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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三十八章 ...

  •   眼前一直有来来去去的人影在晃,可是我唯一能看清的只有那扇厚重的金属门。医生说只要他能从那里活着出来就再没有生命的危险了。于是,我便在这里等他,无论死活,我都要等一个结果,这生生死死的一场情事,无论如何我都要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一番结局。

      小姨夫说,程璧在里面抢救的时候,我就在ICU门外的座椅上整整坐了四天。机械地吃喝,机械地如厕,机械地处理一切生理必须,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病房大门,任谁来都劝不动。直到程璧被推出病房,只见我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人就像被抽了骨头一样顺着椅子滑到地上去了。

      大概是这样吧,其实我一点都不知道那四天是怎么过来的了。我只记得最后那次大门打开的时候,石头被推了出来。虽然他的脸灰白得真的像一块石头了,又瘦得脱了形,但是我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是我的石头。真好,他的脸清清楚楚在那里,没有盖上任何东西。我真想上去亲亲他,不知道他那样干裂的嘴唇还能不能和以前一样温软。可是真要起身时却发现脚下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整个身子沉得直往下掉,连意识都一起沉了下去。

      醒来的时候,爸妈都在床前。我睁开眼,看见他们对着我笑着抹眼泪。可是我开口第一句话却问,“程璧,他还好吗?” 看见他们朝我点点头,我摇摇晃晃地就要下地去看他。“小璃,你昏了一天了,好歹吃点东西再去吧。”妈妈赶快上来扶住了我。哦,我可真是没有良心,我昏睡了一整天,让父母担心了一整天,一睁眼,却是满心只有自己的男人。可是,没有办法呀,我的身体管都管不住自动就想去找他。难怪都说,人心是向下长的,只有老的才记挂着小的。

      我胡乱喝了几口粥就去了石头那里。他这次住的是VIP病房,整个楼层都是安安静静的。我一走到石头的病房门口就能听到里面有个有些熟悉的冷冷的声音在讲,“像他这样高位脊损的病人本来就应该特别注意肺部保养,这位病人在不久前发生过自主高反射症状的情况下还前往高山地区并且在缺氧环境下密切接触肺炎患者,这些行为简直可以说是自杀。由于严重的肺功能障碍,实际上飞机上的氧气面罩对他并不能提供多少帮助,能保住这条命已经是很幸运的事情了。以目前病人的状况,你们可以考虑促醒治疗,尽快恢复病人意识。不过促醒治疗能不能起作用也是因人而异,目前我们在人类高级神经中枢方面的认识其实还很有限,请家属也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

      这些专业的东西我不是很听得懂,但是话里的意思却是那样明白,一句句话像冬天的冻雨,一个字一滴水,滴进我的耳朵里,又流到心里边,冻得我的心冰凉冰凉的。我的手握成了拳头,堵在嘴上,几乎将整个拳头都塞进了嘴里才将哽咽挡在了喉咙里。其实我一直是有些委屈的,为他那时的不告而别,只当自己的爱情多么伟大,那么轻松便原谅了情人的过错。却原来他竟是冒着生命的危险来找我,为了我的“离世”其实是连命都不想要了的。

      我不知道自己在病房门外站了多久,只觉得腿软得没有力气进去,一直倚在墙上直到曼宁阿姨将医生送出来的时候看见了我。

      “小璃,你来了,进来看看他吧。”曼宁阿姨还是蛮温柔地对我说,但是我能看见她眼睛里有明晃晃的幽怨。面对这种幽怨,我,不是不心虚的。

      我向曼宁阿姨点点头,有些瑟缩地走进去,去看那个极度渴望看到的人。他,平平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了各种维生的管道。那张清俊的脸瘦削苍白,脸上一片淡然,明明正受着种种的苦楚却一点表情都没有,让我觉得亲切又陌生。我的手已经从嘴里拿出来了,可是喉咙里依然好像还堵着大块的布絮,一声都发不出来。我抖索着手想去摸摸他,可是他的脸、他的手、他所有露在被子外面的部位都是那样苍白,白到几乎透明,像精致的瓷娃娃让人不敢触碰。我抖着手踯躅了半天又缩回来攥紧了,看着他眼帘上那两片蝶翅样长长的弧线发呆,半天,却连一点点轻微的抖动都没有看见。

