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雁双飞》鱼行

18、红颜祸水

　　梅子刻意多去了一会，等到厨房酒菜都齐备了，叫一个老嬷嬷装到食盒里拎着东西送到门口。

　　“李嬷嬷，东西给我您老且去歇着。”

　　梅子接过食盒打发了李嬷嬷，见那李嬷嬷走远了这才敲门道：“姨奶奶，酒菜奴婢都带来了。”

　　程碧云很喜欢梅子的分寸感，办事在细微之处让人如沐春风，她打发她去置办酒菜原本就是要单独跟若香说话，她亦领会这层意思。

　　换做她是无法做的这样妥帖的，算起来她自己不算八面玲珑的人，有时候锋芒太过言语之间难免伤人心，这些人情世故上反而不如梅子周到。

　　人生两世，本性难移。

　　梅子要出嫁她多少有点舍不得，就像前世遇到特别得力的下属忽然要离开一样。

　　但是大厦将倾，留下的人都不能善了，出去了才算是躲过这场劫难。

　　若为梅子长远计，自然是嫁给称心如意的人最好。

　　梅子拎着食盒进到屋子里，见三姨奶奶程碧云起身道：“我有些乏了，你们自己吃酒。”

　　若香忙起身行礼恭送程碧云道：“姨奶奶的话奴婢谨记在心，奴婢恭送姨奶奶。”

　　“姨奶奶，今个就放若香出去么？”

　　梅子多问了一句，按她猜想姨奶奶既然来瞧若香，多半是已经饶恕了她。

　　“她犯了忌讳，哪里能说放就放，关着吧！”程碧云丝毫未曾松口，径直回屋了。

　　梅子待要追上去劝和两句却被若香拦住了，若香轻声道：“姐姐莫要追了，姨奶奶自有安排。我自己做的事情，便要为这事受罚，没有的为了自己去为难主子的道理。”

　　梅子不由的叹口气道：“前些时候姨奶奶说要打发翠萍和玉兰，如今这么关着你，说要重罚，咱们姨奶奶身边哪里还有靠得住的人呢。都是做使唤丫头的，咱们在姨奶奶身边这些年没有受过一点磋磨，我常常跟家里人说是上辈子积攒的福气才能遇到三姨奶奶这样的主子，我旁的本事一概没有，忠心也不是能说出来的，姨奶奶待我比亲娘老子都强。”

　　食盒是一盘酒糟鱼、一盘拌豆腐、一盘清炒豆苗、一个鸡腿菌汤并一坛子红花酒，东西一摆上菜香袅袅，引得馋虫出洞。

　　若香寻常的分例只有一菜一汤，但在姨奶奶身边伺候，每日都有另外赏赐下来的，自己也有月钱，一贯嫌弃这个嫌弃那个的。

　　这些日子她关着，看姨奶奶震怒的样子，想她以后也不能留在府里了，人都是捧高踩低的，吃食上多少都有些怠慢。

　　今日这顿定要好好饱腹一番，三下五去二就着鱼吃了半碗米饭，觉得舒服一些之后才抬起头来。

　　“梅子姐，姨奶奶也不是那种没有主意的人，她这样安排自然有她的道理。一辈子长着呢，谁好谁坏不能只看眼前，往后去若是姨奶奶遇到了难处，你伸手拉一把，那才显能显出你的忠心来。我犯了大错，这个院子以后也是不能留了，我这个人不是个好人，但主子的恩情我都记着呢。”

　　若香知道梅子是可靠敦厚的人，事情虽然不能说，今日就全当道别了。

　　府里看着风平浪静，陆香香却总觉得浑身不自在，这些时日二奶奶不停的来找茬，看到她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躲都躲不过去，挨罚挨打她都要忍着。

　　她满心只想着长思的话，等大爷过完寿辰二老爷就要出门了，二老爷一出门家里的盯着她的眼睛也就都松开了。

　　敏慧公主没有想到三姨奶奶进来这样容易，更不知道她的管教嬷嬷有这样通情达理的时刻。

　　程碧云带着陆香香行礼的时候，公主恍惚了。

　　还是荔枝提醒公主，公主才回过神来叫起，她每日听很多万福金安，可是她从来没有安过。

　　“三姨娘，多谢你能来。”

　　“殿下有召，岂敢不来。我只怕待不了太久，殿下有什么就赶紧吩咐。”

　　已经行过礼了，程碧云知道时间不多，立刻转入正题。

　　“姨奶奶，我们公主前些时日收到信，说是大奶奶替大公子物色了一个绝顶出色的姑娘，等到老爷生辰以后就送过来。”

