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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日落晚风凉 ...

  •   “本来是想带你去……”

      冯少脊背上出了一把虚汗,此刻才感到丝丝凉意。

      “算了,你要是忙,那王凭阑的电影放映晚宴……”

      !

      林子慕听见王~凭~阑三个字,态度一下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抓住他四哥的袖子,生怕他跑了似的。

      “四哥,再忙也不能疏远朋友不是。”

      冯少眨巴眨巴眼睛,又低头看了看他手里羊血未干的手术刀。林子慕快速将刀从指缝间旋转,塞进袖子。

      “你能去?”

      “能去能去。”

      林子慕点头如捣蒜,少年人想看女神是发自内心自然而然的向往。

      沐浴更衣一阵捯饬后,两人出现在了沪上和平饭店的——大门口

      ……站岗……

      门里就是刚从苏联参加完电影节,走了红毯,上了画册,获了大奖的电影明星王凭阑。

      “四哥,你不是说,今晚可以看见王凭阑吗?我都站一晚上了,还能见着吗?”

      林子慕觉得自己八成是被马老四给卖了来当免费苦力。

      他身高虽矮些,但此刻脚底生出的一团无名火,将人抬得越来越高。连高出他一头的老四都觉得低沉的声音是从头顶上传来。

      “本来她打这扇大门进去,你是能看上一眼的。可谁叫你折腾半天才来换哨。”

      “可不能又脏又臭的来啊,那多失礼。”

      林子慕一次次焦急地踮起脚向内望去,可无论如何都看不到心心念念的大明星。终于,他意识到什么叫近在咫尺远在天涯,只能沮丧得低着头看脚趾尖。

      呆了一会儿,突然又想到什么,抬起头来,眼中燃起一点点希望的小火苗,“四哥,咱们能等到她从里面出来吗?或者能进去换哨吗?”

      “都这么晚了,她今晚八成就住在酒店了。而且,巡捕房只要守外场,咱这已经是离内场最近的岗哨了,还是我拿一顿大酒好不容易才换到的。”

      林子慕实在没辙,只能叹气后悔,不该捉弄马老四,还专门阉了一头公羊吓唬他。因此错过看一眼自己的女神,实在是划不来。

      深夜里,他半身被酒店内的灯光闪烁得忽明忽暗,另半边身子彻底掩映在黑暗之中,还未长大带着一点稚气的粉脸上带着绒毛,看起来,真好亲。

      冯少仔细琢磨着到底对林子慕的喜爱算什么?

      就像爱吃一个食物,却说不出到底是喜欢什么滋味儿一样。

      他想不清楚。

      可看着少年的失望,他只想将王凭阑叫到他面前,让他高兴高兴,哪怕他不喜林子慕对别人犯花痴。

      俩人正各怀心事,这时远处来了一辆车,停在和平饭店门口。许久不露面的卢二少从车里下来,走到门口将请柬递给站在左边穿着巡捕制服的林子慕。

      林子慕查验了一个晚上的请柬,轻车熟路,确认没有问题,便照着请柬上的称谓客气地说:

      “卢少,您里面请。”

      卢二少却没直接进去,他背对着冯少,斜眼打量起眼前清秀的少年。

      “多大了?叫什么?”

      “18了,叫,马四狗。”

      咳咳,四狗咳了两声。

      “长得真水灵啊,不像18。怎么,有没有兴趣到扩军署啊?”

      “没~~有~~”

      少年没有出声,身后却传来一句慵懒嘶哑的声音,还故意拖长了声调。

      卢二少翻了个白眼,刚想回头张口骂那不知好歹的岗哨,被那人眼神刺到,突然想起来什么。抬起的手在空中迟疑了下,转过身钳住林子慕薄薄的肩膀捏了捏,咂摸着嘴说了句:“你自己想好了,可以找我。”他指了指里面,然后进了大厅。

      没走几步又回头看了眼林子慕。

      冯少盯着卢二少还有点不利索的腿脚,心想,还是打得轻了。

      无聊地站了许久,林子慕累得左脚右脚换来换去解乏,里面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紧接着一大群人鱼贯而出。

      人群最前头是位标准的时髦美人,头戴一指宽钻石镶嵌坠珍珠串的发箍,卷曲成半圆形的刘海整齐贴在光洁饱满的额上,及肩的时髦bobo头乌黑发亮。姿容瑞丽清秀,美艳不俗,身材挺拔,溜肩窄胯。身上穿着中式白色刺绣云肩,搭配西式紫色丝绒长裙,简单却不失华贵,气度雍容。

