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二十六只鸟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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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
“佐伊，你要出门吗？”
正准备出门的佐伊悬停止，门廊咚咚咚发出闷沉的脚步声，凯蒂及时赶到，撞见女儿时，少顷失了神，她了然地露出笑意，冲佐伊招招手。
“没事，你去吧，我本来还想让回来时帮我捎盒鸡蛋，晚饭应该也不回来吃了吧？”
佐伊失笑，对着母亲鼓励有加的表情摇摇头，无奈极了。最后打了个招呼，她终于出了门厅，厚实的门页上了点力气才完整关拢，一转身，正对上院前倚在机车边的男友。
他身着蓝夹克，里面则穿了一件无袖马甲，下身倒是一条牛仔裤，基本和平时的打扮也没什么区别，比起现代人，颇有一番八十年代的风格。
他抬起一条胳膊挥动，佐伊甫一趋近，手臂就被人拉住，二人的距离顿时消磨，干净的皂基味争先恐后扑入鼻腔，温热的触感落向额头复又往下，蜻蜓点水般的吻转瞬结束。
“你刚就是开这个来的？”佐伊问。
迪克不太明白女友的意思，“我只有这个了，这是我的新车，我还装了芯片超频，速度比一般跑车还要快几倍，我带你试试。”
……佐伊歇了口气，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反驳恋人奇特的脑回路。
上了车后，佐伊搂紧男友的腰，他伸手拨弄了几下确保不会被甩下去。
“别怕。”
佐伊嘴唇抿出一条线，好几秒才迟疑出声：“我还没坐过机车。”
“很荣幸成为第一个带你飙车脱离常规的男人。”
迪克忍不住笑，马达预热过后，车身嗖地一声冲了出去，佐伊先是因为惯性往后仰了一下，接着上身弹回去，脸颊磕向对方结实的后背。
伴随着急速猛飞，身体机能像是跟不上，大脑未反馈疼痛反应，冷刺的飓风从驾驶者的躯壳间隙劈头盖脸过来，狂风乖戾难测，双眼被吹得睁不开，呼哧乱舞的碎发一时间有种鞭子抽跳的错觉。
……这是他每天都需要感受到的吗？
胸口的喧闹盖过了理性的思考，飙升的肾上腺素便是最好的兴-奋-剂，比尼古丁更为令人着迷，恍觉马达声渐渐消退，馀留沸腾的风进出耳畔，一时间，竟产生出正在飞翔的体验。
她默默收紧双臂。
机车停止，下车时佐伊有点反射性腿软，抬头打量目的地，熙攘人群里，孩童的嬉笑声络绎不绝，时不时有孩子手握气球相互追逐，将她当做障碍物，左绕右拐，很是头疼。
迪克停好车后，看到一脸为难的佐伊，没忍住偷笑，他快步向前，蹲下来冲孩子们说起玩笑，及时解救了女友。
重新站起来时，顺手牵起她的手，健康的晕红飞来笑意，他眯起眼睛，晃晃手里的俩张门票，走动时细风拂脸，勾勒着发丝扬动打圈，阳光坠入被眼眶桎住的蔚蓝海洋——霎时间，宛如波塞冬亲临，神摇目夺。
佐伊一时挪不开眼，期期艾艾半天才跟上一句话：“为什么是游乐园？”
那张笑脸些微顿滞，复又灵动，绒长的睫毛披着一层零散光屑，伴随说话时的振动，贯入罅隙间落向脸颊。
“我曾经答应过你，食言了，现在我想把这个遗憾补回来。”
他万分认真答。
90.
他们先是去了鬼屋，工作人员按批次让游客通过，一次只允许十个人进去。
在排队期间，迪克紧紧握住她的手一刻也不肯松开，十指相扣，手指被困一根根困住，滋生起攀升的溽热，凝在指隙，融进手心。
鬼屋里连连几声尖叫，前方一位女性不安地扑进身边的男友怀里，低语着什么，佐伊冷漠地看着黏腻的二人，听闻耳侧传来询问：
“怎么了？”
她自持回：“没事。”
“哦……”
……嗓音莫名听出点委屈。佐伊没有戳穿他。
“可以进了。”
工作人员的指引恰巧结束这一插曲。
进入鬼屋，登时感受到迎面刮来的寒意，充足的冷气漫入皮肤直追脊骨，不由引起一抖，握住的手被收紧，佐伊下意识扭头在幽暗中捕捉男友的脸。
帷幕被放下后，大幅度漆黑欺袭进视阈，断不可视物。
迪克手握门口工作人员递来的手电，拇指滑动，轻易推开滑钮，手电爆出的强光成了视线里唯一光源，大概扫了一下，乌压压的头骨模型堆砌成俩堵墙，形成一条通道。
“不凑近看挺逼真的。”佐伊敷衍评价道。
“我们朋友的颞骨都离家出走了，”迪克忍俊不禁，“看起来是在仿照巴黎地下墓穴？”
……如果工作人员听到这番对话，大概率会冲这对迥异情侣翻白眼。
在前半途中迪克特意放慢速度踱步，原本来能听见前面的情侣尖叫声，现如今，仿若整个鬼屋只剩下他们俩人。
这是一间地下墓穴类型的鬼屋，大致围绕着死尸、骨架、丧尸一类型的布设，偶尔会有工作人员跑过来装神弄鬼，玩jumpscare，只不过收益甚微……甚至不如迪克乱晃手电的惊吓感比较高。
91.
