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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 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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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3
国庆的最后一天,高新区建设三路爱何牛肉面馆。
小店灯火通明。顾何坐在灶台旁添牛杂,父亲和工人王叔则站在摊位旁下粉面。
“乖乖,”父亲一瘸一拐地向她走来,“今天是不是要收假了,早点回学校吧~”
牛杂锅旁放了一本物理教材全解,顾何就从那书中抬起头,说已经收拾好东西了,待到七点就坐公交走。
军训结束之后,教学周正式拉开序幕。顾何在第一堂物理课上就吃了瘪。物理是她的弱项,本想好好温书努力追赶,没想到盛福一开口就是子弹般语速的粤语,再一开口就是第一章太简单直接跳过她预习了一整天的内容。
同桌告诉过她,虽然现在都推崇“废粤推普”,但在盛福上岗那个年代又不用考普通话,方言听起来方便又亲切,盛福又是韶高的物理王中王,就是校长也不敢逼他用普通话上课。
没办法,她只能靠自学。自学的结果就是九月底的月考上,她物理几乎交了白卷。
一想到明天就要知道自己的月考成绩,顾何倒吸几口凉气。她关了书,正想去里屋拿书包,店门就走进来一个年轻男客人。
“一碗牛杂粉,走青加底。”
父亲赔着笑说不好意思能说普通话吗。于是戴鸭舌帽的男生又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一碗牛杂粉,不要葱,两份面。”然后小声地骂了句,“不会方言做什么生意啊。”
顾父就佯装没听到,说了个好嘞麻利地下粉。顾何也站起来翻牛杂,挑了些大的,送到客人桌上。
“果然和你身上的膻味儿一样。”客人说,他摘了帽子,露出一双三白眼和一张翻着讥诮的薄唇来。
是孟季凡。
顾何脑子“嗡”地一响,“你怎么找到这儿的,”接着小力捶桌,“我警告你,你要是敢骚扰我爸爸,我杀了你!”
“女孩子别整天说这些打打杀杀的句子嘛!”孟季凡脸上带着微笑,劈了筷子,随手搅了搅汤粉,“就是来吃碗你们家乡风味的牛杂粉,别紧张啊~”
男生捻了一筷子吃了,皱了皱眉立刻吐了。
“好骚!”
顾何父亲此时正好开了门从灶台外面走进来。他照例询问着客人的口味,一听孟季凡自我介绍是女儿的初中加高中同班同学,连忙热情起来,从锅里舀出一根腊肠添到他碗里。
孟季凡冷淡地说了声唔该①(谢谢),等到顾父走了,才笑眯眯地推给顾何一张纸。
顾何并不接,起身先去关上小店的玻璃门。确认父亲和王叔在外面灶台那边忙活着制面,才重新回到位置。
“滚。”她压抑着吐了一个字。
比起以往的一贯忍让,今天的顾何明显要暴躁得多。
孟季凡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执意把手里那张纸往前推,双手环绕打量起小店的装修。
“小顾,你说这话可就没良心了啊。”他背向后仰,百无聊赖地翘着二郎腿,“大到这家店,小到你的生活费,哪一样不是跟我有关系啊?”
顾何后槽牙紧咬着:“我们家的所有,都是我爸爸辛辛苦苦地一碗一碗面挣出来的。如果欺负我你心里才能舒服,那么随你便,但你要是再敢来这里,我下次就报警。”
“你把自己和你那个窝囊废父亲摘那么干净不觉得恶心?”孟季凡吹吹自己指缝,眼神嫌恶地随意瞟到她上半身某处。直起身子,一把抓住她领子,凑近了下流地说,“对了,忘了问你,不穿奶罩挂空挡去学校报道的感觉如何?爽不爽?”
下一秒顾何就想抡巴掌扇他,男生眼疾手快拦下来,使了十足的力捏女生那藕段似的小臂。
白藕变了红。
顾何极白,那红色就更艳得发腻,妖冶得让人想入非非。孟季凡语气里全是猥琐:“顾何,你就这么想跟我肌肤相亲?好的不学,非学你那个当鸡的妈,也不怕你爸爸看到?”
说罢便一脚踩在了顾何的拖鞋上。
运动鞋坚韧的橡胶鞋底在棉拖鞋上扭动着摩擦,像是要把她嵌入地底。事实上,于孟季凡而言,顾何本就是一坨烂泥修炼成的妖。
顾何忍着痛,即使整张脸已经涨成猪肝色,但她此刻神情仍是克制冷淡的,只从嘴里不咸不淡吐出一句反问:
“那你呢,你是恋母还是想兄妹乱.伦?”
咣叽一声就见孟季凡踹翻顾何身下的凳子。
“贱货!”他压低了声音怒吼。
顾何从地上爬起来,第一反应是回头。还好,隔着一道隔音极好的玻璃门,父亲仍旧专注着和王叔揉面,并未注意到她这边弄出的声响。
“是你先来惹我的。”她揉自己手腕,“告诉你多少次了,你对我怎么样都行,敢来打扰我爸,我会跟你拼命。”
女孩语气似一颗珍珠浑圆通透,倒显得是孟季凡气急败坏了。
“行,你不要脸,你牛逼,你冚家铲(死全家)②!”孟季凡起身,一副好男不跟女斗的样子。离开前故意无声带翻桌上那碗牛杂粉,汁水粉面就尽数泼在顾何头上。
宽粉挂在马尾,牛下水滑入脖颈,额头上还有几粒葱花。她现在确实是满身膻味儿的烂泥了。
不愿等会儿被父亲察觉出异样,顾何麻利起身,从头上慌乱抓下那堆糟污,带着桌上那张纸,进了里屋。
里屋卫生间传来潺潺的水声,女孩素净温馨的小床上,静静躺着一张B超单。
纸被辣油沁湿了大半,只剩下超声提示那行字分外明显——
【宫内妊娠,单活胎,根据胎儿生物学测量,相当于10周1天。】
*
十月八号,返校的第一天。上午广播操课间,沈澈没有下去做操,偷了个懒从物理办公室拿了月考卷子回来发。
广播操结束,同学们陆陆续续回来。盛敏瑜拿着卷子哭丧个脸,过来扯着少年袖子:“靠!最后一题还是错了,阿澈快教教我!”
