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渡劫从不走心》森麻皈

116、念念生灭05

　　令迦上神道：“既是凤殿所写，自然有所参考价值。戏中那位君师是被多方势力所逼，必须得死，最后凤殿为了大义，亲自将之枭首。”

　　这戏……改得未免跟事实相差大了些。阿狸敛目。说及当年入羽族，他是为了封地的藏书。羽族存续悠久，传承不绝，据说天下一切疑惑，皆能在朝歌台的书库中找寻到答案。但事实证明，流传于世的传言往往都是不靠谱而充满偏见的，阿狸并未在其间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因此他无意滞留，彼时正逢鲲鹏遗族前来投奔羽族，引发了一系列灾乱，他便借此假死脱身，但与戏中描述不同，凤十七可不曾亲自动过手，只不过是下达了命令而已。

　　“轮回殿的织命师，以此为灵感，选中大人你为情节承载点。”

　　阿狸淡声道：“为何？”

　　令迦道：“那位君师大人，听说也是不拘言笑、冷若冰霜，正好与大人你很像。再者，凡间渡劫时，凤殿与所有人都关系冷淡，从不走心，可能对其含义略微特殊一点的，也就只有当时身为神之‘眷者’的大人你了。”

　　阿狸索性挑明：“凤殿就是‘师无我’。”

　　令迦上神点了点头，道：“是。”又道，“所以大人在凡间最后那一点波折，对应的便是凤殿君师的经历。为众人逼迫，不得不死，并在最后被亲近之人枭首。但毕竟无法经历全复刻，而且人间的凤殿从来都不亲自杀人，故而中间转了一道，多安排了一人，便是大人在人间时的那位妹妹。”

　　——阿狸凡胎的妹妹，方无非，即是师无我的徒弟，也是最后砍下阿狸凡躯脑袋的人。

　　“……”无意识地按了按眉心，阿狸道，“真是复杂。凤殿能意会？”
　　比如他自己在渡劫过后，就完全没将两件事联想到一处。若非令迦坦言，他至死可能都意识不到关联性。

　　青衣神君闻言，立刻露出个和气一团的笑容，道：“一切皆看悟性。也许大悟，也许不悟。”
　　阿狸：“……”
　　阿狸：“我知晓了。”
　　令迦问：“那凤殿的事，该当如何处理呢？”
　　阿狸顿了顿，道：“再说罢。”

　　次日，阿狸去往“监察院”复职。监察院位于神廷内延，是林立的玉宇琼楼中，一栋不起眼的小院，门口甚至都未立牌。他到的不算太早，院内已有人在“工位”上喝起了茶，看起了杂书。

　　阿狸甫一出现，一位同僚便注意到：“同涂君总算回来了，我正好泡了壶茶，你要来点么？”

　　这名同僚姿态闲适，手握茶壶，一切看起来和昔日记忆之中，一般无二，只是——
　　他的手上，戴着鎏金耀目的指链，不可忽视。

　　注意到阿狸的目光，这名神君，从容不迫地一笑，而后扬手介绍道：“新买的，是不是很好看？”

　　阿狸尚未启口，此时，一名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女神君，自外头冲了进来。

　　神廷之内，当值者，多着白衣，而这名女神君却是一身华服。她形容狼狈，脸上表情惊恐难安，似乎遭遇了甚么暴行。

　　如此场景，很是少见的。监察院内众人愕然，有人赶忙取了外袍，为这名神君披上，轻声询问道：“发生何事？不用害怕，在此院内，无人能伤你。先告诉我们，你叫甚么名字？”

　　狼狈的神君，不住说道：“不是我儿……不是我儿……”

　　忽然，她袖子一抖，鼓起一大团。众人一惊，凝神戒备，未料那一袖子又一抖，竟从里头跌出一只火羽艳艳的小仙君来——是只昏迷不醒的重明鸟。

　　这名女神君情绪不稳定，无论问甚么，她皆回答“不是我儿”，难以沟通。众人无法，只好将其安顿在堂屋。至于那名小仙君，经过检查，发现只是被打昏了，倒没受别的伤害。

　　监察院内众人面面相觑，忽然有一人道：“我想起来。这神君，我认得。许多年前，也来过我们这儿，待了好几天。”

　　“是为何事？”

　　最先开启这个话题的神君，登时表情有些微妙，少顷，道：“我记得，那时，她的孩子刚渡劫成功。她来我们监察院，说渡劫回来的，不是她的孩子。”