　　这样的话敏慧公主是说不出口的，她的教养不允许她说出这样不体面的话，只能由打小伺候她长大的荔枝出面。

　　其实公主一共就见过程碧云三次，就是见面的这三次，程碧云处处照拂她，使得她对程碧云产生了一种不切实际的信赖。

　　父皇虽然宠爱她，但是父皇日理万机，天下的大事都等着父皇处置，内宅琐碎之事压根到不了父皇眼前。

　　她的三姐姐敏英固伦公主还是皇后的嫡亲女儿，一样要跟草原部落的安德鲁联姻。

　　圣上皇后宠爱三姐姐敏英，允许她和亲之后公主府设在京城，还不是一样活不过二十三岁。

　　敏慧的母妃不得宠且早逝，记名在养在端贵妃名下，请安很勤快，亲近那是没有的。再者端贵妃无宠，保全自己已经艰难，远远顾及不到她的。

　　她已经出嫁，嫁的又是父皇的第一宠臣保善大人的独生子，世人看起来已经煊赫到了极致，如果因为这样的小事去向父皇诉苦，只怕两头不落好，以后日子会更加艰难。

　　她是公主，也是无根的飘萍。

　　程碧云不知道该如何答话了，知道公主膳食不好，府里的管事看她年幼可欺，处处拿规矩折磨她，使得的身子骨弱，养成了一个病秧子。

　　她在能力范围内让她在府里的时候吃好点，过得稍微自在点，是她能办到的。

　　可是公主跟大公子的家事，她一个小妾，如何能插手？

　　但看着公主可怜巴巴眼神，这样残酷的话她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公主跟大公子感情如何？”

　　程碧云只能另辟蹊径，假如大奶奶一定要送人过去，她是拦不住的，只能让公主自强。

　　“我们的嬷嬷格外厉害，成亲到现在公主只召了大公子三五次。每次见面三拜九叩，嬷嬷们在一旁还要说三道四的，大公子远远瞧着似乎也淡淡的。”荔枝怕外头的嬷嬷偷听，少不了刻意压低了声音。

　　“这，这又是什么道理？”

　　程碧云不解，站在边上装死的陆香香更不解了。

　　夫妻之间，怎么能生疏到这个地步？

　　原来本朝宫规严苛之极，皇帝的嫔妃不能过夜，要伺候完立刻抬走；皇子公主一出生就要抱离生母，有指定的奶妈，管教嬷嬷，侍女，医官等贴身伺候，那嬷嬷管教皇帝公主丝毫不手软，有祖宗家法撑着，几百年下来这套繁琐细碎的规矩就像是一个庞大金刚罩，覆盖在紫禁城之上，捆绑住这个围墙里的所有人。

　　公主出身皇家，金枝玉叶，身份尊贵，不论嫁给谁都是下嫁。

　　尊卑不同室，即便是结婚成为了夫妻也不能同床而眠。

　　驸马是不能随意见公主的，结了婚之后驸马能做的只有等待。

　　要等待公主的召唤，而公主召唤驸马需要经过奶妈管教嬷嬷管家侍卫层层关卡又层层，困难重重又重重。

　　公主自幼离开双亲，身边都是这些嬷嬷宫女太监，她们被分给公主，一辈子荣华富贵都要依仗公主，所以在公主幼年便要把她刻意管教的绵软胆小，懦弱可欺，这样她们才能控制公主，长长久久从公主身上吸血。

　　这种吸血是由祖宗家法支撑着的，谁也不能说什么。

　　即便没有一个活过二十五岁的公主也没有人会在意，因为公主不需要继承皇位，死了就死了。

　　陆香香听的如坠冰窟。

　　她只是一个秀才的女儿，小门小户，祖母母亲早逝，父亲不争气才落到为奴为婢，已经觉得人生多苦难。

　　从来不知道高高在上的固伦公主竟然比她更难熬，心里竟然有一点庆幸没有生在皇家。

　　这样的日子，她是一日都过不了的。

　　这种悲惨就像是受凌迟之刑，你虽然还活着，但一刀刀割在身上，痛在五脏六腑，结局是注定的，可这个过程却上天入地都无法躲避。

　　她又想到大奶奶说要给驸马送一个妾，只有她是新来正院的，且一直没有正经差事，这个人会不会是她？

　　“殿下，我能做的只是让殿下晌午吃一顿称心如意的饭，吃了饭才有气力，有了力气才能去谋划其他的事情。要先活着，才有别的可能。”

　　程碧云的话语还是那样稳重，没有带一丝丝情绪，就像是在说一件不相干的事情。

　　确实在说一件不相干的事情。

　　天下都是可怜人，谁能可怜的起谁呢？

　　公主的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滚，她小声说道：“大奶奶的意思是把这个漂亮的不得了陆姑娘送到公主府去。她这么好看，手又那么巧，说起话来像黄莺唱歌，我的驸马一定会喜欢她的。”

