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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五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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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圣旨一同来的还有辎重粮草,饷银赏银,御贡美酒,猪羊各十三。
宣旨官说前线连战连捷圣上龙心大悦,特意犒赏三军。
短暂失神之后,展云拿着圣旨去找卫琅,卫琅忙着接待京城官员,去向不明。
人人都与展云贺喜,唯独展云不知喜从何来?!
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何故如此?
面无表情寻过各营各帐。这军中还有个聪明人,失踪已久。决心刨地三尺也要将他挖出来。
“你找我作何?”废物苦着脸,极力想挣脱手腕,无奈这小鬼儿用了狠劲,似是抓贼。
“给我撒开!我不客气了啊!”王虎在旁威胁
展云斜眼瞪去,目光不善。
“瞪什么瞪?有种出去单挑!”王虎也是豁出去了。
废物赶忙打圆场:“走走,别理他,有话咱去别处说.......”
边说着边拉展云走出人群,不免腹诽:无论何时都少不了看热闹的。
王虎不放心也要跟上去,被废物喝止:“去去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就他这狗脾气,指不定哪会儿又炸了,且不说动起真格谁胜谁负,战前私斗,是嫌自己命大么?
知这小鬼儿在气头上,躲也躲了,躲不过,便就干干脆脆知无不言,尽无不言。
“这件事非三言两语能说清......”废物开头便是这一句,但他最大的本事就是化繁为简,并且能让人听懂。
“你被‘卖了’,一车车连成串儿的‘犒赏’便是卖你换来的。”
至于为何
废物沉吟须臾,少气无力:“怕打到半路被叫停。”
并非妄言,粮草为何总是迟迟不到?朝廷为何不派援兵?至今圣旨上仍不见任何指令,就连一句‘再战再捷,扫穴犁庭’的勉励都未有。
奉赏犒赏再多,一纸诏书而已。等何时转心思,随意挥挥手就抹了。
“至于为何...你还要再问吗?”废物噙着一抹讥笑,目光却是少有的正经。
展云摇头,动作木讷。
那表情被废物瞧进眼里,却觉比平时那人畜无害的笑脸生动多了,生出些兴致逗一逗:“所以,跟你直说让你回京,你能不回去?”
再次摇摇头。
“那你气什么?”废物翻了个白眼,悠悠说:“回到京中定是好吃好喝供奉着,不比在这儿强多了!”
“呵呵”展云冷笑,抬眼,满目冰霜。问:“军中除你还有谁知?”
废物耸耸肩:“许是都知吧!”
周遭忽而冷飕飕的,杀气几乎能化为实形,但这小鬼儿真想杀人怎会让人觉出来?故而废物并不在意。
“凡是长点脑子的,打从卫琅说要为你讨封讨赏时便就猜出来个七八分。”偏头想了下,补充道:“蒋镒应是不知的,否则也不会成日叫嚷杀过去!”
定定看着那双大眼,贱兮兮问:“我若说展将军不知,你信吗?”
信吗?
杀气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怒火,不加掩饰,也遮掩不住。
“呦”废物看热闹不嫌事大,火上浇油:“冤有头债有主,你也就会欺负我这老实人。有能耐去找他们啊!”
后牙咬的咯吱响,展云攥紧拳头,当真找了过去。
“嘿呀,闯祸喽!”废物这样说着,却不见神情有半点担忧,两条小细腿捯扯挺快,仿佛慢一步就看不着热闹了。
疾步如飞,带着熊熊怒火,一路再无人敢上前与展云‘贺喜’。
“去京城当官多威风啊!”一小兵满脸艳羡,不解展云为何是这神情?
圣上犒赏三军,故而休整一日。三五个人一堆儿,聊些有的没的。
“哼!咱要有那家势也能在京城混个官当!”旁边一壮汉接话,语气颇有的酸。
“得了吧?就你这三脚猫功夫?”另一汉子嘲笑道:“你能智取城池?还没潜入城中就淹死了吧。”
壮汉不服气:“一起去了十个人,他们怎么没封官?”
“你这就是抬杠,人家怎么没升官?”
“什长、百夫长那也叫个官儿?”
..........
你一言我一语,越发激烈。
“有这力气何不留着上战场多杀几个北蛮子?”声音不大,似乎只是说给他们听的。两人停止争吵,循声看去,只见一老兵蹲在旮旯。
他脸颊上胡茬都是花白的,削肩瘦骨,土里土气,但这把年纪,能在一场场战争中活下来,无人敢小看。
“老头儿我年岁大了,说话好话好听不好听的,先给赔个不是了......”老兵说话很和气。
有他在,大概无需旁人再去搅合了。废物这样想,脚步未停。
主帐近在眼前,帐帘撩向两侧,依稀能听得里面笑语晏晏。
展云怒不可遏,深吸一口气,扯开嗓子:
“叔父啊!”