在工作人员钦佩的眼神里二人离开鬼屋，迪克在一边检查游乐园地图，定制行程图，佐伊坐在木椅上，单手插-进衣兜。
银质打火机被体温蒸得微烫，她面无表情，觉得喉间拔干，嘶痒泛泛，亟待一点尼古丁来拯救，手指向深处探去，很快摸到香烟盒，没有拿出，只是用肌肤贴着烟纸以求画饼充饥。
“现在的游乐园简直就像是迷宫一样，比我们当年可要大多了，”迪克放下地图，朝佐伊伸出手，“走吧，我们要去的地方在中间。”
从口袋里抽出手，抬臂握住男友的手掌，后者迅速回握住，男友脸上看不出什么别样的情绪，手指紧紧扣住她的手掌，生怕她逃掉一般。
她默默接受这一点，并肩而行的步伐同调。
二人来到目的地，在迪克的轻声催促，佐伊迟迟进入设施，她板着脸，神色有一瞬滞纳，好半晌才歇了一口气，在对方期许的眼神里走进园区。
一旁打开护栏门的工作人员也是一愣，最终抿紧嘴唇没有发布意见。
“祝你们游玩愉快。”她礼貌性地说。
佐伊尴尬到无地自容，蓦然觉得，旋转木马才是成年人的鬼屋，身边都是矮他们一半身体的儿童，她一个人愣愣地杵在原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尽量不让语气太抗拒，“……你不觉得我这个年纪来坐旋转木马有点太夸张了吗？”
迪克“唔”了一声，状似忖度，很快产生答案：“这有什么不好吗？不管人成长到何种境界，保持一颗童心才很重要——”
他轻笑了俩声，与工作人员附耳低语，工作人员满脸复杂，重新打开刚关上的栏杆门放迪克通行。
迪克仿若无人地站进佐伊身边，手掌卡在佐伊的腋下，轻而易举托举其上了匹粉色旋转木马，嗓音含笑，“只要才有另外一个人陪你丢人，那就不算太丢人。”
……歪理。
在孩子们的呼声里，红发女性跨坐在独角兽背部，猫着腰，恨不得将脸埋入马鬃里藏起来。
绚烂光舞跳着优美的华尔兹，独角兽转了一圈又一圈，像是永远也不知道疲倦一般，每一次下降即是高扬的鼓点，伴着孩童的热闹呼喊，仿若身临马戏团，闭着眼，她却俨然能碰触那遥不可及的泡影。
黑发男人稳稳伫立身边，手里攥着木马的装饰缰绳，仿若公主殿下身边牵马引路的骑士，屹立不倒。
她是被男友从独角兽强行抱下来的，重心像是被丢进了一块软棉花里，小腿颤个不停。
这才是成年人的鬼屋。佐伊心想。在一群人面前进入了一个不属于年龄段的领域，实在是令她坐立难安。
而迪克表现得很享受这一段历程，显得她愈发难以置身。
92.
