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雁双飞》鱼行

52、第 52 章

　　宫里出来的嬷嬷到底是将规矩讲套路的，一个个都是人精，但遇到满脑子都是心眼的若香还是落了下乘。
　　几杯酒下肚，明晃晃的钱往牌桌上一推，眼睛就跟着钱走了。
　　她们也不是穷的揭不开锅，实在是若香带来的钱可是内务府特制的银方钱，赢到手里，拿回去给家里人，若要办事实在体面的很。
　　等到第二日酒醒了，一切已经成了定局。
　　“熬了一辈子的鹰，到头来竟让鹰啄了眼睛！这个小蹄子对咱们使诈！看我将她拿来好生娇娇规矩！”卓妈妈拍着大腿哭天喊地的。
　　朗格大嬷嬷最是沉得住气道：“是咱们小瞧人了！如今想来这小蹄子是有备而来，咱们已经落下乘，此刻去生事只怕正如了她的意思，事情闹大难道咱们就能得着好？到时候赶一两个人出府也不是难事。”
　　“那如何是好？咱们就因为捺了那个手印就被那小蹄子彻底拿出了？”
　　钱嬷嬷实在不服气，之前若香可都是在她手底下讨打的，这才多长时间，竟然完全不同了。
　　众嬷嬷都沉默了，按手印是什么，其实她们都清楚。
　　就是把自己卖了，又能赖谁？
　　沉默之后众人把目光都投向了朗格大嬷嬷。
　　“哎，将观其变吧。咱们先不去找她，等她来寻咱们。散了散了，都打起精神好好当差。”
　　朗格大嬷嬷心里烦的不行，只想先静下来。

　　嬷嬷们垂头丧气，殿下可就神清气爽了。
　　一大早的就胃口好，多夹了几筷子菜，这边卓嬷嬷刚想开口规劝，看到若香阴毒的眼神立刻就住嘴了。
　　“一日之计在于晨，主子吃好了，今个才能圆圆满满的。这个粥最是养胃，主子请——”
　　食不言寝不语，殿下用膳旁人，葳蕤殿一向静悄悄的，一旦嬷嬷开口，那就是要收碗筷了。
　　今日真是奇了怪了，殿下多吃，嬷嬷没有开口，若香却赶着凑趣，嬷嬷居然没有制止。

　　敏慧身心舒畅，这顿饭吃的格外舒心。
　　殿下自然而然的搁下筷子，荔枝伺候着殿下出了葳蕤殿，那卓嬷嬷这才安置人手收拾残羹剩饭。
　　外头阴沉沉的，若香取了一件狐狸皮的大氅替赶忙迎上去替公主披上。
　　“主子，外头冷，我瞧着快下雪了。”
　　若香越过了荔枝，自己替殿下把衣裳披上了。
　　公主很开心，小脸绯红绯红的，小声问道：“你这个小机灵鬼，怎地那卓嬷嬷那样怕你？”
　　卓嬷嬷公主的奶妈，寻常比其他嬷嬷对公主略微好点，劝慰的话反而要多几箩筐。
　　敏慧却对卓嬷嬷亲近不起来，甚至更讨厌她一些。
　　因为奶她的妈妈的那些话，对她而言伤害更多一点。

　　这世上只要是人，没有不喜欢听好听话的。
　　反过来说只要是人，没有人喜欢天天听人责备的。
　　责备最多的人，不管这责备里藏着多少关心，她都不喜欢。
　　为什么圣上喜欢宝中堂？因为宝中堂的每句话都能让圣上开心，时时刻刻以圣上的意思为先，那圣上便觉得他忠心可嘉。
　　其实圣上何尝不知道宝中堂私下滑而贪？
　　只是身居高位，高处不胜寒，这种言语的体贴是人生不可戒除的内心魔咒。
　　而刘济源纵然才高八斗，以刚直不阿著称，所到之地政绩斐然，却始终不能做京官。
　　因为他只顾惜他自己的官声，从来不体恤圣上的深意，时常让圣上下不来台。
　　虽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可是不生病谁愿意天天吃药呢？

　　“奴婢自然有奴婢的法子，这些小事不劳主子操心，主子要做的事情就是每天都开开心心。等过些时候府里料理清楚了，奴婢带主子和荔枝姐姐出去玩。咱们见识见识外面的天地，不叫主子困在这一方天地之内。”若香说话一贯不怎么正经，她这说自然也没有人追问。
　　唯有荔枝几步之间心情忽上忽下。
　　因为若香擅自拿了公主的衣服，又越过荔枝替公主把衣服披上，荔枝心里很是不快！
　　她是公主的掌事宫女，这样亲近的活按照规矩只能由她来做。
　　再者这个若香才来了几日，立刻就将她比下去了，她便是泥人也有三分气性，自然心里生出了怨气。
　　待到若香说府里料理清楚了，她带着主子和自己出去玩，可知道她事事心里惦记了主子也惦记了自己，方才那份怨气瞬间又散去了许多。
　　“不许过分淘气。”
　　敏慧公主听若香这样许诺，心就不自觉的往外飞了。
　　不过眼下也是好的，公主府的园子不小，花圃边上就是梅园，眼见就要下雪了，也不知道红梅有没有长出花苞。
　　寻常出来逛总是跟着一大群人，动不动就是规矩礼数，总是难以痛快。
　　今日不同，嬷嬷们个个满头包，都顾不得敏慧了，多了许多的自在。