      原来美人擦肩而过,连空气都是香的。

      林子慕看呆了,竟然没有认出面前走过的人就是他最喜欢的明星王凭阑。

      直到对面的四哥用口型提醒他:

      “王凭阑。”

      林子慕才恍然大悟,方惊觉心上像被一群早上打开圈门跑出去撒欢的牛群踩过。所有疲倦一扫而光,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

      冯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见他开怀,心上也甜了甜。

      王凭阑余光瞥见门口站岗的冯少,脚步不免微微趔趄。

      主人这是在干嘛呢?还有,他对着谁笑呢?

      她顺着冯少的目光看去,一个少年正望着自己。

      心下了然。

      她专程向着少年微微点头。

      “四哥!四哥!你看到了吗?她看我了!她看我了!”

      林子慕兴奋的小脸通红,趁没人注意,伸出一只手隔空挥舞。

      冯少眼中流淌着温柔波光,不自觉伸手去碰触他欢快舞动的冰凉指尖,被这尘世间的最简单的快乐感染。

      那头,众人恭敬迎接一辆尺寸比普通车大不少的汽车,一位年轻贵妇从车里下来。

      王凭阑等人列队欢迎的贵客到了。

      林子慕平复心情站好,也好奇地偷看。

      这位年轻女士的身份和地位想必是极高的,她带着一种礼贤下士、怜弱悯老的神态,彬彬有礼地和每个站在门口接她的人寒暄。被她致意的人都带着诚惶诚恐的表情,被她叫出名字的更是喜出望外。

      这种自带荣光由内而外的自信优雅和从容,和王凭阑那种单纯美丽性感,是完全不同的。

      林子慕分辨的真切,看戏一般看着众人殷勤讨好的背影。

      他小声嘀咕了句:“君子敬其己者,不慕其在天者。”

      冯少看到来人,压低帽沿笑了笑,应了句:“的确,仗势欺人罢了。”

      众人寒暄半天,才将那贵妇围在中间簇拥着往饭店里走。

      走到近处,俩人只听到贵妇说:“我本来说早点出来早点出来的,不然错过了那么好的电影,岂不是亏大发了!可赶巧我公公差人回来,说他过阵子也要来沪上办什么会议,让赶紧安排人把老房子收拾出来。我刚结婚一年多,家里的事儿啊还没有经验,就这一点小事耽搁到了现在。霍老板、王小姐,你们可千万别怪罪我失了礼数啊。不过,为表歉意,我啊,还专程在老宅挑了些玩意,大家见者有份,可都别嫌弃啊。”

      贵妇为人谦和有礼,非常接地气。穿的是非常简单款式的旗袍,可那秋日天空色的料子不管远看近看都能让人脱颖而出。

      “段总理要来沪上啊,这可是天大事儿啊!我们怎敢相提并论。您家中有诸多贵重事情要打理,还能百忙中来我们的电影晚宴,真是荣幸之至,哪还敢挑您呢!还让您破费给我们带礼物,可真是折煞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了。”

      “霍老板,您太抬举我了,谁还不是老百姓?家公家父都经常告诫兄弟姊妹,千万别把自己当个什么人物。老一辈的功勋是先辈们用命打拼出来的,我们这些小辈啊不能坐享其成。我今天来就是想跟你们这些艺术家多走动亲近,也算跟文化圈沾沾边呗,以后说不定也有求于诸位呢。比方说,今晚我一来啊,见到这里有许多可人儿,还想替我那不争气的弟弟物色个弟媳妇儿呢!”

      贵妇爽朗得很,边开玩笑边进了和平饭店的门。

      现场的姑娘们和姑娘们的家眷都为这泼天的富贵姻缘隐隐心动。

      门口站岗的四哥不知怎的又被呛到咳了起来。

      “咳咳咳咳……”

      “四哥,你没事儿吧?怎么又咳了?四哥,你看这位姐姐是谁啊?好大的派头。”

      “不,不知道,咳咳…”

      贵妇带着人走进门口,却出人意料停了下来,又回头走回门口。她先看看左边站岗的林子慕,笑呵呵没出声。又看看右手边的人,抬手指着他说,“你……”

      “请太太吩咐。”冯少恭敬地一低头。

      “你叫什么名?”贵妇抬了抬下巴,戏谑道。

      “您叫我马老四就行。”

      贵妇莞尔一笑,“老四,我车上有些东西,劳你去帮我搬进去吧。”

      话音未落,从人群里挤出来一个八字胡的黑瘦老头儿,端端正正向贵妇行了个礼,此人正是巡捕房的捕头。

      这种卖好的机会他当然不会错过。口沫横飞向着马老四道:“立正站好,赶快听大少奶奶的指挥,向左转,齐步走,搬箱子!”