      所谓促醒治疗,就是让患者接受外界的诸般刺激,让刺激可通过大脑接受外界信息的5个感觉通路(视觉、听觉、触觉、味觉和嗅觉)和物理通路来促使大脑觉醒。说白了,就是用变幻的声、光、气味不断折腾昏迷的人,再让他在各种环境里“移形换位”以达到将人弄醒的目的。石头的主治医生就是那位ICU里冷冰冰的女医生,但是后来我知道这位留美归来的年轻女子是神经科里中枢神经疾病方面的专家,是方林医生想方设法求来的“神医”。石头接受的那些看似稀奇古怪的疗程其实已是现下国际上最先进的促醒治疗。

      但是这样先进的治疗并没有让他很快醒来。日子一天一天,一周一周,一月一月地过去,我殷殷地守在他的床前,按着医嘱絮絮叨叨地和他聊着,手下不停地按摩他的身体,还有护士训练有素地向他供应各种感觉刺激,但是那两片薄薄的蝶翅般的睫毛依旧一颤都没有颤过。

      刚刚开始的时候我也是那样急切的,握着他的手总觉得下一分钟他就会张开眼睛,用幽黑的眼仁看着我说,“别担心了,小傻瓜。”可是幻念总是破灭在每一个下一分钟,渐渐地,连程伯伯和曼宁阿姨也越来越多地叹起气来。但是,我却慢慢有些满意的感觉,觉得每天可以这样拉着他的手,时时看着他就在自己的眼前,似乎也是一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虽然这样的念头似乎很是卑劣,但是能与心爱的人日日相伴,我是圆满的。

      就在那些长长的日子里,顾宇翔来看过我。从他那里我才将当年的故事拼凑完整。原来我满怀怨怼的远走他乡是他一心舍己成全的结果,但是我的心里已经没有了曾经的怨恨。那时在山里对着分外明亮的月亮心里满是酸酸涩涩的思念,刻骨铭心的是由爱生来的恨;如今却全然只记得他的温柔他的好,只盼望再见那春风拂面的笑。

      暑假临近结束的时候,小郭也回来了。知道了我的事情,她也来看我。临走的时候将我拉到病房外说,“琉璃,看开点,你还年轻呢。”呵呵,我有什么看不开的,我的爱人好好地在那里,日日都能触到他暖暖的呼吸和温软的手,没有比这些更让我珍惜的了。从那日女医生的话语里我就明白,这已经是上帝份外的恩赐了。

      在学校开学以前刘校长也来找过我。她说的那家私立学校我是去不成了,因为有了那件“光荣事迹”,我又变成了青年教师的先进典型,准备接任的新校长无论如何不肯放走我这样的“人才”。不放就不放吧,我还是很感激他的,照顾到我的特殊情况他一下就放了我一学期的假。这样,以后我应该就还会留在原来的学校教书。

      刘校长来的时候还提起过那个人。她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学校待她那样好,她妈妈和自己又是老朋友,还要莫名其妙的做那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她到底是为什么呢?!我只是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女人,有时钻在某个牛角尖里也是不可理喻的。眼下她已经辞了教职出国留学,或许换个环境也好,这样能干的人想通了也有她自己的一番天地。

      外婆一直都没有知道我“死去活来”的那些事情。当小姨将我和剪切过的报纸一起带到外婆面前时,老人家只是很欣慰地说,“果然我家的小璃是不会做那样的事情的。”她的口齿没有往日的伶俐了,但还是能让人轻易地听懂,也能拄着拐杖行走,恢复得很是不错。这样,我又忍不住想到他的好,救回我的亲人,成全我的亲情,独独把自己放在了最后。

      一个学期过去得很快,在新学期开始的时候我必须回学校上班了,但是那人的双眼还是没有睁开。于是,我每天奔波在学校和医院之间,奇怪的是,我却没有疲惫的感觉。我学了开车,日日开着石头的车子去上班,下班又赶去医院,日作夜息却像筑了巢的鸟儿,每日下班都有回家的感觉,知道有一个人一直在那里等着我。其实,这样便很好。

