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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番外三 ...

  •   或许,我的出生并不是一件值得祝福的事情,至少对我的母亲来说是这样的。当年外公不止一次地对我提起,要不是当时母亲发现肚子里怀上了我,原是应该参加那年的高考的。那可是改变多少人命运的一场高考啊。外公虽是乡村教师,可是祖上也算书香门第,在那个放下课本闹革命的年代里他也从来没有放松过对他唯一女儿的严格教育。所以,他对于母亲只要参加高考就一定能考上这一点上也是极有信心的。不过,对照我记忆里对母亲的那点模糊印象来看,外公的信心应该还是很有根据的。可惜,因为我的出现打破了我母亲上大学的梦想,也破碎了外公培养女博士的一颗热腾腾的心,让他很有些灰心;因此上每每说起这件事来他总是忍不住要惋惜地“啧啧”几声。但是,外公对我还是很疼爱的,所以末了总是用那句“要不然你家也不止只有你爸爸是大学生了。”来结尾,语气里有满满的不甘,却都倾泻去了女婿的头上。

      当然,外公对父亲的怨怼还有些别的原因,毕竟自打我出生以后就没怎么能见到父亲。那时,爷爷奶奶的□□问题还没有解决,仍然留在浙江偏僻的农村里,父亲高考后远去大城市求学,根本是照顾不到家里的。虽然不久以后爷爷奶奶获得平反回了城,不满周岁的我也和母亲一起去了父亲身边,实际忙于学业的父亲依然并不能给家里的妻儿老小多少照顾。爷爷奶奶是中年得子,那会儿年纪已经不小,况且多年下放农村劳动,两个老人的身体并不健朗,家里实际主要依靠母亲辛苦操持,于是,虽说男人以事业为重是没有错,但外公那里自然还是要心疼女儿的。

      父亲上大学的那几年,我们一家算是相聚在一个城市了,不过实际在一起的时间也不是非常多。但是即使是这样的团圆,维持的时间也并不长。父亲大学毕业后留校当了一年的老师,之后就被公派出国了,这样一去就去了三年。以前公派留学的经费是很有限的,为了省下费用给家里添点电器用品,父亲就将一年两次的探亲节约成了一次。结果在他第三次回家的时候,母亲病倒了。这一次探亲父亲没有像以前一样很快离开,实际上这次回来以后他就再没有离开过。那段时间母亲虽然一直衰弱地躺在病床上,心情却似乎不算太坏,我常常看见她对着父亲温柔地笑,那样的温柔在儿时的我眼里也能看出与她对我的温柔是有点不一样的。

      我想大约就是在那段时间吧,我的无忧无虑的童年结束了。原先即使没有父亲在身边也没有妨碍我成长得像所有的男孩子一样顽皮淘气,而且大概是因为母亲温柔的好脾气和祖父母对第三代出于天性的宠爱,我在那一片弄堂的所有男孩子里还格外淘气得出挑一些,俨然是个小头头。但是母亲病倒后家里久久不散的愁云惨雾渐渐让我明白这一次母亲的生病终于和往日的头疼脑热是有很大的不同了。当然在最初的时候我还是没心没肺地淘气着,时常会忘了大人的嘱咐在母亲病床前大呼小叫。但是很快那一句句“嘘,小璧轻一点,妈妈不舒服。”、“小璧乖,妈妈在生病呢。”的殷殷提醒将我喉咙的分贝放低下来,脚步放轻下来,以至后来就养成了轻声慢气的习惯变得十分斯文。只是我这样的小心翼翼也没能换回母亲的健康,半年之后她还是离我而去了。

      在母亲走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并没有真正搞清楚状况。我表现得异常乖巧,认真地学习,小绅士一般地行止,将母亲以往对我的一切殷切期望履行得完美无缺。我以为这样可以将我的母亲唤回。我发誓我再也不淘气惹她生气了,这样她是不是就不会再躲着我不知走到哪里去了呢。当然,很久以后,我终于还是明白了死亡的秘密,终于明白母亲的“走了”就是再也不能回来了。我,已经没有妈妈了!那样的认识让我一度惶恐,于是我愈加地循规蹈矩,害怕再有任何一位亲人会离去。