　　众人皆是一愣。

　　人间渡劫，有时会对一名仙君造成巨大影响，导致其返回神都之后，性格大变，甚至行为习惯都彻底翻覆，与先前判若两人，这虽不常有，可也算不上异常之事，凡历劫过的神君，都该对此深有体悟，能够体谅……可也有个别神君，尤其是为人父母的，会展现出极其激烈的不适性，譬如此般，觉得渡劫回来的小仙君，不是自己的孩子。

　　“她来监察院哭了许久，最后是她夫君将她带领回去。”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说甚么，过了会儿，有人道：“如今也不知是何情形，先等这小仙君醒来再问问。”

　　不多时，这只小重明鸟便醒转过来，她似乎吓了一跳，四处张望打量了一圈，便小心翼翼地缩到了桌上的盆栽之后。

　　阿狸的同僚立刻抚慰道：“小仙君，不要害怕，我们不是坏人。”

　　不想小重明鸟躲在植株后头，警惕道：“坏人都说自己不是坏人。”

　　“……”

　　阿狸同僚又道：“我们这是监察院，你听说过么？是你家大人带你来的。我现在带你去见你长辈，好不好？”

　　小重明鸟仰起头，将在场诸位逐一看去，最后视线定在阿狸身上，犹豫了一下，她说道：“那，那就他带我去罢。”

　　阿狸同僚表情裂开：“嗯？”
　　小重明鸟：“因为他对我不感兴趣的样子，而且看起来比较强。我觉得比较安全。”
　　阿狸同僚：“？？？”
　　那位同僚僵笑道：“……小仙君，不要闹，我带你也是一样的。”

　　此时阿狸开口：“无妨。我带她去便是。”

　　只是带着小重明鸟前去之后，那位女神君居然不认得了。重明鸟呆呆地用小爪子牢牢抓住阿狸的肩，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阿狸同僚见状，叹了口气，问道：“小仙君，你叫甚么名字？”
　　重明鸟呆呆的，过了一会儿，才应道：“我叫梦梦花。”
　　“那这位是你的？”
　　“……是我娘亲。”
　　“能否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了何事？”

　　梦梦花抖了抖翅羽：“我也、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不要怕，你慢慢想。你娘亲为何变成如此模样？”
　　小重明鸟沉默了，过了半晌，道：“是为了——是为了从家里逃出来。”

　　阿狸同僚闻言，转头与阿狸对视一眼，而后越发和蔼地问道：“你家中究竟出甚么事了？你娘亲一直说着‘不是我儿’，又是怎样一回事？”

　　停在阿狸肩头的梦梦花，爪子突然收紧，而后道：“其实、其实我也不大明白是怎么回事。”她犹豫了一会儿，“我有一个哥哥。”她说得很慢，似乎在组织言语，“三百年前，我哥哥下凡渡劫回来后，我娘亲便说，哥哥不是哥哥。但爹亲说，这都是娘亲想太多了，凡间历劫，难免性情会有大变，也很正常。”

　　“我娘亲和爹亲两人为此大吵。我娘便一直哭，再之后她就动手打哥哥，说哥哥是冒牌货，让哥哥滚……”

　　梦梦花说到此处，忽然停住，不再继续。

　　阿狸同僚问：“那后来呢？”

　　“后来——”梦梦花断断续续道，“后来，轮回殿的神君来了家里一趟，我娘便接受哥哥了，就再没争吵过。只是前段时间，我娘忽然又说，哥哥不是哥哥。”

　　“那再之后呢？怎么又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梦梦花略略抬头，声音却放轻了下来：“昨日，哥哥带了一帮好友回家。他们一进门，就去了哥哥屋里，似乎在讨论甚么事。我昨晚很早便睡了……结果娘亲今日，天没亮就催我醒来，要带我出门。出去时，就遇上了父亲和哥哥……还有哥哥的好友们。他们问娘亲要去哪里，娘亲尖叫起来，就将我装袖子里，逃了出去。我看见，哥哥……哥哥一直在后面追我们。”

　　“我们晓得了。”阿狸同僚道，“小仙君，你娘亲的情绪不大稳定，你在此处陪陪她，可好？”

　　梦梦花乖乖从阿狸肩头下来，听话地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一名锦衣高冠的神君，来到了监察院寻人，说其母与之起了口角之争，一气之下竟离家出走，他希望监察院能帮忙寻母。