　　“奴婢知道了。奴婢另有事情要料理，这就不能陪主子赏雪了。想来有漂亮的荔枝姐姐在，主子一点不会觉得无趣。”
　　若香对着公主福了一福便要退下，待要退下之时目光扫过公主的脸庞。
　　今日穿了一件大红色苏锦缎的大氅，说话的时候带着笑意，脸颊似乎没有那么瘦了，没有戴冠，只是挽了干净利落的垂鬓，格外惹人怜爱。
　　“主子的样子可真好看，若是红梅开了，雪再下了，就更像年画娃娃了。奴婢实在是想——”
　　话模样说完若香就笑嘻嘻的跑开了。

　　敏慧长这么听过的夸赞很多，在宫里的时候母妃说她乖巧、皇额娘说她比长姐懂事、其他嫔妃说她体面温和、皇阿玛说他聪慧灵巧……
　　她们的夸赞说的或许都对，但与她而言也只是夸赞。
　　额驸待她甚是恭敬，处处以她的意思为先，但她知道额驸这样待她只是因为她是公主。
　　额驸也真正的认识敏慧。
　　若香的这一飞眼，似轻佻又风流，眉眼之间情意绵绵。
　　而且她说她好看，像是年画娃娃。
　　她说她想——
　　想的后面没有下文，敏慧的那一颗心完全被勾起来了。
　　若香后面想说的是不是——亲一口？
　　想到这句话，立刻微微低下头去，脸红心跳，连手心都盈满了汗。
　　她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想成这样混账羞耻的话。

　　若香看她的眼神就像是三哥哥看向叶特氏的眼神，眷恋温柔又勾魂摄魄。
　　她至今记得三哥哥替叶特氏画眉的情景，叶特氏闭着眼睛，三哥哥拿着螺子黛轻轻的替她画眉，阳光从窗子里洒进来，三哥哥在叶特氏的额头上偷偷亲了一口……
　　那个时候她也盼着有这样一个夫君，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额驸保冕生的相貌堂堂，家世背景天下除了皇家无人能及，可是她总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似乎她与额驸之间隔着世间的滚滚洪流，想亲近总是难以靠近，是嬷嬷们的阻隔，是规矩礼数，是身份地位……

　　听到若香这话，看到若香这眼神她便立刻知道她与额驸之间少了什么。
　　就是少了这样的情意绵绵，少了那份不顾一切的回护。
　　额驸没有给的，若香给了。

　　这眼神不但勾走了敏慧的魂，亦让荔枝一片茫然。
　　方才那怨恨嫉妒都慢慢消散，转而化作一片惆怅，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又觉得这个若香那么的叫人牵肠挂肚。
　　你听她说“漂亮的荔枝姐姐”，想到保府初见，她便没有规矩的挽住自己的手，说一些叫人心惊胆战的话。
　　如今她在府里搅和的翻天覆地，她和主子不由自主的都把一切希望寄托在这个小丫头的身上，她们主仆的关注喜怒哀乐都跟她快速的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就在两人发愣的时候天空的雪花一片片的落下来，渐渐的变成一簇一簇，不一会地下就白茫茫的一片。
　　“主子，咱们还去不去看红梅了？”
　　“荔枝咱们回去吧，我不想看了。你能不能帮我去看看，若香去干嘛去了？”
　　她的一片心都跟着若香飘走了，哪里还有心思去看红梅。

　　这边若香跟嬷嬷约好了办殿下嫁妆的清点。
　　只是这一次若香的态度完全不同了，嬷嬷们战战兢兢的，她却是走马观花，草草的过了一遍，到了竟然痛痛快快在账房先生写得嫁妆单子上按下了手印。
　　“诸位妈妈辛苦了，昨个我撒泼了犯浑，叫几个妈妈受惊了。今晚我略微薄酒，给诸位妈妈赔礼道歉如何？”
　　几个嬷嬷都看向朗格大嬷嬷，朗格大嬷嬷犹豫再点点点头道：“等巡完夜，我们自然去寻姑娘，今日就有劳姑娘破费了。”

　　等到若香走了，钱嬷嬷颇为惆怅的说道：“昨个咱们做东，这么些人还被她一个小丫头摆了一道，今个她请客，咱们去了只怕骨头也不剩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到如今去或不去哪里由得了咱们？杀人不过头点地，大不了——”卓嬷嬷颇为冷淡的说道。
　　想到今日的事情，想到若香用眼神对她的恐吓，想到公主对若香的偏袒，种种情愫涌上心头，气的竟然有些站不稳了，说到最后一句心中的狠毒都写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