      于是,这一次倒是没有亲人离去了。相反,差不多在两年以后父亲倒给家里带回来了一位新的亲人——我的“新妈妈”。“新妈妈”浓眉大眼,长的还蛮好看,可是那时的我却还是想念原来的妈妈。我觉得总是亲生的母亲要更美丽更温柔一些。当然,新来的妈妈对我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没有《白雪公主》里的后母那样可怕。我猜想也许因为我是男孩子,没有什么可妒忌的容颜;或者是那故事本来就是拿来吓唬女孩子的,女孩子们总是胆小又爱乱想。于是,我也不冷不热地对待这位新妈妈,没有给她增添多少麻烦。可是在很多年以后的一次偶然机会下,我才知道这位“新来的妈妈”一度为了我并不想要自己的孩子。要不是因为身体原因无法人流,她原是要将意外得来的小生命放弃掉的。直到那个时候,我嘴里叫的那一声“妈”才有了点真心实意的味道。

      说起胆小又爱乱想的女孩子们,十一岁时的我还真不懂得“怜花惜玉”。那时我们家已经从老式里弄搬到新公房了。父亲在母亲去世后就放弃了继续出国攻读博士的计划,去了那时中国刚刚出现的外国公司工作,家里的经济条件渐渐好起来,就搬了新房子。新房子离原来的老房子现在看起来并不是特别远,难怪当时的我没有转学。可是新房子是独门独户的,不像昔日弄堂里有许多的玩伴,所以放学回家后我是那样地寂寞。同一层楼里倒是有户人家有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孩子,可惜是个女孩子,说话特别细声细气。那时大人们常会夸她好教养,想来就是现在可以称为淑女的那个物种吧。可惜这样的优良品质对于十一岁的男孩子来说实在是没有什么吸引力的,在努力地“沟通”了若干次后我终于还是放弃了培养她成为玩伴的想法,以至于后来当得知新妈妈给我添了一位小妹妹的时候,我的心里也都是掩不住的失望。

      于是,我就是在带着对女孩子这样的偏见里遇上了“她”。那天她跟在她小姨身后进了门,单薄的身量、轻轻地喊人、浅浅地微笑,和所有的女孩子也没什么两样,表现得十分中规中矩。我对这样的小客人没有什么兴趣,但是“妈”却叫我带这位妹妹去玩玩。玩什么呢?我又没有布娃娃,也不会跳橡皮筋。
      “你会下跳棋吗?”我看到了书橱里的跳棋。
      “会一点点。”她点点头。
      于是我将那盒跳棋拿了出来。
      “啊,是玻璃弹珠的。”她忽然欣喜地叫了起来。
      玻璃弹珠?她这样称呼我的玻璃珠跳棋!这可不是女孩子常用的名词。“你,会打弹珠?”我有些迟疑地问。
      “嗯。”她居然很兴奋地点头。
      “那我们来玩打弹珠吧。”这可真让我喜出望外。虽然和小姑娘打弹珠好像很没出息,可是好久没人一起玩的我实在手痒得很,她水平再臭也没关系了。

      但是后来的事实却证明,我实在低估了这位貌似单薄秀气的女孩子,她的弹珠水平并不在我之下,甚至可能还比我好一点点。于是,感到有些失了面子的我又问她会不会下陆战棋。对于这项让很多女孩子厌烦的游戏她还是毫不犹豫地点了头,虽然这次她的棋艺要比我差些,但是放在我们那群男孩子里排得话也好算中上的了。

      这样的女孩子是我从来没有认识过的,玩得兴致勃勃之余我们的话就多了。然后,我知道,她居然还会骑马,她来自遥远的边疆,她见过广袤的沙地,她攀过有积雪的高山,她还见过连绵的羊群和可怕的暴风雪……她说起这些东西的时候,清澄的眼眸里闪耀着琥珀色的金芒。我想,我大概是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沉沦在那片金色的阳光里了吧。自那以后我就立下了要游遍四方的志向,有朝一日也好这样得意洋洋地在她面前叙述遥远世界的故事,让那双金色的眼眸因我而闪耀!

