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雁双飞》鱼行

12、静待时机

　　做下人的命都不是自己的，日子更不属于自己。
　　天不亮早早的起来梳洗打扮，然后分散到各处去当差了。
　　大奶奶爱干净，一点腌臜气味都闻不得。
　　所以这院子里使唤丫头百十来人，从早到晚都要把自己收拾的利利索索的。

　　头发要洗干净，梳的一丝不苟，还要抹上头油；不能吃有气味的东西，吃完饭要用薄荷泡过
　　的水漱口；不能吃太饱也不敢多喝水，伺候主子不能随意离开；衣服晚上睡觉都要挂起来，不能皱皱巴巴；鞋袜也要经常换洗，不能有味道……

　　能进屋伺候的那就更不一样了，不但要干净整齐还要模样周正，光长的好还不行，还要那种长相喜庆的，做事稳当的，言语可亲的，身量适中，走路板正的才能被选中。
　　进了屋子时时刻刻都要带着笑意，不能哭丧个脸，坏了主子的兴致，要会说话，说吉利的话。
　　但凡入了正院，没有不想着进屋子的，但凡进了屋子没有不想着贴身伺候的，熬到贴身伺候了，又想着成为心腹，进一层有一层的好处，进一层有一层的权柄，进一层有一层的荣耀。

　　大家都是下人，但下人也分三六九等。
　　就大奶奶这边，大丫鬟八个，二等丫鬟十六个这都是贴身伺候的，在正院属于体面人。
　　余者还有三十二个在正房做杂事的三等丫鬟，月钱三等丫鬟都一样，但正院里人多活少，分例赏赐都不一般，逢年过节大奶奶都会撒钱，也属于挤破头的好差事。
　　除此之外正院有小厨房、有医女、有小库房、有采办……皆与官中不通用，都专管大奶奶和二小姐的事宜。

　　正院里大丫鬟最体面，管理着院子里的二等三等丫头，能贴身伺候，凡事也能拿主意。
　　阖家各门各处管事妈妈、小厮书童管事的见了正院的大丫头都是要客客气气巴结着的，嘴里说着热络话。
　　便是家里的姨奶奶们见了正房的大丫鬟，也是愿意问上一两句的。

　　寻常人家不得宠的姨太太，有时候过得日子还不如太太身边的大丫鬟体面。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身在其中，定力稍稍不足就是随波逐流。
　　只是细微之处琐碎又磨人，是丫头的殊荣也是枷锁。

　　她跟三奶奶有缘分，若是在三奶奶屋子里，便是为了报恩，她自然要争上一争。
　　争上去了，就是贴身伺候，朝夕相处，时间长了自然亲厚。
　　但在大奶奶屋子里她却不想过分出风头，争到贴身伺候又如何？
　　因为来就补了大丫头的缺，更多的时候她还想避避锋芒。
　　安心做一个透明人，平安度日，静待时机。

　　静逸在的时候就教她这院子里规矩禁忌，大奶奶的喜好习惯，静逸不在的时候她就做绣活，轻易不肯出去转的。
　　初来乍到根基不稳，到处乱转，指不定遇到谁不遇到谁，那就是惹事。
　　出了事，难道指望三奶奶替她出头？
　　那不能的，做下人的要安分随时，凡事不能指望主子太多，更何况现在三奶奶还不是她的主子。

　　有了这个认知，陆香香便静下心来做事。
　　在大奶奶这里有个好处，绫罗绸缎各色绣线的供应都是应有尽有。
　　也不必像在家的时候，缺食少穿，买一匹布攒好几年，爱惜绸布，绞尽脑汁的想法子省着用，绣帕子香包巾子，做鞋袜领子鞋子都要用碎布。
　　在这里如果说做绣活，绸布随便用，她们正院的丫鬟去绣房领东西，人家见了都要陪笑脸。
　　就是静逸这里都有几匹今年最时兴的料子，任由她去支配。

　　除了公中发的衣裳，她们有空也可以自己做衣服，针线好的丫头多半会预备一两套贴身穿的，穿在里面自己动手做细致的花样。
　　有了这个便利，她便专心针线绣功，把以前想绣没有东西的绣样都绣出来，把以前想做没有做的衣服鞋袜都预备上。

　　今日是大丫头长思当值，晌午里静逸安排完院子了琐事，伺候大奶奶歇息了，就回到住处。
　　谁知道静逸走了，大奶奶又醒了。
　　“长思，拿口水来。”
　　大奶奶冯氏睡不着索性就坐起来了，在床上翻来覆去更是难受。
　　长思扶着冯氏坐起来，拿墨绿色的祥文方枕头替主子把腰垫好，自己才转身去取了一杯玫瑰露给大奶奶。
　　“昨晚也没有睡好，这会怎么又醒了？我看奶奶近些时日总是睡得不踏实，饮食上也厌厌的，医女总说不要紧，又拿不出像样的方子，要不抽空找刘先生过来瞧瞧。”长思把床上的水蓝色幔帐用银钿凿花的钩子都挂起来，方便伺候大奶奶。