但沈澈目光只停留在那个从前门进来的矮小身影,他嫌弃地挪开盛敏瑜的小肉手,鄙视的眼风掠过她卷子。
“笨得要死,懒得教。”
随后起身离去……
做完课间操回到座位,顾何敏锐地发现物理月考卷子发了,只不过和其他人不同,她的卷子是反面朝上分数向下放着的。
女孩翻起试卷,血红的分数映入眼帘,分数下面还有排名,49/50。
顾何心里涌起很复杂的感情,她知道,沈澈是体贴地以一种温和的方式保护了她作为倒数的自尊和体面。但他越是这样,她就越是感到耻辱,为分数,也为自己那可笑的骄傲。
还没收拾好心情,沈澈已经坐到了她旁边。
“说说吧,”沈澈随意转着笔,“第一次见你就想问,为什么不参加暑假的竞赛班选拔?”
或许是被分数刺激到,又或许是沈澈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无谓样子让她受伤,顾何变得比以往大胆。她没有回答,而是关上笔记本,宝光四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沈澈:“说说吧,我也早就想问,为什么那天班长说我是你老婆?”
“……”沈澈内心像是被猫狠狠挠了一下。
然后顾何就笑了,腾手把卷子对折压好:“暑假我爸爸出了场小车祸摔断了腿,他卧床需要人照顾,家里的小馆子也要人守。虽然我爸爸让我参加,但我犹豫了,等我忙完,一来二去就错过了竞赛班选拔。”
她不是没做过优等生,优等生的心思太好猜了。她和孟季凡之间的碾压倾斗更让她明白,沈澈对她如此关照的原因恐怕只是为了试她的底。毕竟,她当初也是她们初中第一名升上韶高的,并且也同样缺席了竞赛选拔。沈澈或许认为,她可能也是个什么会控分会低调会装逼的不知名学霸吧。
内心涌起难以名状的失落和燥郁,顾何尽量平淡叙述:“课代表,我和你不一样,关于竞赛选拔,你是不想参加,我是没法参加。你是众星捧月的竞赛种子、盛福呵在手心的宝贝,我却是连课都听不懂、第一次考试就开门红的笨蛋。这就是我的真实水平,请放心好了,我不可能成为你的威胁。”
一口气说完这些夹枪带棒的话,顾何有些喘,她喝了口水,沈澈却并没有知趣就走的意思。
他睥睨着她,眸子幽深如潭,随即视线落在卷子,浅笑道:“想当我的威胁?就凭你?是不是有点太瞧得起自己了,顾同学。”
“我……”被这番话羞辱到,顾何死抓着红笔,“我不是。”
但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这些七曲八绕的幽暗心思,一时被奇耻大辱的分数冲昏头脑她才会不管不顾地说出那些话,现下只得低头慌乱地在卷子上订正。
沈澈就随意地撑起手肘,歪头欣赏着这个被物理题目折磨到快把笔头啃掉的蹙眉小姑娘。
此时他觉得自己有点变态,仿佛物理越是凌虐她,他就越爽似的。
阳光从窗外照在她左脸,于是她脸上的细小绒毛都清晰可见。光线下,她的皮肤剔透到近乎透明,呈现出琉璃般剔透易碎的象牙色来。
不情不愿地把目光从她心形脸颊挪到卷子上:嗬,第一题都能改错,还真不是一般人啊。
沈澈懒懒地直起身子,抢过女孩手中的红笔,在卷子上洋洋洒洒地写着过程,一边写一遍漫不经心解释:“之所以那么问你,是因为这次月考师父出了很多之前竞赛班选拔的题目,但凡你参加了,就不至于考这么惨淡。”
……原来如此,顾何一时语塞,为自己的小器感到鄙夷,也为把沈澈当成小器之人感到羞愧。
“对不起,是我误会了。”
“误会什么?”沈澈仿佛会读心似的,他没有抬头:“以为我来是为了试探你?”
然后嘴角一翘:“没有哪个女学神会控分控到三十八这么离谱且尴尬的数字吧。”
顾何:“……”
粗略给她写完思路,沈澈盖上笔帽,双手环抱在胸前,一副审问犯人的正气样子。
“那么该我问你了,为什么想知道我老婆长什么样子?”
顾何云团似的饱满脸庞瞬间僵住,她明明不是这个意思的,沈澈这样一问,倒显得她怎么回答都是个错了。
但她还没能做出任何反应,少年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薄峭的,嚣张的,夹杂着淡淡橘子果皂香。
他欺身靠近,丰润嘴唇明明几乎都要吻上她耳廓,声音却低哑艰涩到快听不清:
“顾同学,你是不是不想当我的威胁,而是想当我的,老婆啊?”
尾注:
①唔该:粤语,谢谢
②冚家铲:粤语,诅咒对方全家遭不幸,是非常恶毒的粤语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