      他喊得极富节奏感,引得在场的人阵阵发笑。

      可眼前的普通华捕却不给他脸,一动不动,气得捕头踢了他两脚,啐了一口。

      少奶奶强忍着没笑出声。她可太乐意看打小就嚣张冷酷的弟弟吃瘪了。

      “东西多吗?让他去帮忙吧?”冯少指了指林子慕。

      少奶奶看了看林子慕,说:“好啊,就麻烦两位了,完事儿来找我领赏钱。”

      “看您客气的,这点小事还敢要给赏钱,能帮上忙都是他们的福气。”捕头赶紧殷勤地拍马屁。

      “用您的人,应该的。”

      ———————

      “姐,你怎么来沪上了?”

      贵宾室里,冯少手插在裤兜里,问窝在沙发里打瞌睡的冯熠君。

      “妈打电话说,你都从黄埔逃学半年了,音讯全无,让我好好找你,找到之后,一顿家法伺候。”

      “我有正经事呢,你们少管。”

      “哟,翅膀硬了啊。”

      “你跟妈说别担心我。我在沪上顶多再待半个月,就回去念书。黄埔那边断了粮,游先生派我们出来筹钱。廖燕臣也四处游说呢,他不是还去找过爸了吗?听说老爹看我的面子上,硬是一分钱没给。不过我们自己查到了沪上的鸦土和军火生意线索,就等着收网捞鱼了。游先生他们在路上被洪水困住,绕了远路,不然早就到沪上了。”

      “我怎么听说,是你跟同学动了手,让人给撵出学校的?”

      “……”

      黄埔军校的学生虽然个个出类拔萃,都是爱国义士,但毕竟出身不同,立场不同,经常为了政见争得面红耳赤。尤其是后面大家饿肚子,又没有武器操练,小伙子们常动手打架。

      筹钱是真的,打架也是真的。

      冯少是走暗路被送进去的,除了蒋校长和游先生等寥寥几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同学们只知道他的化名马肃良。

      况且,军阀二代的身份,在黄埔学生眼里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他和同学动手之后本想一走了之,却被老爹的忘年交游先生叫住,派了个任务,算是找了个台阶。

      然而,他在沪上的贫民中浸泡了大半年,却悄然发生了变化。爱国两个字越来越具象厚重,不只是对洋人的恨。

      “姐,你在段家还好吗?”

      冯熠君看他虽然还是冷冰冰的样子,却是真心实意关心自己,笑着点了点头。

      “你和姐夫青梅竹马,段家对你也好,我就放心了。”

      二姐许久未见亲弟,生出许多感慨来:

      “你知道我的,我天生热爱自由,不在乎什么天长地久的爱情,更不想受困于婚姻。可即便出身咱们这样的家族,也需要有自我牺牲的觉悟。人啊,无论是谁,都要迈进这命运的围城,如困在牢笼中的鸟兽,哪有什么畅快。

      呵,比如说你吧,门口站岗那孩子,就是你的牢笼吧?”

      “姐,那是梅林后人。”

      “哦,他就是那个被困在金笼子里的鸟儿啊。呵,不过你可骗不了亲姐姐。别人说你是冲着人家的半国宝藏,可我啊觉得不是。

      唉,快走吧,久了,别人该起疑心了。”

      冯少掂着“赏钱”出来,就看到林子慕站在角落里,被垂下的帘子挡住大半个身子,活像一只失了倚靠的雏鸟,强打精神撑着自己保持十分的警觉。

      他总是刻意将自己躲起来,似乎这样才感到安全。他不敢和任何人亲近,无论是自己,还是陈怀颂、梅家丫头。总是对人客客气气,内里却结着千年冰川。他是坐拥半国宝藏的后人,却比晚宴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寒酸。他喜欢王凭阑,却不敢抬眼看一看不远处的她。

      他身上披挂的种种矛盾,让冯少突然心疼。一想到自己许是唯一知他心疼他的人,那心疼便更多了些。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了好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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