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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知音 ...

  •   永平府府治所在地,卢龙县。新任县令自京城迢迢赶来,不急着住进府衙,却先悄悄在旅馆住下,每日走街串巷,换不同的茶馆、酒馆坐着,听人说话,探访民情。

      这天在茶馆一落座,听见隔壁桌一个打赤膊的壮汉笑道:“去过京城的小娘们儿,就是不一样。”笑得极大声。
      听见“京城”两个字,新县令不由得竖起耳朵,屏息静听。
      “真的假的?这牛逼可不能乱吹。”同一桌上,另一个黑皮瘦小的佝偻汉子笑道。
      “怎的乱吹?他老婆的眼睛偷偷往我胳膊上瞄,你信不信,我找个机会一勾,她准上钩。”
      “切,我们可没看见。你就吹牛逼吧!你这张丑疤脸,人家看章小爷那张脸看惯了的人,稀罕找你?”
      “说不定章小爷那儿不行哩!”
      众人哄笑:“你可拉倒吧!他要是真不行,刚结婚那会儿能暴瘦成那样儿?”提起章小爷新婚时那副憋了近二十年、头一遭破荤的处男样儿,他们至今觉得好笑。
      “或许就是新婚时纵欲过度,这会儿不行了呢!”那汉子还在做美梦。
      新县令觉得既无聊又好笑,低头吃茶,忽然听得那壮汉子嚷嚷:“我隐隐约约听说,那陆娘子当年在京城,贴身照料了一个书生两年,估摸着,也不是什么贞洁干净的女儿。”
      另一个抬杠的精瘦汉子不再高声反驳,而是压低些声线,像苍蝇闻见了腥臊,小声问:“真的?若真不是黄花女儿,新婚当晚章小爷能不发现?”
      “陆娘子家世代学医,动些手脚糊弄一个没抱过女人的童男,岂不简单?”
      新县令听到此处再也听不下去,愤然将手中茶杯往桌面上重重一顿:“世风日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在此处大谈淫/秽之事,败坏良家妇女名声!”
      几个汉子拍案而起想要揍他,却见他身旁小书童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展开往几人的脸上招呼。瘦汉子识字,眯起小眼睛读了,乃是朝廷发给卢龙县新县令萧熠的任用文书。

      萧熠愤然拂袖走出茶馆,步行回住处,忽然听见某栋民宅内有琴声,忍不住驻足聆听。
      没想到边塞之地,竟有如此琴声。跌宕豪迈,如东坡词中所言,“忽变轩昂勇士,一鼓填然作气,千里不留行”。
      想必抚琴的,是个胸怀宽广的伟男子。
      萧熠书生意气,有心结交,便绕一圈走到宅子正门,叫书童递话进去,要见抚琴之人。倒没用真名,胡诌了一个化名。
      不多时,院里一个小丫鬟跑来门房,对门房小厮耳语几句,小厮走出来拱手笑道:“公子,抚琴的乃是我家少夫人。少主人不在家,实在不便相见。少夫人说了,感念知音之情,愿再为公子弹一曲,公子若不嫌,可隔墙而听。”
      “既如此,便多谢少夫人。小生冒犯了。”

      院内琴音潺潺而起,乃是一曲《高山流水》。
      高山流水觅知音,伯牙子期世难寻。
      琴声中,女子心境孤绝,如一只孤雁,举目四望,长空寂寥,再无同伴。
      高山,乃是雪山,流水,乃是冰水。
      曲调倾泻至尾声,流连不舍,久久不绝,终究归于平静,余音袅袅,化作轻烟。
      萍水相逢,一曲之缘,曲终人散,缘分尽矣。
      书童眼睁睁看着主人阖上眸子,双眼滚下泪来,不由得在旁暗叹:“这果然是知音了。素昧平生,见都没见过,只听一曲,便能堕泪。”

      是阿蘩。不会错,是阿蘩。
      起初他没往阿蘩身上去想,以为是男子,待到知晓女儿身,再听完这首《高山流水》,不会错,只可能是阿蘩,只可能是他的阿蘩。
      纵然多年不见,纵然她心境已经变化,纵然她弹琴的技巧日臻成熟,不会错,不会是别人,一定是阿蘩。
      当年进士及第后,他进了翰林院,做了四年编修。几次想到永平府来当面感谢陆家的照顾,却迟迟不能成行。
      与其打扰阿蘩的生活,不如让陆家把自己当成忘恩负义之人。
      可惜天意弄人,朝廷偏偏将他派到卢龙县做县令,正正好好,是永平府的府治。
      避无可避。

      陆蘩弹奏完一曲,伏在琴上,暗自垂泪,泪流不绝。
      像今天这样闲来抚琴,已有三年。她不过孤芳自赏,从未指望在这边塞小城有人能懂她的曲调,今日竟有一个人,路过听了她的琴,愿与她结交。
      婚后三年,除了回娘家,除了偶尔随刘娘子出门拜佛,陆蘩几乎没有出门的机会。虽然没有裹足,在这四四方方的小天地里,与裹足也没有太大差别。终日无聊,除了看书,便只能靠一把七弦琴,神游纵横天地间。
      偶尔与章家的亲戚朋友走动,女眷们聊的家长里短,她不感兴趣,只静静听,她想谈的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大好河山,她们不懂,她便不启齿。日子久了,便有人明里暗里说她“假清高”、“不合群”,爱嚼舌根挑事端的人学给陆蘩听,陆蘩付之淡淡一笑而已,并不往心里去。
      她知道,她不是不合群,只是她“合”的“群”,不在此处。
      她不敢想念萧熠,但她确实想念萧真,还有在京城相识的几个小姐妹。可惜姐妹们各自成婚,便疏远了,天南海北,经年才通一信。同萧真,更是因为萧熠的缘故,断了联系。

