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不慕 半国宝藏》参天树

32、战争中的奢华婚礼

　　转眼入冬。

　　腊月头一天，是蒋宋两家婚礼的正日子。

　　沪上所有报社的大记者倾巢而出，挤在大华饭店门口严阵以待，准备多拍些照片，好在头版头条的激烈角逐中拔得头筹。

　　政治、经济、军界两千多位名流宾客纷至沓来，跨山过海涌入大华门口的中山路，进入到这座占地几千亩的豪华饭店。

　　来的稍晚一些的，汽车只能停在二里以外，衣香鬓影的贵客们就得屈尊降贵从洋车里下来徒步穿行。天公不作美，珍贵的毛大氅也挡不住寒风，妆容精致的贵妇们被冻的瑟瑟发抖，踩着羊皮小高跟紧走几步，生怕失礼赶不上婚礼，一路上碎碎念着跟自己的小厮。

　　林子慕牵着子规从陈怀颂车上下来，他今天穿着一身合乎身形的西装，那是陈怀颂拉着他去订做的，出自一位沪上有名的老师傅，面料硬挺针脚讲究，衬得他终于显出了几分浙商巨擘传人的金贵好气质来。

　　大华饭店门口查邀请函查的紧，队伍几乎是不动了，他们就站在人群里聊聊天。陈怀颂说起自己在欧洲游学时候，去学了驾驶飞机，翱翔在蓝天白云下的自在感受，让林子慕好生羡慕。

　　突然，后面人群好似起了变化，嗡嗡嗡嗡嗡嗡的人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排山倒海的人潮向前涌去，不少人差点原地摔跤，一阵扬土平地升起，甚嚣尘上。

　　太太小姐们扑了满头满脸脏兮兮，不满地娇嗔埋怨起来，谁家的混小子敢在这里造次！

　　随着道上人群分开，中山路上自动让出一条道来，惊心动魄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又像地底下滚出的惊雷，将人心捣乱，又嚣张作乱似的在林立的建筑中回荡蔓延。

　　一群身着军服的军官骑着枣红色长鬃毛的高大马匹飞奔而来，扬起的尘烟呛得旁人咳嗽起来，他们却丝毫没有歉疚和顾忌。

　　“这些是什么人啊？这么嚣张！”陈怀颂大声嚷道。

　　“好像是黄埔军校一期的学生，来给蒋校长贺喜！”人群里有人似乎知道点内幕。

　　擦身而过时军官们中有一人突然扯马缰绳，把一人半高的大马勒得扬起前蹄，嘶鸣一声，吓得旁人又往四周散了散。

　　在林子慕旁边停下来的不是别个，正是冯啸君。

　　林子慕深吸了一口气，转脸将自己埋在人群里，不想被他看到，打定主意要在众人前撇干净自己和这人的干系。

　　冯二少却更加高调地扬起鞭子，啪啪对着虚空中甩下去，鞭子眼见着对陈家小少爷那长白生生的面容去了，却在相距一毫厘的时候收了回去。等鞭子回到那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人手上的一瞬，那人跳到地上，高出人群一个头。

　　他拧着眉毛，先看了眼鸵鸟一样的林子慕，不咸不淡地说：“呵，现在知道了吧？汽车也未必比骑马强吧？”

　　虽然没有对视，但林子慕背后还是起了丝丝凉意。

　　在冯军长的军营里每天被折腾的死去活来，非逼得他无数次讨饶，却自讨苦吃，最后无奈“逃”出去也快一个月了。他留信说是跟着荒雅师父安排接应的人参加蒋宋婚礼，可没说这人就是陈怀颂。

　　冯军长收起了戏谑，一副千年醋霜成了精似的用鼻孔对陈家少爷说：“你不是去欧洲留学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成绩不好，让人给撵回来了？”

　　陈怀颂原本还在犹豫这人是谁，整个沪上敢拿鞭子抽自己的可没几个，突然想起什么，抬手指着他道，“你是，那个那个那个……”

　　车夫？

　　两个字还没出口，冯二少就手掐了一把林子慕的脸蛋儿，翻身上马志得意满地又走了。

　　这一下掐得不轻，生掐出几个红红的指印来。

　　旁边不少姑娘小姐们近距离看到这群军官中最高大又意气风发的一位的俊脸，顿时心花怒放起来，四处打听这是哪家少爷。

　　林子慕向陈怀颂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话。陈家小少爷就在震惊中一步步挪向饭店门口。他们人还没到，冯家二少在婚礼路上调戏了良家妇女的混话就先一步到了。

　　黄埔一期一队都是沙场秋点兵的青年将领，为天下开太平立下汗马功劳，如今都从战场上凯旋，颇得蒋公青睐和重视。蒋公亲信亲自来门口迎接，跟着出来的还有几位早早到了的从文的黄埔学生，之一便是在沪上跟着创建保卫科的季博冉。