在剩下的路途中，他们来到一段贩卖纪念品和美食的区域，游乐园的食物格外昂贵，佐伊味同嚼蜡随便对付了几口。
格雷森向导基本每个店面都踩了个遍，全程紧紧握住女友的手，佐伊只能陪他犯傻。
“小哥，要不要试试射气球？”一旁的店主建议道。
迪克兴致勃勃地拎起一把子弹玩具枪，掂了掂感受重量，端平眼前呈一水平线，佐伊等在一边，听见身边匀长呼吸声。
老板见有生意，顿时笑容可掬，肥胖手指向货架上绑着的玩偶，“五美金一次，一次十发子弹，大的要十五个气球，小的只用五个气球。”
佐伊大致扫一圈，兴意阑珊，大大小小的玩偶码放整齐，间隔统一，孩子们围在旁边讨论玩具喜好，人群渊薮中，她被人推了一下，被迫挤到迪克身边，额头磕向他的肩胛骨，下意识伸手摁住他的肩膀。
“你这样我会以为你是来指导我枪法的教官。”
佐伊倪了他一眼，默默往旁边挪了一步。“别太过分了，人做生意也不容易。”
“遵命。”
迪克脸颊顶起弧度，似乎别有心意乐忠于听从佐伊的请求或是指令，几息后，黑发男人的眼神忽而变得认真，板直的身体保持重心稳固，双腿紧紧钉入地面。
“嘭！”
第一枪出去，迪克转瞬拉枪，停枪的幅度干脆利落，近乎是一次漫不经心，食指毅然扣下扳机，没有枪火，没有硝烟，却让所有人都不禁屏息驻足观望。
他是天生的人群焦点，走到哪里都能赚足一大片回头率。
一连打了十发，弹无虚发，老板乐呵呵地捧了一人高的泰迪熊递给迪克，意外地大方。
“兄弟，你是警察吗？”
迪克轻轻笑了一下，捧起巨型玩具熊向女友展示，“被你看出来了，我们出来休假。”
老板点点头，笑容染上些微埋怨，继而说：“你拿枪时的站姿一看就不是一般人，肯定是警察了，祝你们玩得开心，下次别再来了，我可不想开店一天吃空。”
迪克哈哈笑，付好钱后牵起佐伊的手准备离开，她似乎被什么所吸引目光，走出一步又绕回来，轻轻抽出手，重新拿起那杆仅剩五发的玩具枪。
老板先是一脸好奇，之后又变得惊恐起来，连忙叫停：“嘿，女孩，你已经取走了最大的礼物了，别这么快砸我摊子啊。”
佐伊不置可否，保持沉默端平手臂，子弹冲出枪管发出塑料明显的空腔碰撞声，打完一发立即挪位。
五发子弹全出，枪被重新放回桌子，老板抹了把额头不存在的汗，庆幸她没有继续要求加码。
“请帮我拿那个。”
依言望去，五发子弹只能换得小玩偶，老板迅速从塞满一整袋的小玩偶里捞出客人的指名，递给她速度简直像是催客令。
“小姐，小本生意，别再继续了。”
佐伊一手攫取住公仔，低声道谢后重新走回去，趋上那双充盈不解的蓝眼珠，片刻，他一脸懊悔。
“噢，我刚才应该问问你想要什么。”
蓝色知更鸟玩偶躺在她的手心里，小小的，黑色的眼珠缝得有点不对称，肚子被棉花塞得隆出弧度，黑色眼珠被缝歪了，翅膀也可怜得长短不一，处处充斥着做工不精的廉价感。
它的新主人却露出满意，嘴角浮现细小的弧度，形成点到为止的微笑。
ROBIN。
知更鸟。
罗宾。
佐伊举起小鸟玩偶，后面是迪克愣怔的脸颊。
一点也不像。佐伊在心底评价道。这种反差有那么一刻令她想笑出声，眼神闪烁了一瞬，眼睑微微向下垂低，声音也压平低声，嘴角的弧度却截然相反。
“不是我想要，”她尽量解释清楚，“这是我自己赢来的，不一样。”
“这是我赢来的ROBIN。”
在那双绿眼睛里，迪克看到了自己，看到了知更鸟，他们被困进比天地小许多的眼眶里，却笑容满溢，心甘情愿。
93.