　　长思口里说的刘先生原本在宫里当差，是圣上极其看重的一位御医。
　　前几年年纪大了就上了折子辞官修养，不进宫伺候了。
　　他辞官以后一味地养生炼丹，闭门谢客。
　　别人他可以谢客，宝善大人的事情却不能不顾情面，中堂府内眷有头疼脑热的，也常常请了他过来瞧瞧。

　　谁知道大奶奶连忙摆手道：“好端端的传什么刘先生，怪没有意思的。我打小身子就弱，天生不足，就是叫先生来也不过开一些进补的药，实在不爱那药味，好歹让我舒坦两年。”
　　长思跟别的丫头不一样，长思的娘是大奶奶的奶妈，跟着大奶奶来到中堂府。
　　长思的娘属于极其老实本分的那种女人。
　　平常不爱说话，在冯氏这边冯氏问什么她就说什么，不问从来不开口，一味忠心低头干活。
　　长思是大奶奶奶妈的老闺女，四十岁上才得了她，小时候就是在这院子里长大的，因为这层关系，大奶奶格外信任她。
　　这院子里管事的是静逸，但敢和大奶奶这样说话的只有长思。

　　奶奶不同意，长思只是个贴身伺候的丫头，提一句也就罢了，不能说的多。
　　“长思，扶我起来走走。我记得以前碧云常常劝我放宽心，白日多多走走，晚上才能睡踏实。”
　　长思扶着大奶奶下床，伺候大奶奶穿衣裳梳头，心里却想阖府里谁说话都不好使，只有三奶奶二奶奶说话大奶奶还听听，二奶奶三奶奶之中，大奶奶自然更加中意三奶奶的。
　　提起三奶奶程碧云，大奶奶忽然想到了陆香香。
　　“长思，新补上来的那个姑娘，怎么一直不见人影，你瞧着如何？”

　　长思没有立刻回答，大奶奶和善仁慈，做下人的自然就轻松一点。
　　但主子就是主子，你要是不如她的意，喊打喊杀不会，好处确是一点不能有了。
　　但凡不讲规矩不小心被调出正院的，没有一个好下场的。
　　为奴为婢，命运都不握在自己手上，都在主子这里。
　　长思看着性子活泼一点，做事说话却不冒失莽撞。

　　“她来以后一直跟静逸姐姐住着，所有事情都是静逸姐姐安排。想来咱们这边规矩多，静逸姐姐怕她出错，只怕让她晚些再当差也未可知。她呢，不声不响的，寻常也不喜欢出来逛。我统共只见过两次，只觉得她虽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但接人待物从从容容的，不争不抢，我们这些人里，算是很出挑的，除了静逸姐姐，这几个怕都比不上她。”长思琢磨了良久，不说好，也不说坏，就是简简单单的描述了一番。
　　“都说她长得好，你觉得呢？”大奶奶眉头微微一皱，很快又恢复了笑脸。
　　“长的自然是不差了，上回我远远的看她，觉得她有点像一个人。”长思做了一个鬼脸，神神秘秘的说道。
　　“像谁？”
　　这句话一下子让大奶奶好奇了。
　　“奴婢可不敢说，奴婢说了，可是要挨罚的。”
　　“你要不说，我现在就让奶妈打你！”
　　大奶奶佯装发怒，板起脸来训斥长思，其实是憋着笑的。
　　“回大奶奶的话，她有几分像大奶奶年轻时候的样子，袅袅娜娜，稳稳当当的。”
　　长思说完，大奶奶忽然不说话了，过了许久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你才多大，你能知道我年轻时候什么样子？”
　　“我自小在这院子当差，自然是记得奶奶那会俊俏的模样，反正我是没有见过比奶奶更好看的人。”
　　“你娘跟个没有嘴的葫芦似的，谁知道能生出你这样的巧嘴来。”

　　大奶奶地位再高，也还是喜欢人说好听话。
　　陆香香自然是美的，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见，看的清楚。
　　蓬勃的生命力，娇花软玉一般的脸蛋，举手投足都规规矩矩，一点也不小家子气，天生的美人胚子。
　　大奶奶总觉得她很熟悉，第一面见她心里对她又喜欢又讨厌，一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经过长思这样一说她忽然就找到根了，她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确实有一丝像年轻时候的冯氏。

　　冯氏心里有片刻觉得安慰，红颜易老，岁月无情，她保养的再好，也不年轻了。
　　老爷尊重她，敬重她，却更喜欢鲜亮的姨太太。
　　靠男人吃饭的女人不管什么年纪总是喜欢别人夸自己漂亮的，喜欢被人宠爱，陆香香让她追忆青春，追忆少年往事，追忆被宠爱的美好时光。
　　“奶奶不怪罪奴婢就好，这话奴婢只在奶奶这里说，出去是会把嘴巴缝起来的。”
　　“这有什么要紧，还有人说咱们老爷像先皇后的，人的长相也不是自己说了算的。她一直闲着只怕闲出事情来，你觉得安排她去什么地方合适？”
　　“她识文断字，听说她爹也是个秀才，咱们的书房乱糟糟的，老爷每次来都不如意，正缺这样一个人物打理打理。”
　　大奶奶点点头，心里很认可长思这个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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