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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再深也不如人心 ...

  •   这场梅林后人在世纪婚礼上献宝的传奇,没能于街头巷尾流传多久就告一段落了。不是人们不想反复咀嚼从中获得快乐,只因为东洋倭寇打进来了,恐惧占据七情之首,往日一切用来打发时间的乐子都食之无味,灭顶无望之感迅速蔓延神州大地。

      “梅林风流蒋宋狂,翩翩蝴蝶正当行。温柔乡是英雄冢,哪管东师入沈阳。”

      尚在炮火之外的沪上还没到惶惶不可终日的程度,一群孩童还在街上边跑边念着时下流行的童谣。

      婚礼那日,宋家小姐到底没有顾念有姻亲的冯家二少,许了林子慕的当众求请,同意梅林两家再续前缘。梅家小姐又正是杜老板领来的那位姑娘,她想也没想就站到了林子慕的身后。

      宋家长兄替妹妹妹夫做人情,事后指了一处沪上的精致宅邸赠予二人做为新婚屋舍,且日用侍从一应俱全,并派一队卫兵把守,将二人安顿进去。

      说是安顿,其实就是软禁,他委婉地请林子慕对照地图绘制寻宝线路,说到时候要麻烦他带一队人进山去寻宝。林子慕不推辞,笑答:“这是自然。”

      蒋宋两家合为一家,精于算计也是自然。毕竟宝藏初现世,想争夺的人都在暗处,不得不防。去深山老林挖宝,十几年前的记忆不能尽信,万一地形变迁,岂不是要跟宝贝失之交臂。

      只是苦了冯二少。

      白驹过隙,冯啸君不日就要回自己的军营了。

      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内外交困,哪有长官在外不还的道理。

      他身着军服,腰上皮带紧勒住瘦了一圈的腰身。有种随时上马就能出发的齐整样。可他不走,堵在林家宅子门口,手里的鞭子一下下地敲击另一只手的掌心,不疾不徐,倒是十分有耐心。

      只是那双狼一样的眼睛,快把面前的管事儿给烧出个血洞。

      管事儿一再作揖,腰弯的快要贴到地上了:

      “军座,您天天来,我们主子可是一次都没您进去,多耽误您的大事不是?实在是没法子啊!您别为难老身了,我就是个传话的,哪能做的了主子的主啊。里面那位说不见您就不见您,早先我以为他性子好还劝了劝,您知怎么的?发了好大的火啊,我话没说完一杯滚烫的茶水就照着人面门砸过来,可不给我老人家留脸面,要不是我躲得快,就……”

      管事儿的衣袍上果然有一大片水渍。

      冯军长对此毫不怜悯,刀子一样眼神依旧盯着人看。

      “要不您这么多兵,干脆让人来把咱院儿拆了得了,老身求求您了?”

      管事儿急得出了一脸虚汗,要不是年龄大了,周围人多,在年轻人前下不去脸,都想给咄咄逼人的冯军长下跪了。

      正僵着,一辆白色小轿车赶巧停在了俩人身旁,驾驶座上下来一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围观起来,叉着腰时不时搞出点动静来:

      “哟,啧,切……”

      冯军长眉心微皱了皱。

      “老四,你这闭门羹一吃就吃了十多天,还不死心啊?那姓林的小子摆明要跟你划清界线呢,这都看不出来,跟老人家较什么劲?”

      敢这么说还不怕被打死的,也就只有季老八了。

      季老八家里出了血,给他谋了份不用上战场的差事。那个本来不被看好的清水衙门情报科,突然得到上面的极度重视,短短几天从十几个人发展到上百人。他自然也风生水起,成了军统第二处的处长。加上又是黄埔学生,拍给他的都是技术、政治、国际事务,并不像其他各处,只做台面下的肮脏事。

      “狗嘴。”冯啸君不冷不热地回了句。

      “他是利用你啊,故意挑委座和夫人大婚那天求娶阿墨,他可不简单。要是别人搅和他俩没成,那俩位贵人脸面上也挂不住吧。这一招不就是绝了你的心思吗?那姓林的两面三刀,说不定早就恨上你了,就等这一天。”

      眼瞅冯军长的鞭子就要离手,季老八抬起肘子护住连,紧忙改口:

      “说笑的,说笑的,四哥,你不信便当我放屁罢了!你亲姐夫不就是宋家老大哥吗?这房子是他给的,咱今天就大大方方横冲直撞进去,把我嫂子给捆了然后扔床上办了,我看宋家谁敢放一个屁!?”