      寒来暑往,日月更替,转眼又是阳春三月的日子。石头依然安静地躺在那里,像沉沉入睡的细瓷美人,既没有醒来,也没有出现“植物”状态的蠢样,好像只是时光在他身上停滞,让年少坎坷的他有段好好休息的时日。叶医生,就是那位女医生,说,这样的沉睡并不算“植物人”,比植物状态还是要好一些的,不过持续的时间愈长,醒来的希望总归就越渺茫了。以至到了后来,曼宁阿姨也开始隐晦地劝我要看开一点。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叫我看开一点呢?其实到了今天,我还有什么不能看开的,只要那人在我眼前一日,我便开心一日的。

      但是,那个不一般的日子还是到来了。那天我像往日一样下了班去医院,远远在走廊里就看见病房门口拥了一堆小护士。那一瞬所有的血液好像都从大脑里抽离,“出什么事了?!”,我的手脚冰凉,那人被推进ICU的景象在我眼前直晃,软软的脚下像踩着棉絮,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一步一步挪到了门前。小护士们都认识我,看见我过去赶快就让出道来,她们嘴里还兴奋地说着什么,但是叽叽喳喳的声音我一句都没有听清。

      我扶住门向病床上看去,是叶医生在那里检查,一个帮忙的小护士挡住了我的视线,看不见石头的头部,我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大概是发现了门口的我,叶医生示意小护士向旁边让了让,对我说了句什么。我几乎用了整整一分钟才弄明白那句话:“他醒了。”我傻呵呵地大张着嘴,转眼看向床头露出的苍白面孔,俊挺的鼻梁上那对黑黑的蝶翅果然在轻轻颤动,在贴满艳丽色卡的床头如振翅欲飞。薄薄的蝶翅烟雾一般慢慢升起,于是,我看见了那对记忆中幽黑的瞳仁,氤氲着烟霞罩着星光点点向我的方向渐渐对焦。

      “嗡——”我的耳中一片轻响,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什么颜色都看不见,天地间只余了那对微微弯起的眼角,如多年前的初见,春风无限。

      *******************************************************************

      琉璃合上手中的笔记本,摩挲着扉页上几行写得抖抖的字迹:

      你见,或者不见我
      我就在那里
      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里
      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
      爱就在那里
      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你手里
      不舍不弃
      来我的怀里
      或者
      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默然相爱
      寂静 欢喜

      “琉璃,又发现什么宝贝了?”门外那人低沉悦耳的声音在问,“别弄太晚了,漏了什么以后还可以再来拿的,别累着了。”门被推开,在老张帮助下爬上楼梯的某人驾着他那“无往不利”的“座驾”驶到眼前。
      “没什么,一个旧本子,记了些以前的东西。”琉璃将笔记本扔到桌上,转身将头靠在来人的肩头。
      “早点休息吧,明天一早搬场公司就要来了。”轮椅上的手伸过来,修长的手指轻轻抚向她的小腹。
      “嗯。”琉璃轻柔地应了一声,手覆着那人的手也轻轻按在小腹上。微微隆起的小腹内已经能感受到新生命的律动,这是千辛万苦得来的宝贝,琉璃从没有想过原来上帝留给她的后福是这样大,沉沉地要满手满心地去承载。“石头,我是不是又在做梦了。”她侧头问向身边的人。

      “呜~~”开口问话的嘴又被堵住,即使是梦,又有何妨。愿今夜好梦无限!

  • 作者有话要说:  蝶舞终于在今晚落幕,第一次写文,多亏有这么多热心读者一路相随,鼓励支持我走到今天,妖在这里向所有的读者大大们说一声:谢谢!
    小手绢擦擦眼角,再说,蝶舞将有一个番外就全部结束了。后面还有一个短篇正在构思,有兴趣的亲们可以常去我的小窝看看布告。不过近期需要好好休息,元旦前应该不会有新文了。
    好,就这样子,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鞠躬,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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