋惜;中年时读它,成□□人的心境,读出的是孩子们成年离家后的牵挂;到了现在,我再读起它,就是那种历尽沧桑后的澹泊了。毕竟,每过一年,当年曾经与我一起站在桃花树下的人,越来越少了啊……
每年的春天,王府里的桃花便会盛开,孩子们最喜欢在春暖花开的时候,在桃花树下打闹嬉戏,捉迷藏。有时男孩子们用得力气大些,会把树上的花瓣撞得如落雨般的纷纷飘落,引得孩子们欢呼雀跃着的去抓那些花瓣。
听着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听着他们用童声奶声奶气地喊着“祖奶奶”,被他们拉着手,一起走在桃花树下时,我总要情不自禁的感慨:生命真的很神奇。我一年年的在老去,曾经有过那样如花的年纪仿佛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但是,我的孩子们却在一年年的成长,他们是那样的青春与活泼,那样的可爱与伶俐。
我看着这些孩子们从襁褓婴儿,到总角儿童,再看着他们从豆蔻年华到成家立业。很多人都在改变,从孩子到大人,从大人到老人,一些人出生,又有一些人故去。多少年就这样在生命不断的轮回中过去,不变的,就只有这年年盛开的桃花。它们永远鲜艳,美丽,每年春天,永远以最美的姿态出现在人间。
雍正十年闰五月十九日,三哥病死于景山禁所,以郡王礼葬。同日,五哥在恒亲王府病故,谥号“温”。
雍正十二年十一月初一,被囚禁多年的大哥病死在禁所,照贝子例葬。
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三日,四哥,雍正爷宾天。被我一直叫做“小五”的弘历登上了皇位,帝号“乾隆”。
乾隆元年六月初八日,允祐嫡福晋那拉氏去世。
乾隆三年四月十九日,最疼我的阿玛在家中病故。
乾隆五年十月十三日,我的婆婆成太妃戴佳氏于长春宫病故,享年七十五。同年,允祐去世十年祭。
乾隆六年九月初十日,“八爷党”的最后一个忠实追随者——十叔在家中病故,以贝子礼葬。
乾隆八年七月二十二日,额娘拉着我的手,溘然长逝,从那天起,我的双亲都不在了。
乾隆十年二月二十八日,我的至交,五哥的侧福晋素云去世。
很多人就这么走了,很多我熟悉的朋友、亲人都走在了我的前头,那些曾经与我一个时代的人们,就这样一个个的离开了我。几乎每年,我都要用一种复杂的心情送走一个我身边的人。随着年龄的不断增长,我有些害怕听到这样的讣告,我甚至害怕看见那些黑白色的布料。
即便我心里害怕,即便儿孙们顾念着我的身体,不放心我亲自去祭奠,但是,我还是一定要拄着拐杖,让儿孙们扶着我去送那些亲戚、朋友们最后一程。站在他们的灵堂前,我真的已经没有了眼泪,看着那一张张写着他们名字和地位的灵位牌时,我脑海里出现的,都是他们年轻时的模样,或笑,或怒,或骂,或哭……那一张张曾经生动的面容,而今都已变成那灵位牌上的一个名字。而我唯一能做的,只是久久地伫立,久久地凝视这那些冰冷的木头牌位,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今年已经是乾隆十二年,我已经快七十岁了。曾经轰轰烈烈的那场夺嫡风云居然已经过去了快四十年了!呼,岁月,真的是磨人啊,磨得在那场残酷的争斗战中,运筹帷幄、呼风唤雨的人物们,到现在,只剩一个十四叔了。如今,当年那场风云的见证人,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少,能和我一起偶尔回忆回忆过去的,除了垂垂老矣的十四叔外,就只有十三叔的嫡福晋茗薇了。
每逢宫里举行家宴,我们这几个老家伙总是要坐在一起,看着对方那长满皱纹的脸,满头白发、老态龙钟、身形走样的模样,几乎就只是笑。说起过去有过的恩恩怨怨时,就象说着天气一般的轻松平常,谈笑风生,抓哏逗趣,仿佛我们嘴里的那些主人公都是传说、故事里的虚幻人物,仿佛我们是在谈论别人的人生一般。
年过五旬的十四叔经过了雍正一朝的打击,圈禁了那么多年,早就心灰意冷。现在的他,再也无心政事,只是在家陪着儿孙,养养花鸟鱼虫,遛鸟遛狗,几与民间普通百姓无二。从他身上根本看不到昔日大将军王的英武神采,看到的只是一个胖胖的,总爱乐呵呵的可爱老头。
茗薇这些年看起来比往日又老上许多,人清减了不少,白头发也是看着竟比黑的还要多。我知道,这几年,她为王府的前途,为孩子们的将来,几乎是要操碎了心。“弘皙逆案”里,十三叔的两个儿子都牵涉在内,其中还有她的亲生儿子弘皎。
虽然小五对亲戚们的处罚都还算是手下留情,弘皎的爵位因着先帝的谕旨,而没有因这场大规模的风波受到削爵的处罚。但是,身为额娘的,看到儿子因此而受到皇帝的严厉训斥,心中的惶惧与担忧,又岂是用言语可以表示的?堂堂怡贤亲王的后人,居然会参加到谋逆一案中,发生这样具有讽刺意味的事情,世人又会用怎样的眼光来看他们呢?身为怡亲王府的家长,茗薇的压力可想而知。
看着茗薇苍老的样子,有时我不免总是要庆幸,庆幸自己的郡王府里,没遇上这样糟心的事情。幸而当年弘曙因为被革除世子一事而伤透了心,不然,以他那率直又好打抱不平的心性,没准真还是会跟着五哥家的弘昇一起参与在那起谋逆案里;幸而我那另外两个小子都象他们的阿玛,最是谨慎小心的人,做什么事情还都知道三思,不象我那般的冲动。
事发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十三叔家的弘昌弘皎,的确曾经神秘兮兮的来找过他们兄弟俩。那时我还不知道这其中的纠葛,如今想来,后怕之余,实在是庆幸,弘卓弘暻都还没糊涂到用胳膊去和大腿较劲!嗨,都是想不明白的人啊,前车之鉴殷殷尚在,可他们却……闹到最后,得到了什么呢?跟着倒霉的,还不都是家人么?
