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之心》落劈鞍

56、叛逃

　　先灿燃闭了闭眼，想象自己并不是在机甲的驾驶舱中，而是浸没在无边的海水中。他尽量地忘记一切，专注地感受着自己的肢体。
　　深度交感，就是在与机甲建立交感的基础上加深程度——听起来似乎是句废话，但是却并不容易做到。
　　多亏之前与潘智勇讨论过这方面的内容，自己的机甲甚至还做了这方面的改装，这时候先灿燃并不算生疏。他深吸一口气，毫不意外地承受着自己整个头颅以内传来的一阵刺痛。
　　刹那间，机甲的视野在他面前变得纤毫毕现。来势汹汹的对方机甲仿佛也变慢了，每个角落处的小动作都变得清晰而无所遁形。
　　先灿燃当然知道不可恋战，他迅速地向右一侧，机甲转过一个不可思议的极限弧度，擦着边堪堪躲过背后袭来的炮火。

　　先灿燃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气。虽然侥幸，但这样下去一定不是个办法。背后的追兵太多，即使能够纠缠一阵，也难以顺利突围。
　　他仍在沉吟，身边的宁贞骤然睁开了眼。
　　“加大速度。”他的声音依然古井无波，“不用闪躲，直接前进。”
　　不闪躲背后的攻击？宁贞说：“他们不敢用重火力。”
　　“为什么？”
　　宁贞无声地扯了扯嘴角。
　　“应该有不能伤害我的命令。”他冷声道，“觉得我还会继续回去卖命吧。”
　　“……”
　　宁贞的手攥着一截深色的袖口，那只手骨节突兀而发青，看起来一片冰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不常开口，和先灿燃浑身吊儿郎当，说什么都让人怀疑的德行刚好相反，宁贞说什么仿佛都天然便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既然他这么说，先灿燃没有多做犹豫，直接拉高机甲，骤然间将速度提到最高。
　　机甲像是一颗蓄足力量的银灰色的子弹，笔直射向长空！

　　追来的队列指挥叫道：“火力缠住他！”
　　这是机甲行进中追捕对方的常规手段，几乎这里的每个人都做过几十上百次。只是还没等他们的炮火出膛，这指挥又紧急想起了什么：“等等！”
　　“对方的机甲看起来非常脆弱，怀疑是军部的报废产品，不确定安全等级如何。”中心助手的合成音响起，“无法评估对方机甲中人员的安全系数。”
　　“真是……”他恼怒地咬了咬牙，碰又碰不得，还得捉完整的！
　　“加快速度！避免与其交火，千万保证对方人员安全！”

　　有第一次执行机甲任务的新入队，刚刚才知道对面的机甲上坐的是传说中的“那个宁贞”。
　　听了指挥官的话，他非常难以理解地皱起眉，不知道这该是怎样拿捏的一个分寸。
　　那可是宁贞——跟他交手难道不该好好操心自己，轮得到我们来保证他的安全吗？！

　　先灿燃飞速地看了一眼后方的视野，果然如同宁贞所说，他们不顾一切地加大速度，反倒让对方不敢轻举妄动。
　　他神色有些复杂地侧过头，看了一眼靠在椅背上的宁贞。他的脸色太过苍白，与深色的椅背相互映照，看起来分外惊心。
　　原来宁淮远真的……从来都没有真正理解过他。竟然一直到了现在，还在给他“回头是岸”的余地。

　　可是宁贞抱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更改。
　　他不会回头。

　　宁淮远当然傲慢，因为他从来没有输过。这份傲慢最终救了他们俩。
　　先灿燃壮起胆子拉高速度，随时担心着这架报废机甲会在半空中壮烈散架——届时他和宁贞一同炸成两朵自寻死路的烟花。
　　好在这机甲悍勇非常，暂时没有要故障的迹象，已经将背后的追兵甩开一段距离。

　　对方虽然人多势众，但人多在追逃时从来都不算什么优势。指挥踌躇着该不该兵分几路追捕，免得人多了反倒绊手绊脚，却终于还是忌惮传闻中“那个宁贞”变态的作战实力，不敢分散开自己的队伍。
　　他根本不知道“那个宁贞”现在正病歪歪地靠在椅背上，俨然已经一副非常安心的样子，连眼皮都舍不得掀开。
　　就这样，先灿燃和宁贞乘着机甲越跑越远。

　　宁淮远端坐在机甲中，收到前方的回报。
　　“将军。”对方说道，“目标已经遁走，我们追不上了。”
　　“嗯……”
　　听了这消息，宁淮远一点也不见动气，反倒和颜悦色地说：“辛苦，可以返程了。”
　　与其说宁贞是我的孩子，不如说他是我的作品。
　　如果宁贞真能这么轻易地被追上，宁淮远心里反倒会更生气。
　　一边这么想着，宁淮远一边动手，查起他们走到了哪里。
　　帝国的监控系统就像一只只日夜瞭望的眼睛，织成一道恢恢巨网。很快，成像图上就精确地显示出象征着他俩机甲的小红点。
　　这个红点正飞快地向前飞驰。可在这张巨大的成像图上，它看起来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仿佛随时都会湮灭。