　　他一眼就从十几位老同学里找到了马老四，激动上前一把搂住。

　　这还是他们毕业后第一次见面。

　　尽管俩人身量高大，穿得都是顶束缚人的衣服，这么一搂十分不舒服，但季老八的力道就跟他的心情一样。

　　冯二少一边扯开他，一边用手臂顶着，在两人间顶出一线距离。

　　“啧，离我远点，别让我媳妇误会，大家都是男人，保持点距离。”

　　季老八才不管，要不是人多，他就要亲亲热热叭地来上一口。

　　“你个好小子，把我骗得好惨啊！咱们俩一起在沪上吃了那么多苦，你都不告诉我？！你说你是不是欠揍！”

　　冯二少不当回事儿地说：“有什么好说的。”

　　“你大爷的！威名赫赫的中原王次子哎！还是段宋两家亲戚，你这身份随便提提，咱俩至于去拉了一年车吗？”

　　“拉车怎么了？你的前程，我的媳妇，不都拉出来了，挺好。”

　　季老八瘪着嘴，“媳妇是男媳妇，前程是屁前程。当我这个什么破保卫科是个什么美差啊？就一姓戴的傻丘，在蒋那拍马屁拍来了，以后还不知道要干啥呢。要不是我上回在战场上受伤肚子炸烂，我老子死活不让我再去前线，我至于在那个货手底下受气？切，就这个破事儿还花了我老子这么多才把我塞进去，艹！”

　　冯军长眉头一皱，抬眼直盯着他伸出来的三根手指，冷冷道：

　　“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明明大权在握，娶了顶有钱的宋家三小姐，却连自己学生都不放过，雁过拔毛，可真是恬不知耻了。

　　“他这人啊，我以前还佩服过。特别是在黄埔那阵子，他总爱拉着大伙儿聊天，挺没架子的。后来听小十说，不一样的同学在他那不一样的待遇，加上后来刘老三被他排挤，吕老六看不下去气得回了老家，我就看明白了，这人吧，真是不行。他不实在，就爱排场。”

　　冯二少哼了一声，看着眼前花了几百万大洋的奢华，再想想前线的黎民百姓和等着发军饷的士兵，也越发气不顺，不过他也不跟着说什么。

　　吉时快到了，宾客们纷纷走进大厅，里面全是打扮精美华贵的男男女女，举止优雅高贵，言谈得体从容。

　　一个穿着西式黑色西装，只留着一点贴头皮发根短发，身材瘦削的男人，胸前插一朵红色玫瑰，周旋在众人的中心。

　　此人正是今日新郎。

　　“林中，你看新郎官像不像一个人？”陈小少爷抓着林子慕的胳膊摇晃道。

　　“谁？”

　　“像不像咱们小子规啊？”陈怀颂轻声说。

　　林子慕被他这话一点，心里吓了一跳，但是面上淡淡回了句：“别欺负小孩子，哪里像，一点不像。”

　　远远地，人群里茶兮楠正和父母还有姨妈姨父也就是陈怀颂的父母，等待时机上去和新郎道喜。

　　陈家太太一看到儿子旁边站着的林子慕，眉头便拧到了一起，喊来在墙根边站着等着吩咐的家奴，耳边叮嘱了两句，那家奴就奔着他们来了。

　　“少爷，太太说让您识些好歹，别和不三不四的人厮混。”

　　那家奴语气毕恭毕敬，说出来的话却难听的很。

　　“这是什么话呀！”小少爷怯怯看了眼林子慕，那白白净净的脸上没有丝毫不愉快。

　　“我妈不是说从欧洲放假回家就不管我了吗？”陈小少爷咕哝了一句，可看着父母远远射过来带着杀气的眼刀，他也不敢造次。

　　“林中，我先过去一会儿，他们肯定是要去当面祝贺的，惯会拉帮结派，等那边敷衍完，咱们晚上还一起回我的公寓玩！你等着我啊。”

　　林子慕朝他笑着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尽管去。

　　往日里旁人欺他他无所谓，可今日他第一次以梅林后人身份出现，正儿八经拿了请柬的，更何况自己今日要当着众人的面来赠送贺礼。

　　不过他也并不是形单影只，这两千多人里，有冯二，有子规，还有他的姑姑”林雪雍和准姑父廖燕臣。

　　廖老妈子本来被邀请当证婚人，但是林雪雍说他要是敢当这场婚礼的证婚人，她就当众打断他的狗腿，因而他只好找了个借口婉拒了。但婚礼不好不来，何况林雪雍作为记者，她自己也想趁机在这趋炎附势的活动里捞些猛料。只是穿得一身火红的衣服，她比新郎新娘还要抢风头。

　　林子慕拉着子规躲在角落里，拿了些吃食，子规专注吃着日常见都没见过的美食，林子慕眼神一边在人群里逡巡，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火红的姑姑，不禁躲开那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