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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你疼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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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八点出头,韩倬要出门了。
百阾想陪着他一起去。
韩倬犹豫了一下,还在思考要不要撒个谎,但想到要真得了这病还是个长久战,也就没拦着。
他没有开车,打了车,两人坐在后排各自望向窗外。
天津也是有银杏的,冬天能留下一些。
没过太久,百阾靠着后座枕睡着了。
韩倬没有,他白天从不睡觉。他一直看着窗外,这一路,也很沉默。
司机师傅在一个红绿灯停下,随口感叹:“今天去医院的人不会少咯。”
韩倬牵了牵嘴角:“是。”
今天阴天,云层很灰暗,空气让人窒息,也让韩倬窒息。
两人刚进医院,发现假期医院真是人满为患。
韩倬之前很少去医院,就算有什么问题,一般也都是皮外伤,学校医务处抑或是基地内就能搞定,再不济他有万能药箱。
不然韩驿回国后,韩倬有个小毛小病什么的,冯静蔺都得让他去韩驿的医院。也不怕一个他实习的扎死他。
......
韩倬把口罩给百阾:“戴好了。”
他们排到挂号口的长队尽头。
百阾看了眼军人优先的贴牌,两人依旧都没动。
说曹操曹操到,冯静蔺电话来了。
韩倬这次没怎么犹豫就接起,万一是百阾的事耽搁不了。
“嗯?”他吱了一声。
冯静蔺还以为他在上班,所以没怎么避讳就说:“阾阾在你旁边吗?我说个事。”
“嗯。”在旁边。
“......”
“你们在哪儿啊?请假带她玩?”冯静蔺此刻显得不那么高兴了。
“没有。”
“...我好像听到医院报号的声音了?”冯静蔺也有点不太确定地说。
“嗯。”
“干嘛?你生病了?”
“.......”
“阾阾才送过去一天你别告诉我是她生病了啊。”
电话没有外放,百阾没听见冯静蔺说什么。
她兀自拍拍韩倬胳膊,说想去洗手间。
韩倬抬抬下巴示意去吧。
而后,他费力地靠到后边的柱子上,头仰着,好一会儿才又开口说:“现在不在旁边了,我来医院,您说吧什么事?”
“你怎么啦?”冯静蔺是了解韩倬情况的,这么着急要去天津医院的肯定不是什么感冒发烧的小病。
“......”
“关节这边有点问题。”韩倬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子淡淡道。
冯静蔺:“......我不问你是不是也不讲?”
“疯了吧?你疼了多久了今天才去看医生?如果真是......你都当不了军人了知道吗!”
韩倬笑笑,其实他觉得多半是了。
“你看完医生回来一趟吧,我这边也有一些抗生素,你得的多半是我这种。你顺便把百阾送回来,看完医生给我打个电话先,事情稍后再跟你讲。”
“你也得过?”韩倬蹙眉。
“年轻时候比较严重,估计...你是遗传。”
“别逗了,跟您什么关系。这体检的时候查不出来?”
“你没病的时候当然查不出来啊。”
“哦对。”他都糊涂了。
“不过我不回北京了。”韩倬从柱子上起来,跟着队伍前进了两步道,“疼,不想动。”
郑钧立不由分说把手机拿过道:“行,你少折腾,待着吧不用回来了,百阾明天我们来接,抗生素会带给你。”
“那个素,让我妈自己留着吃吧,以备无患。”
“你都不知道家里有多少。”
“......也行。”
百阾回来了,不太精致地朝自己白色的加绒卫衣上擦手。
韩倬默默看着。
......
就诊他们大概等了俩小时,百阾和韩倬坐在椅子上,与电脑玩家一起玩起了大富翁。
百阾差点没气死...本来就打算带韩倬打发打发时间,结果这电脑玩家太坑了啊!哪有这样的,玩不赢不甘心!
韩倬就一直陪着她。
说实话他比较痛苦。窗外已经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很疼,关节肿胀。
韩倬这一个月,每当变天,都不太好受。
百阾看在眼里,是想帮他分个神。但这种痛感...存在感实在太强。
在候诊厅里,韩倬无数次抑制自己表现出来,一次又一次的咽下呻.吟。
其实他该挂急诊的,但又不想显得自己太难受。
他在痛感里不断思考。
他确认,自己二十三岁。二十三岁退役,听上去有点荒谬,闹着玩儿似的。
他最初的打算是无止境,他没想过,总觉得是个很遥远的概念。
见习期满被赋予军衔不过三个多月的时间。还清晰记得当天的感受。
之后,他自在基地里受采访后自我安慰,清醒,坚定。
那么现在呢?谁教教他该怎么安慰自己。
心突然就空了。
韩倬是不愁吃穿的,他也不至于找不到工作。但心里的那唯一一个,发光发亮的地方,再也触及不到,越来越远。
他做梦,观梦。而后,终于是要醒了。
韩倬啊韩倬,你到底该是怎样一个心态。他问自己。
回过神来,韩倬手机屏已经熄了。大富翁游戏上的那个小人,久久不动,游戏他输了。
百阾也把游戏关了。
她看了眼韩倬,韩倬挑眉,佯装悠闲回视她。
百阾好像张口说了句话。
候诊厅里太吵,他听不见。
“什么?”韩倬温柔,也比口型道。
她凑过来一些,韩倬歪了下头。
百阾看着他,又退回去一段,依旧在他耳边:“你疼吗。”
韩倬迎上她的目光,他没有说话。
......