      昨日,倒是难得的见了几个陌生人。
      章屹提前打好招呼,叫她收拾一桌宴席,要在家招待几个得力的手下。
      陆蘩带着丫鬟们置办了好酒好菜就回避。原本不想抛头露面,章屹被人灌了几杯酒,喝酒上头,想炫耀媳妇美貌,被人撺掇着叫陆蘩出来一见。
      陆蘩百般推脱,章屹总叫人到后院来催,只得出面。换了高底鞋,红着脸,低着头,扶着丫鬟的手,走出来立在章屹身后。
      “嫂夫人真是贤惠又漂亮!”众口/交赞。
      章屹十分得意:“我说了,你们还不信。”
      众人一窝蜂起身向陆蘩敬酒,陆蘩招架不住,眼神向章屹求救,章屹笑道:“弟兄们一点心意,你就给个面子。”
      陆蘩只得硬着头皮拾起一只酒杯喝了一口,酒入口辛辣,呛得她帕子掩口轻轻咳嗽。
      “嫂夫人是大户小姐,喝不惯咱们的糙酒,哈哈哈哈哈哈……”众人笑,章屹也笑。
      “行了行了,回去罢。”章屹吩咐道。
      “再叫嫂子坐坐呗……”在座的大小伙子多半是光棍,见了漂亮女人就挪不开眼,虽然摸不着,但想多过过眼瘾。
      妻子盘亮条顺,章屹很有面子,兼之喝了许多酒,竟真留陆蘩在旁作陪。
      就好像,她是他一件美丽的衣服,用于展示。
      陆蘩心下觉得屈辱,却不好当众拂他的面子,只得坐下。

      坐下,低着头,无话可说,没有食欲,更不想喝酒。
      偶尔有人同她说话,她便捏出一个笑来,抬头,努力维持端庄大方地回几句,不给他丢脸。
      正说着话,她目光忽然停在了一个人的臂膊上。
      那臂膊的主人是谁,好像姓蒋,蒋百户。
      蒋百户手臂的线条。很结实,壮硕。
      她并非真的对蒋百户抱有任何想法,她并不是好淫下贱的妇人。只是莫名地,不知为何,视线不由自主地定定地望住他的膀子,想象着衣料下的肌肉,暗暗将他与章屹作比。
      章屹对自己来说,与蒋百户、杨百户,与这永平卫的任意一个男人相比,到底有什么区别?
      白天总之都是一样没什么话可讲。夜里吹了灯,与谁做也都是一样。说不定,旁人还更强些。
      章屹的好处,是不会出去乱来,不花心。
      可她却不在乎这点。
      她就是这样作践真心。
      还有什么?
      章屹长得漂亮。浓黑的大眼睛,笔直的鼻子,端端正正的嘴,一身结实的腱子肉。任谁都夸这是个漂亮精神的青年。看着他这张脸,她就想要抱他,抱他时,便想化在他身上。
      他这个人,这具身板,有时会让她原谅他的不懂。

      罢了,罢了。
      多思无益。

      陆蘩像受刑似地陪章屹他们吃完那顿饭,服侍章屹回后院休息。
      章屹今天喝得兴奋,烂醉如泥,直睡到天黑才醒。
      醒来见陆蘩坐在灯下,手里捏着一本书看,削肩纤腰,像画里的美人。
      “阿蘩。”他唤。
      “你醒了?头疼吗?还要不要喝醒酒汤?”陆蘩放下书,给他倒茶。
      章屹呷了一口,润润喉咙,拦腰抱住她,求欢。
      “一身酒气,臭得很,先去洗澡……”陆蘩推他。
      “我现在就要。”他撒娇。
      陆蘩逃避道:“你先去洗澡,醒酒……”
      “给我嘛,阿蘩。”
      “我今日累坏了,阿屹,我要洗漱歇息了。”
      陆蘩将手往外抽,他笑着紧紧攥住,她怎么都抽拔不出,反倒整个人被他扯进怀里。
      章屹逗她玩,松一松胳膊,等她以为快要挣脱时他再一收紧,反复多次。
      她力气小,根本争不过他,只能由他摆布。他像逗一只小狗,看她无效地挣扎,听她娇声娇气地嚷嚷,取乐子。
      “我真的不要!”陆蘩忽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大声说道。
      章屹听见她高声厉色说话,瞬间败了兴致,火冒三丈,呵斥道:“阿蘩,我是男人,男人到了夜里会想什么,你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亦不想知道。”她冷冷地说,眼珠里凝着冰,冰凌子直直刺向他。

      章屹忽然又嬉皮笑脸起来,头埋在她颈窝里,笑道:“你其实想要的,是不是?”
      她的心忽然很累很累,极疲倦地慢慢说道:“阿屹,我真的累了,放我今天休息,好不好。明天,明天我陪你。”
      “你是我老婆,老婆伺候老公睡觉天经地义。何时由得你讨价还价。我今天就要。”最后的五个字,掷地有声,一个字能把地面砸出一个坑。也把陆蘩的心,砸得粉碎。

      她像一条鱼,躺在案板上,任他宰割。
      无论他怎么爱抚,都只像濒死的鱼,没用地扑腾,大口喘气。
      “陆蘩你到底是不是正常女人。”他强要了她,痛快发泄过后,自己也没有快乐。
      陆蘩从他强迫她那一刻开始哭,此刻眼角泪痕都已经干涸。她气若游魂,轻飘飘说道:“我确实不是正常女人吧。我连孩子都不能给你生出来呢。”

      永平府,这里没有人在乎她会弹什么琴。只有人在乎她,漂不漂亮,会不会做家务,能不能生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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