我用了整整五十年的时间,看明白了一件事。其实,时间是天下最好的药。它能让一切伤害、一切悲伤都逐渐的愈合,甚至是一切欢乐,全都能在它的药效下,逐渐的烟消云散。留给后人的,除了白纸黑字上的几句短短的话之外,一切都留不住。什么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到头来,不过俱是坟墓里的一堆白骨。
再过几年,我们这个聚会里的人数会一个个的减少,三个、两个、一个,到最后,一个都没有了……也许等那一天到来的时候,那个属于我们的时代才会真正的落幕,新的时代将由我们的儿孙们开启。小五他,是个很有才干的皇帝,比起他的阿玛,多了几分大气,少了几分凌厉。
尽管有些事情办得看着有几分好大喜功,可毕竟他还年轻,身上那属于年轻人的血气方刚和虚荣心还没有全部退去,这,应该是可以原谅和理解的过错吧。天下,是他的,未来,也是他的。我们这些老家伙们,早就该放下所有的担子,放下那些不该操的心,安享我们的晚年了。
“祖奶奶,给您。”
我最疼爱的小曾孙女容儿手里拿着一朵从地下捡起的落英,摇摇晃晃地扑进我的怀中,撒娇献宝似的将那朵绯红色的桃花递到我手里。我爱怜的将她抱起,亲吻着她红扑扑的小脸蛋,闻着她身上还散发着的奶香味,心头不由得软软的。
感谢上天,将这份天伦之乐赐给了我;感谢上天,让我能在晚年,享受着这份心灵的平静;感谢上天,让我遇到了祐,如果没有遇到他,我今天得到的一切将无从存在。
我微笑着将容儿给我的桃花戴在了她的发上,小小的花儿将粉团儿似的小脸衬得可爱无比。她好奇而又欢笑着的嚷着要我放下她,她要去给额娘看看。呵呵,真有趣,到底是女儿家的天性,小小的年纪就已经知道了爱美。她张着小手,在嫫嫫的带领下,迈着还不算太稳的步子,兴冲冲的去找额娘。
我微笑着目送她而去,依旧不忘记在她身后叮嘱一句:容儿,慢点,别摔着了,不然,哭了可不要找祖奶奶哦!
看着那小小的身影在嫫嫫的的带领下逐渐的消失在长廊尽头,我回过头来,仰头望着花园里这一片繁盛的桃花,不由得想起自己刚嫁给允祐的时候,他曾特意领着我来到这片桃花树下。他亲手摘了一朵开得正艳的桃花,插在我的鬓边,然后拉着我的手,情深款款地对着我吟起了《诗经•周南•桃夭》里的诗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多美的诗句啊,我忘不了,当时他望着我,那乌黑的眼眸里传出的情意,直教我羞红了双颊。直到今天,我再回想起那一幕,还是觉得那么让人心驰神荡。恩,我是怎么回答他的?啊,我记得自己半垂着眼睫,小声地说了一句话: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那时,他听了,望着我直笑。随即,他轻轻地将我拥到他的怀中,低头在我颊边印下一吻……啊,美丽的桃花树下,处处都是我的回忆。温文儒雅的他,还有青春貌美的我,共同度过的那些青葱岁月,那真是多么美好啊!
“祐,一眨眼,你已经走了十多年了。我,真想你啊……也许用不了多久,我就要来陪你了……不要着急啊!”
说着,我对着天空笑了起来,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呼吸着春天特有的那股淡淡的青草土地的芬芳。这时,耳边传来了丫头秋兰一如既往的大呼小叫声:
“小姐,小姐……”
呵呵,她又在扯着脖子喊我了。都过去多少年了,还是和她做姑娘时的脾气一样,怎么都改不了这毛躁的性子。她呀,只比我小几岁,可她的罗嗦劲,随着她年龄的增长,反倒是越发的严重起来,一点不象我的丫头,反倒更象我那早已去世的额娘,真真也是个爱操心的家伙呢!
我闻声回过头去,远远地对着她招手,见她“气势汹汹”地朝我走来,忍不住直笑。我知道,她每每露出这样的表情,就表明一定又要开始她的唠叨了:
“小姐,今天您是寿星老,怎么还到处乱跑呢?大家都在等您哪!快跟我回去,王爷他们都准备好给您磕头贺寿哪!……小姐,不是我要说您啊,您也是越老越没个正经,都这么大岁数了,哪有人还把花插自个儿头上的?让孩子们瞧见了,可是要笑话您为老不尊的……”
咦?我把桃花插在头发上了么?呵呵,想必是刚才出神的时候,不自觉的插上去的吧!
我低头微笑,不理会秋兰继续在我耳边聒噪着,任由她搀扶着我,朝儿孙济济的后堂走去。那里,我和祐的孩子们,正准备为我贺寿;那里,我和祐孕育出的血脉正欣欣向荣的繁衍着。
我回头看了那一片在春风中微微摇曳着的桃花林,脸上浮出淡淡地笑容:
我,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