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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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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老汉死了。这对于青岱村算不得甚大事。比起西家庄那个学生醉酒后淹死在水里和冯寡妇家二妮子未婚先孕的事情来,似乎根本不值得一提。只是接下来冯老汉的儿孙们要稍微忙活一阵,村里人呢,也只需要帮帮忙就过去了。
当天,儿孙几个先是头扎三尺白布来来回回地去亲戚家报丧,接着找了“阴阳”瞧上了丧葬的天气。等“阴阳”把丧葬的日子定在半个月后,就半晌午了。这会呢,平时相熟的邻人也来了他家,瞅瞅能帮点儿啥忙。
刚吃过午饭,冯老汉的儿子到镇上订下了“家伙”(土语,也就是吹喇叭,唱歌的乡间音乐会,主要从事于红白喜事的吹拉弹唱)和花圈纸杂;村人也帮忙在邻村订下了大铁锅和碗筷。当天黑来,村长手提煤油灯在前头的领着,孝子们头扎白布跟在后到土地庙烧下了香,哭喊了几声,放了盘炮就各回了各家。
事发的第三天,是装殓的日子。傍黑的时候,四方的亲戚也陆陆续续来齐全了。待都吃过饭,冯老汉的入殓仪式就开始了。婆妇们都站出了门外,汉们进了屋子,在当脚地上齐整地摆了四条板凳,棺材的两头拴好了粗绳。一切就绪后,冯老汉的儿孙在神主位上烧了香,磕过了头,四个力壮的汉们把杠子穿过了绳,使劲把棺材抬到了几条板凳上;儿孙们也把早已准备下的厚被铺入棺木,不一会几个人就抬着老汉放进了棺材里头。棺木盖在昏黄的灯光下缓缓合上,冯老汉瘦削、青面可怖的面容在咚咚咚的响声里钉入了厚厚的松木棺中。棺木钉好后,汉们走出了屋子。冯老汉的儿子拿了一个小香炉,放置在了棺材顶上,烧了一打黄纸。婆妇们接着进了门,守着棺木呜呜呀呀地哭将了起来。清静的青岱村也在呼呼的秋风里红火了起来。
入殓后接下来的几天,算无甚大事了。又隔了三四天,秋雨在冷冽的秋风里下了起来,淅淅沥沥地就是三五天。冷雨从南山坡飘摇而来,点点滴滴地渗透在层层灰黄的梯田里,青砖灰瓦的房屋上,跌落在青石板铺成的街巷小道里。青岱村被阴雨笼罩,浸入到一片悲凉的氛围中。
雨过天晴,离丧葬就四天了。村里的家户接二连三地回来了。三四十户的青岱村,只要遇上红白事,村里人大多能回村的是都会回村的。因为自己家日后也要办事。人家办事自家不去,到时自己办事的时候,别人也不会管的。这天黑来,冯老汉的儿子到村长家商量丧葬流程安排和管属的具体事宜。他递过一支黄鹤楼牌香烟给村长,打着火机给村长点上,村长吧嗒吧嗒地抽了几口,并教他坐在炕沿上说起了事情。
“明天晌午,你家炒几个菜,我来通知村里头的人,都去你家坐坐,瞧瞧具体每个人都干点什么,谁来管账,哪些人支锅做大锅饭,哪些人抬棺材一齐都定下来……别临时再挑兵点将,那个时候就迟了。”村长喔哩喔咾地说了一大堆,冯老汉的儿子在坐在炕沿边上,点头如捣蒜。
商量过后,他走出了村长家,村长也跟着送了出来。他边出着边说道:“红升哥,那先这样,明天的事情你来安排哩,我那边也准备着,麻烦你了啊!”说着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递给了村长。
村长接过烟来,说道:“没事,谁家都得办事。你先回去吧,我就不再送你啦。”说着点上了烟,在黑咕隆咚的夜里抽了几口,扭转头回了家。
