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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追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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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站在赵吟座下右方,将今日巡守的经过一一禀来,赵吟冷着脸,认真的听着,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桌面。
“这么说来今日只有三个寺僧下过山了?”赵吟阴恻恻的开口问道。
尉迟眉目一凛,诚然禀道:“确实,不过末将已经按照元帅的吩咐仔细检查过了,太子殿下决不可能藏身车中。”
“你确定?”赵吟目光扫向他,再问。
尉迟被他的目光看得心头动摇,“末将用竹竿试过那几个桶,里面不可能藏有人,而那三个推车的都是小沙弥。”
“那板车有多高?”
尉迟略微思量了一下,道:“约莫一尺半寸高。那车子挺简陋,并不复杂。”只消一眼就能全部看光的破车,没理由藏了人他都不知道。
“那你有没有检查过车板底下?”赵吟又缓缓开口。
尉迟顿时一僵,脑中劈过一道惊雷,他的注意力只在那六个粪捅上,完全忽视了那三辆简陋的板车。
“末将该死,请元帅责罚。”他单膝跪地,并不辩解的领下罪责。
赵吟一手撑住额头,食指按住隐隐突跳的神经,语声平静的说,“起来吧,事已至此怪你还有什么用。”
尉迟满脸愧色的站起身,他追随赵吟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把任务搞砸,心中难免沮丧。
“元帅,要不要把那三个沙弥叫来问问?”
赵吟却摆了摆手,“若是有心庇护,再问也没用,到底他们也曾是金国子民,是我小看了。”他本能的想去转动拇指上的玉扳指,却发现扳指早就被自己掰碎了,他的心神有片刻的恍惚,突然就想到那日他持剑立在血泊中,决绝赴死的神态。他想要离开他,生死不计的离开他,可他就是不成全他,“我不会让你那么轻易离开的!”他愤恨磨牙。
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继而是高声的传禀,被赵吟派出寻截金枬颜的一员将领手中拿着样东西走入屋中,单膝跪在赵吟身前,将手中一团红色衣物高递过头,“末将在后山的一处小道旁寻到这件衣物。”
赵吟霍然从椅上站起,劈手夺过那件绯色的袍子,再熟悉不过了,衣服上暗绣的芙蓉花是他特别为他寻来的。
“人找到了没?”他的双眸中有一簇幽火渐渐烧起来,攥住衣袍的五指不自觉的紧紧扣起。
“还未,只是若在天亮前没能找到,恐怕人就走远了。”
“走远?!”他怎么能让他飞出自己的五指山呢,“将从京里带来的二百条猎犬悉数调出,即便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到!”
夜凉如水,阴沉沉的天空飘起细雨,淅沥沥的打上屋檐瓦砾。
金枬颜卧榻在侧,虽然有厚实的棉被盖着,却仍旧抵挡不住寒意一波一波的袭上身。伤口已经被清理过,却没有伤药可敷,他只能忍着痛楚和寒冷熬着这漫漫长夜。
张焕守在门口,屋内冷寂,豆大点的油灯光亮将他的身影映照在斑驳的墙壁上,忽明忽闪。
隐约间,似乎听到很远的地方传来几声犬吠。
数百人的军队将这个不足三十户人家的小村落顷刻间包围的水泄不通,一丛丛的火把将半个天幕也照亮。
十几条狼狗同时吠叫的声音,把安睡中的老百姓悉数吵醒,大家睡眼迷蒙的走出屋子,顿时被门前一群着甲正规的士兵给吓得睡意全部飞掉了,看那样子还不是金国的军队。
“把人全部集中起来。”赵吟站在火光下,目光如鹰,扫过这片不大的地方。
不消一会儿,村子内的老老小小都被集中在了村前,一眼看去几十个人居然都是老弱妇孺。大家依偎着缩在一起,害怕的低着头,闷不吭声。
赵吟也不开口问他们,只是大袖一拂,十几个士兵牵着狼狗往村内分散跑去,片刻后,从村落南边的一栋屋子里传来狼狗的高吠叫。
“那是谁的屋子?”赵吟终于出声。
一对老夫妇相互扶持着从人群中走出来,老汉开口回道:“禀军爷,这是我们的屋子。”
赵吟走上前去,高大的身影将落在两人身上的火光全部挡去,老夫妇相携低头,浑身瑟瑟颤抖。
“不必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们。”赵吟声音低沉,虽听不出什么好意,但似乎也没什么恶意。
老汉大着胆子抬起头来,面前是个俊美优雅的男子,虽看起来冷梆梆的,但并没有让人胆寒的杀意迸出来,这让老汉稍许安了下心,谨慎的开口问道:“不知军爷有何吩咐?”
赵吟嘴角勾出一丝笑,负手在身前继续和善的问:“不知你们有没有瞧见什么陌生人,或者身上有伤的人?”
老夫妇对视一眼,踯躅了片刻后,老汉才回:“有对做生意的兄弟,似乎是路上被盗匪打劫了,大哥的身上有伤。”
赵吟目光一动,脸上绽出亲和的笑容,“他们长什么样子的?”