      “咱是文明人。”

      “你?文明个屁!当初不就是你想方设法强迫人跟你的吗,还当我不知道?”

      鞭子到底是抽下来了,也不顾及那身定制的西装。

      管事儿的看两位爷都惹不起,恐神仙打架伤了小鬼,赶紧偷偷溜进去报主子,外面一个不够热闹,现在变俩了。

      季老八一面躲一面去抓鞭子很是吃力,他趁机瞄了周围,明里暗里全是蒋派的人,几步之内倒没有人近前。

      他压低声音,游丝般的气流从嗓子里将出未出,连嘴唇都纹丝不动,但分明有话传进冯啸君的耳朵:“这小子有共背景。”

      冯啸君抬起眼皮,轻声问:“游先生的人?”

      季老八眨了眨眼。

      而后故意提高声音道:“你急个屁啊!我来是有正经事儿。”

      冯啸君推他一把,卷起鞭子,也提高声音回到:“你能有什么正经事?”

      “陈小十来了啊,哥几个约好晚上一起喝花酒,搂着大姑娘香香酥酥的身子,不比在一棵树上吊着强?就算你不喜欢姑娘,喝醉了就好,一醉解千愁!”

      推搡中,俩人一起上了轿车离开。

      到地方,先见到的是老大江云先。

      江老大是他们黄埔一期一队最优秀的学生,颇受蒋待见。现在和黄老二黄垚分别管着蒋校长的侍从室和机要室。

      “听说,蒋要传召小十来?好事坏事啊?”

      冯啸君一坐定就开门见山地问。

      小十,陈无渊。

      自打吕老六以下犯上被打发回老家,他替人家发声也受到牵连,从正经师给踢出去,分了一千个被□□抓去又放出来的俘虏兵,眼瞅着要上前线打仗了,突然被叫回来。

      “都不算吧。大战在即,委座想让他去打头阵,却不放心他的部队,就试试他的忠心。”

      江老大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喝尽。

      这做派一点不像他平常,喝闷酒,连跟旁人客套碰杯都懒得敷衍。

      侍从室是最贴近蒋公的人,哪怕是军区司令这样的高层官员想要了解风向,都得客客气气地低头向他们赔笑,何况军长,师长这样品级的军官。

      江的地位实际上是非常高的。况且他为人面面俱到,滴水不漏,老成持重。

      在黄埔军校时候,他就话不多。严肃,不苟言笑。但人端久了总会累,难得和老同学一起随意松乏,做个不用武装的青年人。

      又喝了几杯,他接着说:“不过,问题不大。”

      三人喝了几巡酒,小十才匆匆赶来,一到就满上一杯,说要自罚。

      “几位哥哥,千万别跟弟弟我计较,平安过了明日,我来做东,横着出去也舍命陪好各位哥哥。”

      季老八佯装恼火,将酒壶重重撂到他跟前,斥道:“你拿什么翘,这里谁不比你大,你一个小小旅长让人家军长等你,不合适吧?一杯?你好笑不好笑,淹不死个鸟?来来来,三杯不能少!”

      “哎哟,季老八,我说你是不是想看我脑袋搬家?你直说吧!我这不是有苦难言吗?来迟了是因为啥?天大的事儿明儿个等着我呢!人家江老大还知道给我翻了两本书,怕是委座要考的。背不背得出,决定我吃饭喘气的家伙能不能好好扛在肩膀上!我来晚江老大和马老四都没说啥,你起个屁的哄呢!”

      俩人都是牙尖嘴利,你一言我一语锵锵起来,屋子里顿时热闹了几度。

      另外俩人不搭理他们,任他们胡闹。

      冯二少低声问江先云,“你给的什么书?”