时间不知不觉推移到夜晚，迪克仓促扫了眼时间，立刻拽着佐伊的手匆匆往一个方向赶，现在正是花车游-行的时间，大部分人都停下来观望花车，唯有迪克似乎对那些挂满驳杂装饰的车子不感兴趣。
他们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牢牢相握的双手是唯一的连接纽系，佐伊从来就不爱这种人多的地方，眉毛不自然蹙起，迪克在前方开辟道路，四面八方的激动喊闹灌入耳蜗，她始终没说一句怨言，紧跟知更鸟的步伐。
“我们赶上了。”
巨大的摩天轮坐落眼前，排队等待设施只有寥寥几人，冷空气进入鼻腔里，佐伊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玩偶熊被挤得变形，那张圆乎乎的脸歪出去一块，显得滑稽。
她一直都不是情调家，对游乐园，对旋转木马，对摩天轮也提不起兴趣。
相连的手心腻着一层汗意，就像是水面的鸭子，沾上水液的羽毛，罗曼蒂克的氛围顿时被冲散了七八。
尽管如此迪克也不肯放手，咳了一声，拉着佐伊排进队伍，花车的动静盖过很多声音，他不得不凑到佐伊耳边提高声音。
“传闻在摩天轮最高处接吻的情侣能长长久久直至永远。”
“你从哪里知道的？”
没想到女友不为所动，甚至表现出异样的认真，换上了那副工作态度：
“这种概率是极难确认的，世界上这么多拥有摩天轮的游乐园，按照取证统计来说，精准到每一对坐上摩天轮的情侣进行回访调查不切实际——哪怕用抽查法，我想也不会真有那么无聊的人花费精力、钱财、人力去做这么诞罔不经的实验。”
“由此得出，这是一次游乐园散布的宣传性怪谈，一则最低成本的营销包装，针对于摩天轮的潜在用户群的最有力广告。”
“哇哦，”迪克夸张地惊叹了一句，对女友的不解风情十分无奈，“嘿，副局长，别这么认真，不过你遗漏了一条。”
他笑得轻松，佐伊下意识开口：“欢迎斧正。”
他执手抬起，凑到唇边亲吻对方，他清楚女友每每遇到这个动作，那层冷静俱会粉碎，绯红爬上脸颊，眼神躲闪，这是她的可爱之一。
“我这是在表达我的爱意。”他的语调如呢语，凤息中的蒲公英，轻散的韵脚字字烧滚，烫热了姑娘的脸。
“并且以示决心，只是在短时间内，你别想摆脱我了——我是说，我们会有很多的时间来弥补以前的遗憾，制造出更多的美好回忆，明白了吗？漂亮小姐。”
他总是这样。
总是用漂亮小姐来唤她。
一组单词，六个简单的字母，一段重新出发的恋情，勾丝连线的回忆。
她被带引着，跟着队伍抬步向前，一俩空车缓慢落进眼际，等待着它的乘客进入。他是彼得潘，是骑士，是知更鸟，是她的一个梦，吸引着她，口干舌燥，摧毁了往日的所有镇定。
如同沉溺那汪深不见底的蔚蓝海洋，理智支离破碎，在海洋里，佐伊短暂遗忘了自己，丢盔弃甲。
她先一步踏入摩天轮座舱，迪克正要进入，忽然，旁边一声尖叫扎入耳膜，刺痛每个人的心弦，远处传来声声哭喊，似乎是出了什么事情。
在这座城市想要完整的度过平安无事的一天，基本是一件难以实现的事。
迪克本第一反应抽身，未踏出一步便像是忘记上油的机器般钉在原位，耷拉着眼睑，任何人都能轻易识破他的犹豫。
佐伊抓过玩具熊，伸手推了一把男友的胸膛，“去吧。”
那双蓝眼珠顿时漫漶，仿佛起了涟漪的海平面，裹着忧郁，“抱歉，我……我又一次让你失望了，对不起。”
回应他的是细不可闻的几声轻笑，他防不胜防被拽过去，头肩稍微下压，恋人接吻起来，连同佐伊一齐凑近的，还有她独特的香气，如一首精灵的幽吟轻巧地将他困进其中。
“我不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传闻，但我相信，格雷森先生，我会在最高点看到蓝色鸟儿的飞翔，于我，这便是最真实的永远。”
每一个音节被她说得清晰，明明没有太多起伏，却透出阳光底下的砂砾一般，他从未体会在她身上体会过的触感。
“飞吧，知更鸟。”
……
摩天轮极缓地升高转圈，游乐园的全景在俯视下纳入眼底，城市的夜空几乎不见星光，地面的霓虹灯成了尘世燃烧的星星。
佐伊一个人坐在座舱位置，对面是等身高的巨型毛绒玩具熊，透过窗户，还能看见隔壁座舱的情侣，相互依偎，在登上顶点时拥抱亲吻。
她默不作声移开视点，视线穿过玻璃上的倒影，遥遥直驱主干路。
花车方向斑斓色烟纷缊，蓝色身影在里头若隐若现，她眯起眼睛企图看清，随着转轮的运转，她的座舱登上摩天轮最高处，佐伊终于如愿以偿看清人群里的夜翼。
他摆动身体挥舞起卡里棍，站在布鲁德海文市民面前，守护着这座城市。
像只蓝色鸟儿。
罗宾鸟。
永远不会停歇的夜翼。
她永远的格雷森先生。
作者有话说第26章 二十六只鸟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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