　　程碧云抬起头看着敏慧公主，很是惊愕。

　　她很少会有这样的大表情，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一贯冷冰冰的，欢喜难过鲜少让人看出来。

　　还没有来得及确认，外面的管教嬷嬷已经等不得了。

　　程碧云带着陆香香赶紧先走，因为奶奶太太们都在等公主，耽误不得。

　　程碧云在前，陆香香在后。

　　“香香姑娘，你可愿意给大公子做妾？”

　　陆香香连忙摇头，明确的说道：“奴婢不愿意，大奶奶从来没有跟奴婢说过这事。奴婢虽然补了大丫头的缺，寻常也不在大奶奶身边伺候。就是奴婢绣的那东西，也是在奴婢屋子里放着，并不知道谁拿出来的。

　　奴婢当初是卖给了安佳氏府里的，当日来中堂府，容特少爷跟奴婢说好了是来伺候三姨奶奶的。奴婢不知道府里的规矩，不知道如何就分到了大奶奶这里。”

　　程碧云立刻停住了脚步道：“这话你且放在心里，不论在谁面前再不要多说一句，普天之下哪有丫鬟挑选主子的。大公子纳妾之事情尚没有定论，管住嘴不许往外传，你且回正院伺候吧！”

　　程碧云的这席话让陆香香一下子就蔫吧了，像是整个人像是挤干净了水分都被抛到了荒郊野地的花，没着没落的。

　　面见公主本是荣耀的事情，不料公主过的竟然那样悲惨，她自己都是为奴为婢的，已经不是自由之身，竟然还有心思可怜旁人，真是可怜人见可怜人。

　　她心中从惆怅一团团的升起来，一直也没有散去。

　　现在她已经不顾规矩，借了老天爷十个胆子，明明白白的说明了愿意伺候三姨奶奶的心意，三姨奶奶却教训了她一顿。

　　天下丫鬟多的是，有了银子什么样子的买不来？

　　凭什么人家要选她？

　　她已经入了大奶奶的院子，生死荣辱都归大奶奶说了算，大奶奶不仅是她的主子，也是压在三姨奶□□上的一座大山。

　　人家完全没有道理为了一个丫头，却得罪一座山。

　　是她一厢情愿。

　　是她没了规矩，失了做丫鬟的本分。

　　陆香香对着程碧云福了福便分开了，她不愿意去正院花厅，那里花团锦簇，都是欢喜的人。

　　正是当差的时候，不能回到住处躲懒，索性趁机在正院这边走走。

　　正院以东连着一个花园，花园里亭台楼阁，花木水榭，风景宜人，此刻应该最清净。

　　她一人穿过月亮门到来湖边，呆呆的望着湖面上的有些残败的荷叶，有些失神。

　　希望破灭，似乎以前的一切打算都落空了。

　　眼下只能好好当差，攒一些钱等着主子恩典好放出去，三姨奶奶也并没有相中她这个丫头。

　　她身边梅子翠萍映冬玉兰若香哪个不是顶顶出色的人物，她们也伺候的周到，她挤不进去。

　　在大奶奶这边呢，也是人见人人嫌的。

　　若是大奶奶逼迫她非要给大公子做妾呢？

　　她摇摇头，也许是公主想多了，大奶奶那样温柔和善的人，便是真要她去，总要先问问她愿不愿意，没有的牛不喝水硬摁头，大不了剪了头发做姑子去。

　　老爷跟二老爷几年没有见，在书房密谈了许久，便一起出来走走。

　　不知不觉走到了湖边，初秋时节，湖水蔚蓝，凉意初来，凉爽而惬意。

　　“弟妹如今越发不成样子，听说在西边逼死人家小姐了？你常年征战在外，家里一双儿女也需要人照应，她整日跟着你跑算怎么回事？一点点当家主母的体面都不留。也该找个可心的人在身边，照料你的起居饮食。”

　　保善大人对自己的这个弟弟寄予厚望，打小起就说好了哥哥从文，弟弟学武，一文一武相互扶持。

　　失去父母庇佑，风风雨雨几十年，兄弟二人一直感情极好，兄爱弟，弟敬兄，从未发生过争执。

　　“她素来强势霸道，我与她也有情分。原本我从未想过纳妾，一双儿女都很好，只盼着家和万事兴。这两年她越发疑神疑鬼，我心中已经厌烦，既然她要疑心，索性真的纳一个。我常年征战在外，都是露水姻缘，并未遇到可心的。可是今日竟然在哥哥这里遇到了一个。”

　　保全对张氏心灰意冷，存心要与张氏决裂，已经拿定了主意。

　　“哪个院子里的？”宝善大人好奇的不得了，他这个弟弟人品端方，并不好女色，不知道何人得他看重，想来是个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