      此刻江先云有点醉态,全数梳到上面油光锃亮的背头有些松了,一缕头发挡住了眼睛,看不出情绪来,但明显勾了勾的唇角,等了一会儿才回道::“《剿匪手册》和《曾胡治兵语录》。”

      冯二少正抓着餐布,慢慢地擦着配枪,听到这两本书,手上顿了顿,才悠悠道:“他还是最恨共。”

      “哼,”江先云嗤笑一声,“谁知道能成了生死对头,原本都是一个国家。不过没多久,就能好好跟东洋人打了,国共合作指日可待。”

      “游先生到沪上了。”

      “嗯。”

      这边正忧心国家大事,那边突然骂起来……

      “这是造他娘的什么孽!唔唔唔……”

      啪一声,瓷杯子落地,碎裂声刺耳,打断了谈话。

      季老八有些莽了,仗着身板高壮些,一手抓着陈小十的头发强迫他仰起头,,一手端着一壶酒就要往陈小十嘴里灌。

      小十看起来十分难受,也狠命地挣扎。

      啪!

      又一声。

      季老八惊得手一松,愣愣地看着平日云淡风轻的江老大森冷的眼神。

      “怎么啦?我们闹着玩的。”季老八不知道怎么,就心虚了。

      江老大的眼神有些可怖,不仅仅是责难淘气的朋友。

      “你说你怪谁呢?”

      江老大看着季老八开口,话确实对小十说的:

      “原本觉得你也是个十分聪慧的人,识时务,有谋略。可你太让人失望了,光明前途说舍就舍,犯什么蠢跟着那个莽夫学?”

      这话乍一听没头没尾,季老八求助地看向冯啸君,一副询问的神情。

      冯二少捂住脸,明显不想管这摊子事。

      江老大叹了口气,看着陈无渊软了语气,内心中似乎万般挣扎,才问出那句:

      “我哪里不如他?嗯?”

      陈小十脱力坐进椅子,面色苍白,低头不语。

      江先云不依不饶:

      “你现在陷入如此境地?他又在哪里?是不是只有我能救你啊?虽然……难道我真能狠心看着你去送死吗?”

      他眼里一团灰雾,显然以往俩人有过什么纠缠。

      陈小十抿了抿嘴唇说了句:

      “你只当个普通同学,能帮就帮吧,不用为难!别的,我自求多福!”

      江先云被他这话气得喘息都不平了,混着浓烈酒气的呼吸喷薄而出,像是要把这个不近人情的陈小十给怎样,却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再端起一杯酒,手竟抖起来。

      季老八眼看僵起来,马上前去打圆场:“哎呀,这是多长时间没见了,怎么玩笑都开不起了?小十,刚刚是我喝多了耍酒疯,哥哥不对,你别说丧气话,哥哥自罚三杯。”

      冯二少在一边默默换了大杯子,倒了满满三杯酒,推过来。

      季老八咽了咽,硬着头皮把三杯全喝尽了。

      “蒋那个人,你要提防他,他是个笑面虎。明天每个问题,你都要慎重,不可玩笑。”冯啸君中肯说道。

      江先云也平静下来,说道:“还有,他不喜别人逆他,狡辩更是要不得,你凡事顺他的意思。离开时也不敢松懈,他会在后面盯着你看。之前有个师长要升职,走的时候脚底虚浮差点跌倒,被他说难堪大用,随即撤了职……”

      “算了……该说的我早前也和你说了,你不用担心,再不济,有我在呢。”

      饭局匆匆结束,街上没什么人,更没什么车,季老八酒气慢慢散了,开车带着冯二少往回走。

      路上他忍不住问:“他们俩,苟且过?”

      冯二少不言语。

      “那……”季老八又要张口,冯二少忽然问:

      “不也绝了你的心思?”

      “什么?”

      “梅林婚约。”

      季老八面上一凜,眼神有些躲闪,“哦,我跟阿墨啊,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还提这茬干嘛?你没见她跟杜老板走的亲近嘛,我们没有做夫妻的缘分。我老家给安排了一个世家的女儿,年后回去就要定亲了。”

      “可那天,你在看她,她也在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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