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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冲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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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贞常年在战场上生存,此刻赤手空拳地面对着几架机甲,几乎比一个从未经受训练的普通人还要恐慌,因为他太知道眼前的冰冷重器拥有着什么样的力量。
只是他再恐慌也不可能让人看出来,只是本就白皙的脸色看上去白得几乎要透明了。
相比之下,轮椅上的宁淮远显得比他从容得多。
他好像完全陷入了回忆中,对窗外的机甲视若无睹,只是含笑对宁贞说道:“……一开始见到你,你才桌子那么高一点,一转眼都这么大了。人呐,真是一晃,”
尽管宁贞的心神还紧紧绷在外面的机甲上,听了宁淮远这话,他还是被说得一阵恍惚。
旁边的桌子只有他的腰那么高。他在心中怔怔地想,我是怎么长大的?
宁淮远说的那些事情,他都记不清了。
就像是走在一条幽邃无光的路上,前方和后方全部都昏暗不明,回身与远目都看不清。
宁贞从来不能停下,因为他太害怕被吞噬进无知无觉的黑暗里。
“有时候我会想,这一切究竟是俞济成想要的、我想要的,还是什么其他人想要的;我一生都在追求理想,却忘了要当一个好父亲。”
“……但是,宁贞,我想要你知道……”
他说:“在所有的功业和称颂之外,你才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他话音刚落,面前的宁贞向他转过头来。
这落地窗很大,煞白的天光不要钱似的洒进房间里。
宁贞逆光站着,整张脸都在暗处。看不清表情,只能看见几笔流畅优美的的五官轮廓。
明明应该什么也看不见的,不知道是不是宁淮远自己的错觉,他好像在宁贞总是淡漠、总是宁静的脸上看见了明明白白的恨意。
宁贞看着眼前这个叫做自己父亲的人,仿佛听见了自己的骨肉寸寸暴鸣声——但是当然没有。
什么声音都没有,房间悄无声息,死亡一般安静。不安静的只有他自己的内心,一半火焰在燃烧,一半海水在奔涌,没顶地吞噬了他自己。
太痛了。
他想起冰冷紧闭的实验房间。
想起注射器针筒。
想起学校中同学的注目和私语。
想起每一个与天花板对视到天亮的黎明。
……
我是你最大的骄傲吗?
父亲。
时间就像凝固一般静默了。宁贞十指空握,虚虚地看向自己的手心的掌纹。
人要怎样才能恨自己的父母?
恨自己拥有的和未曾拥有的,恨自己的来路和归途。
“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宁贞就像是累极了一样,轻轻地开口。
他说:“现在别说这个了。”
最终,他选择又把这撕裂剧痛的一页轻轻翻过去盖上。
就像以往无数次,他一直在做的那样。
他的目光不敢停留,只是对宁淮远言简意赅道:“走吧。”
说着,他一眼也没有再回身去看,径自走向了阳台上停着的机甲。他的后背挺直而削薄,好像隔着衣服都能透出一截支棱的脊骨。
宁淮远摇动轮椅,跟了上去。
他这轮椅是专门设计的,自带一个能收放的小斜坡,往有楼梯的地方一搭就能顺当地上去。坐在宁贞的驾驶舱里,宁淮远状似无意地慨叹一句:“我都多少年没有上过机甲了。”
他当年明明也是个机甲驾驶员,驾驶机甲自如得就像使用自己的身体。宁贞心里一阵复杂,一言不发地示意他固定好轮椅。
他坐在驾驶舱内,嘴角抿着,看上去微微有点用力的样子,越发显得冰凉疏远。阳台以外的空中环伺着好几架远东F的机甲,把这个宽敞的露台包围起来,占尽人数和地理优势。想从阳台上飞出去,就必定会陷入他们的包围圈中。
他们也心知肚明这一点,并不急于强攻,只是不怀好意地在空中悬停着,倒要看看宁贞带着个残疾人,能使出什么本领。
宁贞冷冷地扫了一眼前方的视野——无论是再艰难的险境,还是再平坦的通途,他面对前路都只有这相同的一个神情。
也没问唯一的一个乘客有没有坐稳扶好,他突然伸手发动机甲——
然后,他既没有向前突进,也没有强势开火,而是出人意料地从阳台上飞进了豪宅里!
宁淮远确实是太久没有上机甲了——他v被这又快又猛的大动作吓一跳,还好当了多年领导,心理素质过人,不至于丢人地叫出声来。
这是真正能在里面开机甲的豪宅,宁贞不管不顾地横飞,机甲把吊在房顶的水晶大灯碰得细碎。
噼里啪啦的碎玻璃碴子下雨一样兜头往下落,视线白茫茫一片,场面恐怖之中还有点诡异的梦幻。
宁贞丝毫不受干扰,毫不犹豫地把燃料比拉到最高,整架机甲蓄满了力却没有动,紧紧绷在一个岌岌可危的平衡点上——
然后,他面无表情地地驾驶着机甲,对着旁边的空墙轰然开火!