到他就诊,医生简单检查后:“很明显是风湿性关节炎,还不算太严重。”
“去二楼做一个血液检查吧,然后再回来。”
韩倬:“好,谢谢。”
他些许艰涩地站起来,百阾虚扶一把。
回家的出租车里,韩倬如实把病历报告发给组织,心里乱乱的。
他生病,其实她也恹恹不乐。
等回到家,韩倬干脆不用动了。
坐在沙发上,喝水有百阾倒;吃饭有百阾泡(方便面);就连遥控器也是百阾拿到他手上。
“我现在有种,”韩倬舀了口百阾给买的蛋糕,缓缓道,“当大爷的深切感受。”
“嗯嗯。”百阾点了两下头。
韩倬忍不住衔起嘴角,语气词还是一如之前那么可爱。
百阾之前也说“嗯嗯”“噢噢”这种单音节的词儿最多了,这个她现在还是会的。
他甚感欣慰。
晚上,百阾的新被单都到了,两个人各自回房间睡觉。
韩倬才想起来他答应了冯静蔺要打个电话给她。
他把卧室连着的小阳台门打开,凉风瞬间灌入房间。
他站着,反手关上门。
“妈?”
“嗯,我没睡就等你呢。”冯静蔺陡然似有所觉,“你还在外边?怎么风声那么大。”
“在阳台。”
“疯了??自己不知道自己什么毛病?快点进去。”
“好,明天什么时候来。”
“中午就到。”
“行,您说吧什么事。”
“......你到底进房间了没有。”
“您赶紧讲,讲完我好进去。”
“看来你差不多知道什么事了?”
“废话。没事儿时候你怎么可能会把百阾送来。”
冯静蔺不卖关子:“昨天教导主任叫我去学校一趟,聊聊阾阾的事情。”
“嗯。”
“她不能上学了。”
“......”韩倬还是心一紧,“什么意思?”
“就字面意思,必须休学。”
韩倬调整呼吸,抓紧要的问:“...那大学怎么办?”
“九中会发肄业证书,大学要自己报了。”
冯静蔺也叹了口气:“所以,想来想去还是问问你这个当哥哥的,什么想法。”
“换个环境。”韩倬也没犹豫,言简意赅。
冯静蔺一时沉默。
“你想想小姑娘现在的环境,她身边就有个因为抑郁症而住院退学的朋友。”韩倬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提齐心,只说,“她耳根子太软,在那里根本开心不起来。”
“现在不是开心不开心的问题。”冯静蔺打断,“那之前小吴生日不是还带她出去吃饭嘛。”
“......”
“百阾还不知道休学是吧?”
冯静蔺:“嗯。”
“尽量让她开心一点吧。”
“你就知道开心开心,说点实际的。”
“这还不实际?她这种性子,我是觉得开心最大。”
冯静蔺:“所以把人送来跟你过个年。”
“......”韩倬沉默了一段,“再说吧,我可能也离退役不远了。”
“回北京养病。”冯静蔺态度坚决。
“再说吧,您和我爸早点休息,挂了。”
“回房间啊。”
“嗯。”韩倬想了想,还是说道,“明天来把你们户口簿也带着吧,退役手续要用。”
这回轮到冯静蔺“嗯”。
她怎么会不知道,他有多难过。
她是一点点看着他成长,坚定,选择的。也盼着他,能在这条路上走得长远啊。
通话断了,韩倬没有踏进房间门。其实他裤子衣服都换了,还挺厚的。
裤子穿的是百阾送的那条。
这丫头,估计也是猜到了。
他点了根烟,五年了,第一根。
小区夜灯好像坏了。所见之处黑漆漆的,韩倬却依旧看着前方,他自己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雨飘进来了,小小的多肉花盆不小心打碎了,窗帘荡着,卷起无限思想。
他觉得,世界是有声音的。
白天有万物之声,夜晚有风声,像海浪。
准确来说,更像海边捡起的海螺里,那悠远空洞的呜呜声。
这个世界,此刻好像只剩下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