第二天半晌午会儿,村里人都到了冯老汉家,等候任务的分配。村长站在最前头安排事,冯老汉的儿孙们走到人群中给汉们发烟。不大一会,事情安排了下来。婆妇们帮着切菜、洗碗;汉们帮着支锅、做饭、搭丧棚、抬棺材;帐目清的管账、懂礼俗的接待亲朋……每件事还专安排了具体负责人,最后形成了以村长为总事务长和各项具体事宜具体负责的丧葬领导小组。
这天后晌,青岱村的老女老少们都忙活了起来。他们似乎没有悲伤,反而有些快乐。多长时间了他们没有在一起吃大锅饭,侃大山吹牛皮了……冯老汉的死却是给了他们这样的机会,他们似乎又进入了农业合作化的社会情景。青岱村就在这样一个深秋的后晌彻底沸腾了。
傍黑时,村中的灵棚搭好了。灵棚分成两部分,前面是灵堂,香案摆在正中间,香案后放着纸糊的大屏风,屏风前面竖放着冯老汉的遗像,遗像前头立着一樽大香炉,青色的香烟袅袅升起来,香案的两侧竖立着两只大白鹤,也是纸糊的;灵棚的前檐搭着一簇大白花,两边竖写着一副九字的白色挽联:群山披素玉梅含孝意,诸水悲鸣杨柳动伤情。灵棚的后面摆着灵柩,地上铺着草席子,方便孝子和哭娘们守灵席地而坐时使用;整个灵篷除了棚檐的白花和挽联是白色外,其余全是整块黑布搭在竖立着并且捆绑好的木头杆子上。
一后晌的忙碌,诸事都妥当了,但等着冯老汉入土为安了。这天黑夜,村里人都在大锅上喝过汤面片,接着到村中瞧“家伙”的吹拉弹唱。十点钟左右,场散人离。留下几个孝子守在灵棚里啦着话,烧着木炭火,打着牌到了天明。
葬礼那天,天气很不错。深秋的朝阳从东山的南端缓缓升起,阳光款款地爬过群山,斜斜地铺撒在青岱村的山乡田野里,石径小路和青砖灰瓦上,还有黑蒙蒙的灵棚上。
大清早的孝子们跟随“主持先生”祭祖、拜祖。吃过大锅上的玉米糁稠饭后,“家伙”开始吹打起来;半前晌的时候,和丧家相熟或要好的亲朋各自点了几台戏,咿咿呀呀的好不一会儿。然后,亲朋和村人来回打听或者商量着随了礼钱,就到吃晌午饭的时候了。
晌午饭后,照着“阴阳先生”看定的时辰,要辞灵、起丧了。“家伙”和哀乐同时响起,锣也当……当……间断地敲打着,镲子咣啷咣啷地响着,哀乐呜呀呀地奏响。也就在这一瞬间,整个天地都有些悲凉起来了。送花圈的年轻孩子端起花圈向墓地疯跑去;抬棺木的汉们把棺材从灵棚抬到了正路上;孝子们全身披麻戴孝,按从长至幼的顺序,手拄哭棍儿跪在地上呜呀呜呀地啕哭着。在一挂鞭炮劈里啪啦的响声里,汉们抬着棺材起丧了。孝子们拉着麻绳,亲朋里的婆妇们手揪块白布,掩着半边脸,哭哭嗓嗓地送出了大半截子的路。
墓地里,棺材缓缓地挪入了墓坑,墓洞一层层地封上。花圈纸扎在熊熊大火中化为乌有。孝子们一锨一锨地培土,墓坑越来越窄小,墓堆高耸起来。墓堆烧起了香,一股股的青烟冒入蔚蓝色的秋空消散了。就这样,冯老汉终于入土为安了。
青岱村里的人们见起丧了,人也埋过了,事情就算完了。“家伙”、主持先生到丧家算好账、收了钱,收拾好家伙什,开着车一溜烟的跑了;远路或者邻村的亲戚和朋友纷纷给丧家话别,各自回家了;定居在城里的或者在城里做生意的村里人也搭车回城了。所有的人都像要去赶集似的匆匆地离开了。而这时的青岱村,倒好像是下集时的场景——满地的狼藉在深秋午后的秋风里“翩翩飞舞”,只有廖廖的几家人给丧家帮忙拾掇碗筷。
夕阳迅速地沉入西山,村子又安静了下来。是夜,满天星斗,万籁俱寂,在无垠的黑来,青岱村徒然闪现着几家昏黄阑珊的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