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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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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0年,是我离开临安城那年。
俞若萤是同年未央走的,生辰都还没来的及过,病情的突然恶化比我预料的时间早了几乎半年。死前她告诉我那些还没舍得当掉的她带出来的宫内珠宝我可以自己处置,不过我没想拿来换钱。
算我有私心吧,除玉笛以外的东西都一起埋在她坟里面了。
这家伙,死了也要我跑这么远,专门葬在我们相见的那片树林,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我坐在离她不远处,想着,突然苦笑了一下。这可惜这树林在多年前埋葬了她7岁以前的美满回忆,而现在,又要永远接受她的21了。
我淡淡的扫了一眼蔓延至远方的城墙,瘫坐在地上的身体像是失去了支撑的软泥。其实有些记忆真的很模糊,就好像明明脑海里有画面,却没有支撑它成形的骨架。
然而无论什么时候合上眼,十岁那年的片段都能清晰地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那个个子小小穿着天蓝色襦裙的女孩,满脸是泥的攥着一个包袱和一支玉笛,清澈海蓝色的眼睛却倒映灰扑扑的世界。
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我已经分不太清了。
我长呼了一口气,像是把积压在心底的郁闷全吐了出来。
没有持续很久,天边微微泛起了浅金色,稀疏的云气遮挡着部分光线,于是我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玉笛的话,我就擅自带走了。
医馆在我出发之前就卖了,没换得几个钱,就选了几块芳馨阁的花糕带给她。又不敢浪费,怕她在那边怪罪我,临着离开的时候就全吃了。
周围湿润的空气掩盖了不少甜腻的气息,却仍然甜得舌尖发疼,你知道我不嗜甜的,看见这个估计又会嘲笑我。
罢了,这次就让你笑个够吧。
离开临安之后,身负都城禁令的我选择向西北方向漂泊几个月,最后在一个小村落里住下。
为感谢村民们愿意收留我而免费给他们看病,故一般早晨会出门采药。村里得伤寒的人很多,之前大家难得出山,也鲜少有人会懂这些草药的习性,很多人也就因此离世了。
希望我在的这段时间,能让村民多学点活命的东西吧。
有时回来尚早,就跟着村头放牛的小童学吹笛,总不能糟蹋这支极好的玉笛嘛,相信俞若萤不会介意。
那小童倒也是好玩,每次见着他,他都会领着我去稻田里摸鱼,结果次次都被那个穿着草鞋的坏脾气大爷追着绕稻田泡好几圈。
躲完大爷我们就会在山腰处随便一个地方享受烤鱼,不得不说这小童的手艺是真的一绝,不输给城里一些吹嘘自己怎么牛上天的大厨。
“喂,你以前有遇到过治不好的病吗?”
吃着烤鱼的我头也没抬一下,“那当然啊,病有那么多种,总有人没见过的,总也有人治不好的。”
“你身边呢?”
我顿了一下。
“有。”
“有一个挚友,死于一种不治之症。那种病到后期会时常伴随着高烧,有咳血,身体素质渐差,随便一点小撞击都会有很严重的大片淤青,最关键的是找不到病因。苦苦挣扎了五六年还是没挺过去。”
小童的脸色不是很好,我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丢了烤鱼就跑了,期间摔倒过一次,爬起后踉踉跄跄的跑不见了。
“俞若萤?”我可以确定在我眼前的是她,在我认识的人中没有谁比她还更爱蓝色,会穿得全身上下都是。
对面的人没有开口。
“你是不是,来怪我把你的玉笛拐跑了?”
她摇了摇头。
“那,嫌我给你带的东西不符合你的口味?”
依旧摇头。
“那...”
她抬手指了指我的方向。
我回头看了一眼,是个奔跑着跑来的大娘。
“姑娘!姑娘!求求你了,救救我的孩子吧!”我顿时惊醒,手中的玉笛掉落到草垛堆里也无暇关注,急急忙忙都还来不及关门就冲出去,就只能看见熟悉的脸庞蜷缩在大娘怀中。
它又来了。俞若萤说出这几个字,在我耳边却只剩下嗡鸣声,什么都听不见。
她似乎也苦笑了一下。
本以为可以忘掉的,这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我根本忘不掉这种疼痛,那是疼得令人喘不上气的过往。
我尽我最大所能医治小童,可是发现时间太晚,连扼制都难了。陪着小童度过了这半年多,又一次看见朋友死于这种疾病,捧着一堆既定的白骨过了小半辈子。
这一次,我只敢远远的望着小童父母和姊妹哭得伤心,不敢靠近半步。
简单收拾东西后我离开了村子,没有告诉任何人。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南方水乡。
在那住了二十多年,直到757年听到国灭的消息。那天我抱着酒罐朝临安城的方向坐了一整天,直到半夜蝉声勾起我的睡意,也不想回去。
730年,我离开临安。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临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