　　不过一会功夫，宁贞和先灿燃的机甲已经到了第一星系边缘，马上就要驶出边境。
　　宁淮远收回自己的视线，接通了军部的调度。

　　“宁将军？”
　　对方显然也有些意外于接到他的传呼。
　　“唔。”宁淮远随意地答应一声，很快切入正题。
　　“有一架机甲正在叛逃，目前已经接近了驻军所在处。”
　　他凝视着面前的屏幕，荧光打在他晦暗不明的脸上：“请……协助追捕。”
　　“是。”对面毅然决然地回答。

　　-

　　陆冲从一大早起就觉得自己眼皮在跳。
　　可惜他永远分不清楚左眼和右眼究竟是哪边跳灾哪边跳财，一时间无法分辨这究竟算是吉兆还是凶兆。他打开自己的终端，正打算搜索一下，就被身后一道幽幽的声音叫住。
　　“陆冲。”
　　“是！”
　　他条件反射一样迅速弹起，在自己身后看见了绝不想看见的人。
　　“……将军。”

　　“陆冲。”陆将军好像浑然不觉自己踩了他的尾巴，好整以暇道，“现在难道不是你的工作时间，无故拿出个人终端，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我想给你发辞职报告！
　　好在眼皮上的异状暂时还没有侵蚀他的大脑，再借陆冲一个胆子他也不敢把这句话说出口。
　　别人说这话可能顶多是工作不保，他可是会家庭破裂啊！

　　陆飞英看着他，深深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德行，深吸一口气，准备好好跟他说说细节决定成败的事情。
　　“为什么？”陆飞英开口道。
　　陆冲慢慢地吐出一口气。

　　如果是在往常，他一定已经在心中为自己找到了一个跑神的主题，准备左耳进右耳出他爹的长篇废话。
　　可是今天，不知道是不是那疯狂跳动的眼皮给了他某种神秘的勇气，陆冲冷不丁地开口了。
　　“因为我觉得很无聊。”

　　“……为什么？”陆将军凝视着他，又问了一次。
　　“因为……”陆冲顿了顿，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因为我觉得我的工作毫无意义。”

　　他觉得很无聊。
　　陆冲到这里来已经一年多了。在这一年多中，他的工作包括且仅限于在工作时间对着屏幕假装全神贯注，或是开着机甲驶完一条条有限而既定的航线。
　　这些数据封存一段时间以后就要集中销毁，真的需要人全神贯注地盯着记录吗？
　　这些沿线的景象永远也不会改变，真的需要人日复一日地每天巡航吗？
　　这就是我要做的工作吗？

　　陆冲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陆将军绝对不算溺爱他，自己这番话估计会招致不打折扣的军法——可是他心里一点也不觉得紧张。好像他只是把自己心中深埋已久的话就这么抖落在天光下而已。
　　“……”
　　陆将军沉默了。

　　军法就军法吧，家法也行。
　　找我妈收拾我也行，放狗咬我也行。陆冲满不在乎地在心里想着，无所谓。
　　离开第一军校以后，他还以为他的英雄故事正在展开，没想到只是落入了一场无所谓的生活中。
　　他就像在一个迷宫里蒙着头瞎转悠，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转，也找不到出口。

　　陆将军果然沉默了。
　　他富有威压的眼神落下来，沉甸甸地落在陆冲身上。
　　陆冲现在正处于一种喝大了一般的迟滞状态，对危险的警觉已经扔进了沟里，即使他滴酒不沾——他坦然地回视着一言不发的他爸。

　　不知过了多久，陆将军缓慢开口道：“陆冲，原来你是这么想的么？”
　　是啊，我就是这么想的。陆冲像一只已经被开水烫坏了的猪，不管不顾地想，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我没有想过你是这样想的。”
　　陆飞英：“如果你真的这么想，那么……我会把队伍的下一个外务交给你。”

　　“啊？”陆冲愣住了。
　　“你已经入队一年有余，有资格执行外务，怎么了？”
　　“不是……”
　　可是之前是你说我个性不够沉稳，就适合多做一些循规蹈矩的工作来磨练性格啊？
　　陆飞英看着他，不紧不慢地说：“我只是想让你受磨练，又不是想看你被消磨。”

　　好吧，不管怎么说。
　　陆冲的手指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眼皮。
　　所以这应该算是个吉兆？虽然自己并没有发财。
　　但是陆少爷又不缺钱，能让他出外务，他可比沿路捡到钱更高兴。

　　两人正说着，陆飞英的终端就响起了传呼。
　　那是中央军部的传呼声，一般都是有临时通知或是任务。
　　不会吧，这么赶巧？就连陆冲都有些不敢相信，想什么来什么？

　　“宁将军？”
　　陆飞英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地接通了传呼。
　　“……”
　　对面说了什么，陆冲一眨不眨地观察着陆飞英脸上的表情，看不出究竟是个什么事态。
　　怎么了？宁将军怎么会传呼到驻军来？

　　“是。”
　　最终，陆飞英坚定地回答道。

　　“外务。”陆飞英看了陆冲一眼，“说来就来了。”
　　陆冲无知无觉，强抑住自己的喜色：“是！”

　　感谢这乱跳的眼皮，陆冲在心里想。
　　上天眷顾。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