      但是,我没有想到,再见她的那日竟已在折翼之后……

      “顾桢!你到底会不会打啊!你们男孩子真是笨死了!”又听见猪猪带着奶音的大吼声。我看向小小狮吼来源的方向,小姑娘藕节似的小手膀正举着一支羽毛球拍,球拍尖端指着显然已卡在小树上的羽毛球,义愤填膺地冲着对面的小男孩大喊;男孩子白皙的小脸涨得通红,却嗫嚅着没有回嘴,只是默默跑到树下将手中的球拍使劲向着树上扔,想将树上的球掷下来。

      呵呵,这话怎么这样耳熟呢。我仿佛看见当年那个傲气的男孩子斜睨着面前的女孩轻蔑地说,“你们女孩子也会下陆战棋吗!”不过如今的世界好像正好颠倒了,果然是进入了“她”时代。我摇着头笑。
      “还笑呢,看看,你女儿又在欺负小桢了。”有双手拍上我的肩头,“要是安慧看见可要心疼了。”
      “男孩子被女孩子喊两声怕什么,小桢很有绅士风度啊。”我按住了肩上的纤纤素手,依然柔软的掌心里覆上了一层薄茧,沙沙的触感带着她的温暖如水入心,沉沉地沁满厚实的幸福。我转过头去看向身边浅浅微笑的女子,琥珀色的眼眸依然如当年初见那般清澈,我手腕一带,便要将人揽入怀中。
      “哎,孩子们都在眼前呢。”她按住了轮椅的扶手,朝着孩子们那边努努嘴,脸上有可疑的红晕。
      “这样不就不在眼前了。”我拉住她将轮椅一转,退到了立在一侧的画架后面。琉璃被轮椅带着倒在我怀里,宽大的画架和背后枝叶茂盛的大树正好为我们隔出了一方小小的天地,挡住了孩子们的视线。

      江南秋天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冠星星点点地洒在身上,是酥酥懒懒的温暖。我细细啜吸着如水的柔唇,这许多年过去了,依旧让我迷恋如斯。交缠相啄间,我们的呼吸都渐渐浊重。
      “孩子们该午睡了吧。”我低低地在琉璃耳边问。
      “嗯,……”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哑哑的声音里透出丝丝绵绵的情愫;半闭的眼却睁开了,那样清凌凌地瞥了我一眼,唇角含着意有所指的笑。
      这个琉璃心肝的小女人!我探头噙了她嘴角的那朵笑,老夫老妻的默契真不是当年青涩可比啊。呵呵……

      ********************************************************************

      “哎呀,累死了,不打了。”
      “好!咦,朱朱,璧叔叔和琉璃阿姨怎么不见了?”
      “喏,不是在那里吗,画架后面啦。”
      “哦,在画画呀。”
      “嘘,别过去,他们在亲亲啦。”
      “嘁,亲亲有什么稀奇呀?我妈妈常常亲我的。”
      “你懂什么呀,大人和大人亲亲不一样的,是嘴对嘴的呢,小姑姑说要很要好很要好的人才可以那样亲哦。”
      “哦,这样啊……,那,朱朱,我们是很要好很要好的人吗?”
      “嗯——,好像还不是吧,上次吃喜酒的时候我叫你帮我去拿蛋糕上的新娘子你都不肯呢,还是大方哥哥好,他就帮我拿了。”
      “可是,那是不可以的呀,方子腾不是也被他爸爸骂了嘛。”
      “我不管,大方哥哥就是比你好。”
      “那,那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还不行吗。”
      “真的吗?我们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绿草地、香樟树、蓝蓝的天空白白的云,唇红齿皓的小娃娃勾着胖嘟嘟的小指头。日月如轮,岁月如梭,不老的情歌唱到地老天荒。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到此全部结束,感谢大家赏光观看,特别要感谢所有一路相随的朋友们,新文中再见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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