　　众人一听，将其带去堂屋。未料那名女神君一见之下，竟厉声尖叫起来，其声之凄，骇得众人连忙将那锦衣高冠的神君带离堂屋。

　　面容犹显几分稚气之色的年轻神君，苦笑了一声，道：“母亲不愿见我。我还是叫父亲来罢。”

　　少顷，一名白袍羽冠的神君出现了，与那年轻神君果然很有几分相似，两人站一处，不需多说，旁人也会猜测是有血缘关系的。这名神君露面之后，便道歉道：“吾妻婉姬，给诸位添麻烦了。”

　　只是不想到了堂屋之后，婉姬神君一见来人，便发出了更为尖锐的尖叫声，仿佛见到了甚么极为骇人的东西。父子俩无法，只好退出，显得极为无奈。年轻的锦衣神君叹气道：“母亲果然讨厌我。是我昨日不好，不该带好友来家里做客，惹母亲不悦，害得父亲也被连累厌恶。”

　　事态发展到如此地步，那名女神君是回不得家的，便暂且由监察院收容。至于梦梦花——梦梦花的哥哥，朝梦梦花伸出手道：“梦梦花，跟哥哥回家。”

　　梦梦花的父亲也温声道：“该回来了。我们已经给大家添了许多麻烦。”

　　小重明鸟的身子微不可查地一抖：“不，我想，我还是留在此处，陪娘亲……”

　　“你娘亲心情不好，需要独处。”锦衣高冠的神君面带微笑，看起很温柔，声音也很温柔，“梦梦花，你要懂事听话。”

　　小重明鸟抖了一下：“但是，我，我，我……”

　　阿狸一步站到小重明鸟身前，将梦梦花笼住，冷淡道：“梦梦花便也交由我们监察院一并收容。婉姬神君情绪不稳定，正需梦梦花指引疏导。”

　　闻言，梦梦花的哥哥与父亲两人的表情，一下子就陷入了某种诡异的冰冷之中，他们目光凉凉地看着阿狸。这一瞬间的变脸，毫无预兆。然而下一刹，梦梦花的哥哥又突兀笑起来，是那种很温柔的笑，仿佛之前的冰冷，只是旁人的错觉。

　　他道：“好罢。这位神君可要好好照顾好我妹妹。不然，梦梦花受了委屈，我可是会生气的。”

　　待梦梦花的哥哥与父亲离去之后，梦梦花便独自一人缩在桌子的盆栽之后，垂头丧气地不说话。

　　阿狸的同僚们商议起梦梦花的归宿。

　　“这是羽族幼崽。羽族幼崽都很讲究的，我们监察院也照料不好，果然得带回家去。”
　　“我家怕是不大方便。家中晚辈不懂事，看到他族幼崽，玩闹起来怕是下手没个轻重。”
　　“我家也不行，我母亲对羽粉过敏……”
　　“……”

　　这时，阿狸那名手戴指链的同僚神君，开口道：“我倒是可以，不若交给我。”

　　不成想梦梦花知晓之后，反应极大：“不要！我不要！”
　　阿狸的同僚感到奇怪：“你为何不愿？”
　　梦梦花环顾四周，她有些急，最后看到阿狸，她立刻道，“我想要他带我！”
　　阿狸那手戴指链的同僚笑了：“这个，恐怕不大妥。”
　　梦梦花意外很执着：“为甚么？为甚么他不行？”
　　那同僚似笑非笑的：“他是同涂君哦。”

　　“……”梦梦花一身绒羽蓬开，惊愕地看着阿狸。但下一瞬，她抖抖炸开的毛，大声道，“同涂君怎么了？一听是同涂君，我就更兴奋了。同涂君带我，岂不更好？”

　　阿狸的同僚：“……”

　　“同涂君，这——”
　　“既然如此。”阿狸看了一眼梦梦花，道，“此事交给我。”
　　阿狸的同僚笑笑：“你又没带过孩子，不太妥。还是交给我罢。我有经验。”
　　阿狸道：“没经历过的事，总是要从头学起的。”
　　同僚：“……”

　　最终一番商议的结果是，梦梦花跟着阿狸回家。夕阳西沉，神都的天际似烈焰燃烧，凝成了一道狭长的烟霞，仿若倒悬的一抹艳色浅滩。梦梦花立在阿狸肩头，离开监察院后她立刻道：“我有事要跟你说！”

　　阿狸并不惊讶，似乎早有所料。

　　梦梦花压低声音，有些恐惧地说道：“我哥哥有古怪！他可能……可能真的不是我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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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是谁在搞事情？
接下来一段走一会儿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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