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雁双飞》鱼行

56、世外天地

　　春寒料峭，每到这时候额驸都要陪着敏慧公主去温泉庄子住个一两日，洗温泉浴以驱散冬日阴霾。
　　这次与以往不同，既然是多住几日，索性东西也多预备一点。
　　吃的穿的用的，略微收拾一下便是十几车的行装，公主府里带谁去不带谁去，谁留下，留下的人如何安置。
　　琐事一堆，若香帮衬着荔枝五六日之间才安排停当。
　　彼时方才知道一个公主府，主子只有两个，奴仆确有一大堆，日常琐事烦不胜烦，怪不得说大门大户要当家主母主持家事日日不得闲。

　　只带了公主的奶妈卓嬷嬷是若香事先就铺垫好的，只要在人前她总是对卓嬷嬷恭恭敬敬的，话里话外都是跪舔卓嬷嬷的样子，还故意买了好吃的装作偷偷摸摸的样子送给卓嬷嬷，使得卓嬷嬷有苦说不出。

　　见了其他的嬷嬷，便是管事的大嬷嬷，她也总是趾高气扬的，眉眼之间常常露出不屑的神色。
　　不过几日之间，公主府的嬷嬷们已经泾渭分明，卓嬷嬷明晃晃的被孤立起来，晚间斗牌也不带着她，白日当值聚在一起说话只要看见卓嬷嬷来便立刻转止住话头，散开了事。
　　一道无形的高墙将卓嬷嬷跟其他几个嬷嬷阻隔开来。
　　裂痕一旦产生，遇事就会猜忌，就会变得越来越大，再也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一个嬷嬷能有多大能量，之前能耀武扬威不过是因为借力，借公主的力，借着皇家的规矩，她们拧成了一团来辖制公主。
　　现在不一样了，若香成了一个锋利的刀剑，她借着公主的力，劈开了公主府原来的利益流向。

　　卓嬷嬷彻底被孤立，若香洋洋得意。
　　你看，什么抱团老嬷嬷，其实都不堪一击，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就是如此之脆弱，经不住任何挑拨离间。

　　既然要孤立就要孤立的彻彻底底的，去温泉山庄这次一次公主只带了卓嬷嬷。
　　这种安排非常符合大嬷嬷的和管家的心意，主子走了，留下他们看顾府上，日常的差事减了十之八九，请安行礼汇报诸事杂物都可以暂时放开，每日吃酒斗牌不亦乐乎，实在是快活似神仙。
　　浩浩荡荡的公主车驾选择了风和日丽的一天，前往温泉山庄而去。
　　春日里多的是郊游的达官贵人，公主的车架既不是最华丽的，也不是人最多的，选择出行的时辰也极早，所以一点也不引人瞩目。

　　到了庄子里又是另外一番天地，庄头知道公主殿下要来，早早预备了各色果子吃食，庄子奴仆家略微好看点的女儿都早早预备下，梳洗打扮好了送到公主的院子里预备伺候。
　　这庄子里还有一个绣纺，也是公主的附属产业，若香早早打听好了，一到庄子就把卓嬷嬷指使到了绣纺里做管事的。
　　管家大嬷嬷那些碍事的人留在了公主府，卓嬷嬷打发到了绣纺，叫庄子管事家的娘子每日跟着卓嬷嬷，就跟栓了绳子一般牢靠。
　　公主彻底自在了，想吃什么立刻有人奉到面前，想去哪里抬腿便走，身后自然有人跟着。

　　“主子，这宽衣大袖实在笨重，奴婢之前叫人给主子做了几套窄袖子的便装，便于行走，就是不知道主子肯不肯穿。”
　　若香跟荔枝一起猫在公主旁边的小温泉里，这温泉的水可真是舒服，泡的人懒洋洋的，都有点想要睡觉了。
　　公主刚来的那股子新鲜劲已经消散了不少，每日出了院子就来温泉，多少也有些无聊。
　　身边没有了嬷嬷的啰啰嗦嗦，额驸也已经回京当值去了，敏慧的胆子也大了不少，心里对离经叛道的东西跃跃欲试。

　　“既然在庄子上，那就入乡随俗。”
　　敏慧想着反正嬷嬷不在身边，只是在庄子上淘气，卓嬷嬷也被拘的密不透风，不会有人知道的。
　　如果你做一件坏事且不会有人知道，那一般人都会去做。
　　“主子要穿，那我也要穿。”
　　“都有都有的。”
　　所谓窄袖衣服，其实这是庄子农户的上衣下裳改良的好看华贵了一点，下面的裙子里面是一条缝制在裙子内的同色裤子，裙子略短四开片，露出鞋面，跑动起来亦不受影响，只见群裾飞扬，煞是好看，淘气起来最合适不过。
　　出了温泉换了衣服，敏慧公主也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不施粉黛轻灵活泼，露出本来的少女天真之态。
　　“荔枝，替我梳一个最简单的发髻。”
　　就连发髻也不需要那样繁复，等会也无需太多的装饰，装饰多了都是累赘。

　　几人在庄子西北树林了跑了一会，荔枝实在跑不动了，就借口去厨上拿点心回到院子里，她还是愿意安安静静的猫着做点绣活，她年岁大了，总要嫁人的，一个宫女嫁不到太好的人家，总要有点傍身的东西。
　　若香带着公主顺着树林一直向上的方向而去，没有了荔枝她跟公主就像是脱缰的野马。
　　“主子，奴婢带你去看新鲜玩意。”
　　她们出了庄子，站在半山腰看到了无边的沃野，看到沃野上劳作的男男女女，他们一边干活一边谈笑，再远的地方有人在唱歌，歌声在飘的很远很远，悠悠荡荡的。
　　敏慧张开双臂，拥抱这天这地，这田这还有那断断续续飘来的歌声。
　　整个人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愉悦之感，连吸进去的气都是甜丝丝的。
　　“若香，我从来不知道天这么大，地什么阔。”
　　“天本来就是这样大，地本来也就这样阔。与这天地而言，我们只是小小的人儿，主子是，奴婢也是。”
　　“那我们能做什么呢？”
　　“只要主子想，咱们什么都可以做。”