从帐外就开始哭嚎,冷不丁一声吓得几位官员一哆嗦。只见一人跌跌撞撞奔进来,涕泪俱下,声声意切:
“叔父,此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叔父向来慈爱,云儿怎能舍你而去啊......”
神形俱伤,似是站都站不稳。
宣旨官离人稍近,见他要倒,下意识伸手去扶,却险些被带倒。展云泪眼婆娑,分外可怜。抓着朱红色的衣袖,凄凄切切,将眼泪鼻涕留在上面,惊得宣旨官扯着袖角老脸皱成苦瓜样。
几位官员收拢袖子站在两步外‘关怀’
展霖眼角直抽,看那厢哭的哭,劝的劝,好不热闹。立在这儿好似个无关紧要的人,但那厮口口声声‘叔父’岂不正是他本人。走无可走,躲无可躲,更有甚者让他也劝劝,不自觉退了两步,真真儿愁煞人也。
废物笑得直不起腰,看来这儿也无需自己。
此人天生慧极,对于人性的嗅觉敏锐之至,这世间尔虞我诈,在那双眼中统统无处遁形。
大概是喜欢极了这个地方,放松警惕,日渐怠懒,以至此时才开窍。
展云真可谓嚎啕大哭,那般恸容,让人疑惑,莫非真有几分真情?
他是真气呀!
真气啊!
恨不得将展霖捆了打一顿。
然,嘴里却是编扯展霖对自己如何如何好。
无法,只有这样才能显出他‘有用’。镇国公府遗孀遗孤还不够,得要他这个展家嫡长公子在那人眼皮底下才行!
若风急匆匆赶来,说是宴席已备好,请几位大人入席。
几人无暇再理展云,为谁走在前头一番推让。
稍时,帐中只剩两人。
目送行远,展云收声,气息一时平复不下来,正好口干,提了茶壶自斟自饮。
展霖深感歉意,踌躇上前,揖礼,只是才刚躬身展云便躲开了:“我可受不起叔父大人一拜!”
自知理亏,无论说何作何皆迟矣。展霖转了个身对着他,再次拜礼:“谢你帮我,来日......”
“帮你?好大口气!我是看在死去的兄弟们的面上!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话未说完被打断,展云又换了个方位,就是不受他这一拜。
废物已经说得很明白,猜,凡长点脑子都能猜出七八分。所以不是预谋,他们是默契的,谁都不言语罢了。
看了眼外面,压低声音:
“早做什么去了?哪怕提前知会一声,我会说不去么?走到这一步,谁敢回头看一眼?哪一步不是趟着血?我能说不去么?又非让我去送死?我一人能换得这么多,怎么也是值了!......”
“都道你展霖展将军仁义无双,文韬武略,举世不出!实际呢?被人欺负成什么样了?窝不窝囊?”
展云歪着头问道,刚才哭过,眼眶还红着,含着一颗琉璃似的眼珠儿,映着面前之人。他依旧沉静,温润而清雅,处世不惊,似是人间一过客,云淡风轻。
别过眼,仰头看向不知何处,喉咙滚了滚,很堵,端水凑近嘴边,啜了一口咽了好几下。须臾,才接着说道:“横竖你欠我的!务必记着,得还!”
“嗯,我记着!”展霖认真道,揖礼,深深一拜。
这次展云没躲,咬着后牙,不明白说了那么难听的话,该是解气了,为何心里头一点都不舒坦?
扭头瞥了眼,恨得咬牙切齿:“君子不争,是为无器!”
“哈......”展霖被逗笑,实在没忍住笑出声,觉得这会儿应该苦大仇深他才会解气。但是......这句话的含义似乎与他理解不一样。
展云不觉。
但见他笑起,本该生气。可眼前濯濯郎朗,落落轻轻,如风穿竹间,霁月华净,一时竟提不起火气,暗自劝慰:罢了,罢了,他,就是这样。
其实细想,恼得并不是要去这一趟。
可胸口仍是堵得慌,展云也想不出是为何。抬手揉了揉,用劲儿大了,又觉空得慌,得要什么东西来填满才好。于是堂而皇之到伙房营要吃得。刚起锅的肉,腾腾冒着热气,拿起就往嘴里送。吃得龇牙咧嘴,好不痛快。
伙头劝他慢点,小心烫一嘴泡,等会筵席有的是吃得。
“呼”展云含着一口肉烫得呼呼换气,吐字不甚清晰:“圣旨说即刻启程”
那便容不得耽搁。想想这些东西都是自己换来的,怎么也要吃饱喝足再走才甘心。
“唉”伙头叹了口气,递上一碟盐醋,里面浸着几颗剥好的蒜瓣。
展云以笑表谢意,吃得狼吞虎咽,速度并不慢,仍不觉饱,就这样一直到开席。
筵席......也算不上筵席,不过在军营,有肉,有酒,粮管够,已是难得。
伙头为侦查、巡逻、防备的兄弟们留足了吃食。
御酒香醇,但不掺水实在不够分。
第一盏酒,洒地敬英魂。
众将士习以为常,纷纷倾盏。
唯独几位官员面面相觑,他们觉得这样不对,第一盏酒该是叩谢皇恩。于是其中一个走出来,举着酒盏提议。
“多谢大人提醒!”展霖彬彬有礼。
卫琅端坐,只淡淡瞥了那人一眼:“不如下面就由这位大人提祝词!”