老汉摇头,“这说不上来,只是那位受伤的大哥长得很俊。”
分散出去的犬队悉数归返,其中一人向赵吟回道:“人已经走了,不过走的时间应该不长,褥子上有些血迹未干。”
赵吟咬牙,恨声笑道,“追!”
一个逃的狼狈不堪,一个追的锲而不舍,看似力量悬殊的博弈,可谁也无法预料风云辗转的棋面中,结果究竟会是如何的一种境况,你胜我败,又或者两败俱伤。
雨仍旧在下,黑暗中的荒郊野林树木扶疏,连接成一片的暗影,地下泥泞不堪,行走十分艰难,虽然他们挑的地方能阻碍后面的追兵,可同样也拖延了他们自己的速度。
衣服被雨水打湿,贴在身体上,血水混合着雨水从衣衫上滴下,渐渐泅大的痕迹,让他看着像是刚从血池中走出来一样。
身后的犬吠声越来越近,那些鼻子灵敏的猎犬怕是早就嗅到了他身上血液的味道,他的一番期望只怕终究是要落空的。
金枬颜扶住一旁的高大杉树,突然停下了步子,无力的半倚着树身。张焕也知道后面情况紧迫,现在决不是休息的时候,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狠下心道:“殿下,让末将来背你吧。”
金枬颜摇了摇头,挣脱开他搀扶的手,惨然笑道:“你走吧,不要管我了。”这一路上他几乎已经耗尽了全部的力气,现在完全是凭借着一股毅力这才勉强撑着没有倒下。可他很累了,累得再也迈不开一步了。
“殿下!”张焕突然跪倒在金枬颜面前,语声悲伧,“您是金国唯一的希望,您不能落在赵军的手中,想想那浴血奋战的三千将士,想想苏旻琳小姐,想想远在京都的王后和王上,殿下!”张焕凄惨的声音萦绕在雨声中竟然是分外的刺耳。
金枬颜有一瞬间的恍惚,可是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如果连死都可以不怕了,这世间还有什么可以畏惧,可以让人胆怯的呢?
“走,即便是用爬的,我们也要离开这里。”他直起身体,继续踉跄迈步,张焕忙跟上去扶起他的手环上肩膀,搀着他一起往浓林深处走去。
慢慢的,雨声越来越大,身后犬吠的声音逐渐消失听不见了,不过他们依旧不敢懈怠,只要多迈出一步就多一分逃脱的希望。
风雨中响起轻微的铮裂声,金枬颜敏锐的觉察出异常,这分明是拉满弓的声音,他还来不及回头,甚至来不及作出任何的反应,破风的嗡鸣声已迫至身后。张焕突然惨呼一声,脚下一软跪倒在地,连带金枬颜也翻倒在泥水中,这一跌却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张焕的膝盖上被一箭给贯穿,银亮的铁矢箭头上犹带血迹。
身后的树影暗处,慢慢走出来一个人,衣袍滴水,长发凌乱贴着脸颊,俊美的容颜映着惨白的月光平静无痕,唯有一双璨亮的瞳眸中闪过阴寒。
两人目光在暗夜中对峙,风雨飘摇中,杀机无声漫延。
赵吟提起手中乌金长弓,右手取出腰畔箭囊中的羽翎铁矢,搭上弓弦。金枬颜瞧着他的一举一动,不开口也不说话,等着那一箭洞穿咽喉,若赵吟真能如此,那么他甘愿承认自己输在他的手中。
拉弓的手指一松,箭矢飞出,眼前只看见一道白色亮茫,眨眼间铁矢已经没入身体,肌肉绷裂的声音钝闷而又清晰,那一箭刺穿了他的左肩。
金枬颜终于变了脸色,他挺身挡在身中两箭的张焕面前,目眦欲裂的瞪着赵吟。
赵吟完全不为所动,又取出一箭搭弓上弦,箭头对着金枬颜,“无论谁想将你带走,我都会将他千刀万剐。”冰冷无情的声音伴随着离弦的箭矢刺破黑暗苍穹。
长箭擦过他的鬓角,射断了他几缕发丝,准确无误的射入掩在他身后的张焕右肩。他吃痛的闷哼一声,鲜血流尽了全身,可他也没有软弱半分,“殿下,您一定要逃出去。”他轻若蚊喃的声音传到金枬颜耳中。
他却没有回头看他一眼,或者已经不必回头了,他输了。
赵吟继续抽箭搭弓,金枬颜终于怒喝出声:“够了,我随你回去。”
赵吟垂下手中长弓,慢慢踱步至他身前,脚下的泥水“啪嗒啪嗒”的飞溅上他的王袍,污垢了他一身的尊贵,可他似乎完全不介意。
“欢迎你回来,太子殿下。”他站在他面前,以居高之态低眉望着他,眸中晶辉流转,语气却温柔多情,仿佛方才的杀戮对峙不过云烟过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