　　自此以后若香带着公主每日日出而出，日落而归，在庄子的田里漫无目的跑来跑去。
　　挥洒着黄金般的日月，与庄子里的天地气息一样自由自在。
　　她们跑到水田里去插秧，跑到麦田里除草，去看路边的蚂蚁，去捉田里的蚂蚱，用狗尾巴草编成帽子插上野花，你一个我一个。
　　渴了就喝山涧水，每次饿的时候若香就像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拿出好吃的。
　　烤地瓜，烤干饼子，野果子，野草，还有庄户们送的饼子油果子。
　　寻常的饼子饭团都变得无比美味，公主的皮肤慢慢晒黑了，手渐渐变得粗糙起来，可是她的笑容越来越多，她跑的越来越快，跳的越来越高，声音越来越洪亮。
　　她已经忘记了什么是规矩，每天睁开眼睛就想着出去玩，出去奔跑，去飞扬。

　　山坡上的杏花谢了桃花开，漫山遍野的风景比宫里的御花园要美的多。
　　御花园或者公主府也好看，但那种好看都是经过雕琢，过于精巧就失了趣味。
　　宫里的公主府的精致是死的，而这里的所有景色都是活的，有生命气息的，活灵活现的。
　　敏慧喜欢这山，喜欢山里不时跳出来的野兔子，喜欢山里偶尔惊鸿一瞥的小鹿，喜欢山里的雨后冒出来的蘑菇，喜欢跟着若香穿着蓑衣穿行在雨里，听着雨声在山涧淅淅沥沥的，甚至喜欢疑似野猪来的时候若香带着她逃命的那种惊险。
　　她吃过山里的蛇果，吃过不知名的野菜，吃过若香做的烤地瓜，吃过酸涩的青杏……
　　有时候她站在山头看着漫天的云霞，美的没有言语可以形容，只愿留住这样的时光，永远不要散去。
　　她这一生，有这样一段快活的时光也该知足了。
　　而这段时光里，有若香一直陪着她。

　　“若香，今天去哪里？”
　　每天都是新的，都是不一样的，她活了那么久，从来不知道人可以过的这样有滋有味。
　　人原来也可以不做木偶，可以不被规矩礼教束缚，可以跳脱在天大地大的无边沃野。
　　“麦子青了，今天我带着主子去烧麦子。”
　　“怎么烧？”
　　“去了就知道了。”
　　若香拉着公主的手一溜烟的朝麦田冲过去，风吹麦浪像是青色的海洋，麦秆的清香气弥漫在空起来，麦子已经结了穗子，麦芒一片青黄色。
　　“主子你见过海么？”
　　敏慧摇摇头。
　　“姨奶奶说海是无边无际的，有生之年真想去看看还。”
　　“我也要去！”
　　“我给主子变个戏法。”
　　若香钻进麦田里挑了几个带叶子的麦秆子，不多了一会，麦叶子在她手里灵活的翻动着，一会叠了一只蛐蛐，不一会又爹了一个青虫，活灵活现的。
　　“哇，若香你怎么这样厉害？”
　　“这有什么厉害的，庄子上长大的孩子，每天除了干活就是疯跑，这就是我们消遣的玩意。”
　　说着话若香又拿麦叶子轻轻的一叠，放在嘴边吹起来，稚嫩美妙的音乐从麦叶里飘出来。
　　“若香，原来不需要那些精巧的乐器，也能奏出乐来。真好听，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好听的曲。”
　　公主蹲在地头，双手托腮入神的听着。
　　“主子爱听，奴婢就一辈子吹给主子听。”
　　若香的眼睛亮晶晶的，她喜欢这个公主，喜欢她跟着自己做的每一件事，就像是她忽然有了骨肉相连的牵绊。
　　“你说的，不许哄我。”
　　公主有一点点黯然，没有人能陪她一辈子的，再好的丫鬟都要出嫁，嫁人了以后就要生儿育女，去忙活她们自己的小家了。
　　她不是一个冷酷的公主，她不能强留侍女一辈子。
　　假如侍女嫁人了再回来，那情分也不一样了，她们的心里不再一心一意的惦记她，她会失落的。
　　这世上她谁都可以失去，但现在她好像不能没有若香了。
　　没有若香，她也许还能活，但她的一颗心也许就死了，所有的日子又要回到从前的暗淡无光了。

　　若香拔了一把麦子，用麦秆子把那一把麦穗头一缠，点了火在烧麦子。
　　不一会麦子的香味就飘了出来，公主双手抱着膝盖目不转睛的盯着，胃里的馋虫已经被勾出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好了，吃什么什么香，好像食物都变得异常的美味，而她再也不觉得累，再也不觉得没有力气了，她现在浑身是劲，觉得自己还可以活几百年。
　　烧完以后，若香不怕烫手，拿了一把青麦叶一裹就拼命的揉搓起来，揉搓出来的麦粒子，香甜软糯，晶莹透亮，带着黑色的麦灰，吃一把嘴角一圈的胡子，手擦一下脸，脸也花了。
　　你一把，我一把，吃成了两个小花猫。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成一团。

　　抱歉，最近身体不适，迟迟没有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