不等人反应过来,机甲就对着开火的地方一头撞了上去!
墙皮被打得四散横飞,机甲可怕的爆发力直接把墙冲破,撞出一个透心凉的大洞!砖石尘土轰隆隆地垮塌出去,坐在隔音良好的机甲中都能听见乒乒乓乓的巨大碰撞声。
这巨大的冲力撞得宁贞一阵生痛,眼前发黑,头盖骨都响起难受的嗡鸣。
他咬牙紧紧控制住手下的机甲,勉力维持着剧痛下的机甲共感,凭着本能在飞灰走石的掩映下飞快冲了出去!
对面的几架机甲显然都被这疯狂的举措惊呆了,不敢相信这不顾一切的机甲上坐的是宁将军。
宁贞抓住这千分之一秒的空档,果决地一把拉起驾驶高度,驾驶着机甲猛冲。
银灰色的机甲像只张狂的巨鸟,不可一世地远远飞向高空!
把那几架远东F的机甲甩在身后看不见的地方,宁贞才想起来那栋被他凿了个对穿窟窿的“生命拓展与研究疗养中心”大楼,后知后觉地产生了一点心虚——
那要真是疗养中心,那病号们还能疗养吗?
那要其实是诈骗窝点,那骗子们还能行骗吗?
只不过再来一次也只能这样。那种情况下,即使他真是什么战争之神也不可能带着宁淮远插着翅膀飞出来,这实在是打对方措手不及,没有办法的办法。
……宁淮远。
宁贞手上在开着机甲,心中却悲凉地胡思乱想着。他发现自己既没办法放弃他,也没办法面对他,心情五味杂陈、无比复杂。
天色惨淡,机甲飞出去很远,在天空中拖出一条长长的、暗淡的痕迹。
宁淮远坐在旁边让他浑身不自在。宁贞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静静驾驶着机甲,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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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心站在楼顶的天台上。
今天气象中心没安排出太阳,天气阴沉沉的。这楼层太高,导致吹来的寒风隐隐有了点砭骨的寒意。
她脸上的皮肤让这妖风吹得刀刮一样生疼,但她还是不想下去。
不想去学校,不想在家呆着。
董心犹疑地在心里想,我不会是不想活了吧?
她麻起胆子伸脖往下看了一眼,这楼比她想象中还要高,地面看上去简直像是万丈深渊,当场给她吓得一阵腿软,连忙往后退了两步。
董心正在寒风中一边哆嗦,一边想着生存还是毁灭、上学还是逃课、跟老师圆谎还是找家长串供之类的重大哲学思辨,忽然隐隐约约听见头顶有人的声音。
“喂——”
她以为自己听错,抬起脑袋往天上望去,这一眼弄得她一惊,后脖子都灌进了冷风。
今天那阴惨惨的天空上竟然悬挂了一艘灰黑发亮的机甲!
我靠!
这机甲的喊话系统还在对她喊着什么。只是被呜咽的风声吹得断断续续,就像信号不好接不上线路似的。
“……姑娘……你……短……啊!”
董心:“……”
什么玩意。
在她莫名其妙的注视下,这机甲稳稳当当地向下降落,最终停在了这空旷的房顶上。刚刚停稳,机甲舱门就被人从里面哗啦一下急匆匆地推开了。
董心眼睁睁地看着,看见了……一条好长的腿。
然后是两条好长的腿。
一个长着好长两条腿的年轻帅哥,大步一迈,从驾驶舱里出来站定。
董心扫了一眼他的脸,在心里打了个哆嗦,心想这脸色怎么比今天天气还臭啊。
看来劳心劳力的金玫瑰生活暂时还没有把他摧残到那份上,先灿燃的动态视力依然有5.0。远远正开着机甲飞呢,就看见这有人要跳楼。
这还得了,他刚喊完一句“姑娘,你不要自寻短见啊”,赶紧火急火燎地往下迫降。这时候从机甲上迈下来才喘匀一口气。
看着眼前面色恍惚地盯着自己的小姑娘,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先灿燃二话不说,抬腿往这姑娘的方向走去,语气非常不善地说:“你干嘛呢?”
这人怎么这么不客气,我认识他吗?
董心毕竟还小,真被他这幅神态给唬住了,犹犹豫豫地开口道:“我……呃,透气。”
“透气?”先灿燃嗤了一声,“在这透气?”
“这凉快。”
“废你的话,阴间更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