那人嘴上推脱,身子却已挪到校台中央。
于是第二盏酒敬远在京都皇宫的祁帝,愿圣上隆运昌祚,长治久安,千秋万岁。
这词不错,寓意很好,但不知哪个字与目下有关?
随众人一起将酒饮下,而后抬头,看着那几个京都特产正互拍马屁。
卫琅施施然起身,整整衣衫,端着酒走上前,几人十分有眼色立马住嘴让开地方。
“这酒敬诸位!诸位兄弟舍身为国,一腔热血洒荒丘,当世之英雄也!卫某佩服,先干为敬!”言罢仰头喝得豪迈。
兄弟们纷纷举起酒,隔空一敬,笑着喝干。不知怎地,对上这位统领,下意识便严肃不起来。大大小小战役,疆场腥风血雨里过来,他做着自己该做的,尽心尽力,谁都不瞎。从最一开始瞧不起,到现在,那一手箭法谁不叫绝?
无人与他称兄道弟,但记忆中无数名字里赫然有卫琅二字。
酒过三巡,才是这场筵席真正开始。
吃吃喝喝,有说有闹,全军上下一片欢腾。
当然也有例外,几位官员食之饮之皆无味,粗粮淡肉掺了水的酒,他们眼中哪哪都是那般粗鄙。但碍于卫琅也在,先行离席是为无礼,不敬。于是只能忍着。
卫琅谈谈吩咐若风:“几位大人吃不惯这些,去让伙头做几样军中特色美食来。”
声音不大,恰能让几人听清,赶忙一阵答谢,马屁拍的人耳朵发麻。
不大会就见若风拎了食盒来,若风忍着笑,打开盒盖将东西端出,几人顿时直了眼。那碗黑乎乎漂了几根菜叶的是刷锅水?掺了糟糠的窝头麻麻咧咧,瞧着就剌嗓子。还有一碟...菜?颜色诡异,似乎有毒。
见几人不动,卫琅问:“几位不尝尝么?”
几人面露苦色,面前这位权贵,可不是他们几个小角色能得罪起的。
颤颤巍巍伸出手犹豫该拿起哪个,一番比较,其中一只手率先端起碗,可是半晌也无勇气贴近嘴边喝一口。
卫琅冷笑,大发慈悲:“罢了,都放下吧。”
毕竟京城来的,得要活蹦乱跳回去复命才行啊!
“这些东西,莫说吃,我看一眼都要吐了”卫琅实话实说,几人刚要附和,下句却听到:“可这些便就是军中日常伙食。”
随意叫一小兵上来,让他脱了衣甲。小兵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破衣烂衫下一身瘦骨嶙峋。随即又叫上来一看似壮实的大汉,同上一样褪去衣甲,宽肩窄腰大骨架,根根肋骨清晰。
话说再多,也比不得亲眼一见来的深刻。
接下来,卫琅亲自带他们去军医处。
断臂断腿,伤肌露骨,鲜血淋淋......那场景恍然如阴司地府。几人当场吐了一地,吓得魂不附体,连滚带爬出来。
“这仅是一角,尔等还未亲眼见一见战场......”那是形容不出的,卫琅也无意与这几个酒囊饭袋废话,最后说了句:“生为为人,莫要违心。”
“我等明了”几人连连点头,更有甚者潸然泪下:“将士们苦啊!......”
哼,鼻息间溢出这样一声,卫琅再不愿瞧他们一眼。
其实本不必行这一出,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但想到展云即将去往的地方......屈尊降贵做到这儿,他能悟得多少就看他自己了。
对此,展云并不领情。
从前真是小瞧了!
哄,欺,吓,诈四字诀,端的精妙,卫琅可真是块材料!
展云撂下碗筷,默不作声退出众人之外。卸去衣甲,轻装紧束,行李只有双刃,细细包裹好,背在身后。
待到营寨门外却见站满了人。
就连张屹山也来凑热闹,大概是如愿以偿了,笑得别样敞快。
展云已气消,不愿看的不看便是。
与众人抱拳拜别,大方有礼,脸上一直挂着笑。
路长道远,展霖为他牵来一匹马。
利落上马,本想走得潇潇洒洒。
“老大,老大!”林蔚姗姗来迟,跑的气喘吁吁。他负责巡卫,离敌营较近,消息传到那儿时已是过了很久了。
跑动带起的劲风挟着尘沙,一不小心被迷了眼。
展云扬起鞭子狠狠落下,马儿吃痛撒开蹄子略显仓皇。
林蔚追了近三里,捧着银钱,数月饷银零零散散,落了半路。
马儿终是没有停下,他也没能追上。
遥遥望去
天高地迥,孤影伶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