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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茗裳 ...

  •   他走出练武场,步入一处花园,月光下,紫藤缠木,幽静回廊。池塘水镜映月,凉风吹来,格外恬人心肺,这里,是他平时不敢来的地方。
      他坐在廊上,从怀中抽出那支碧玉的短笛,轻轻抚摸。
      多久没有吹奏了啊,深藏了多年,你也寂寞了吧。
      自从跟随纪纲后,他便再没吹过这支短笛,因为自由,直到现在,方才归来。
      悠扬的笛声迎着清风飞徐,他兀自沉浸着,思绪亦飞到了遥远的地方,飞转的黄沙,金色的大漠,驼铃声在耳旁摇响,漠风卷起细细的沙,飞过土黄色的城墙,那个叫做银川的边塞要城,那里,有妈妈的眼泪,有妈妈的灵魂。那里,是他的故乡,可他,还能回去么……
      一曲完毕,喉头哽咽,可眼中,似枯了的干井,没有泪水,多年的苦难,已逼着他不会流泪了么?……
      忽然,多年警觉的神经瞬间有了反映,他身后有人。
      “谁!”他猛然跳起,手已按上了腰间的配剑。
      月光下,荷塘边,少女坐在石头上,荡漾着双脚,没有看他按剑的手。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他继续问道。
      少女笑了起来,淡色的黄衫,衣襟飘起,如轻舞的蝶。额环上的蓝宝石在月光下闪熠着淡淡的幽光。
      多年后回想起来,他依然清晰的记得当初的情形,那个黄衫少女踢水水玩弄荷叶的身影,此生,将永远铭刻在他的心里吧。
      她抬起淡淡的眉,眼睛注视着他,踢了一下荷塘里的池水,水珠溅起,滴在她白皙的小腿上。
      “我来的可比你早呢!是你打扰我在先,还嘲我乱吼么!”她不服气的嘲他嚷着,眼睛却望着他手中的那支碧色短笛。
      抖抖腿上的水珠,她站起身来,赤着双脚一蹦一跳的朝他而来。
      “喂!再吹一遍我听,你吹的很好听啊!”。
      他呆呆的看着她纯净如水的眼神,慢慢放下了握着剑柄的手。
      她没有恶意,因为有杀气的人,不会有她那种眼神。
      飞鱼营内都是男丁,如此美丽的少女,从何而来。
      “你还没有回答,你是谁,怎会在此。”他皱着眉并没解开,声音却渐渐柔和了下来。
      “别管我从哪来,我让你再吹一遍,你吹是不吹!”少女口气硬,娇蛮的说道,眼中的神色竟让他有隐约的熟悉感,那样的眼睛,不是汉人所有的。
      “你……是蒙古人么?”徐望川注视着她的眼睛,喃喃道。
      少女笑了,微微弯下了眉毛道:“你怎知道。”
      他温和的看着她,幽静的院落里不时有微风吹乱她的头发,那种眼睛,那种眼睛,泪水忽然慢慢涌起,他惊讶的擦了擦,湿润的,为何,为何会流泪呢。
      “你怎么了。”少女凑身上前,徐望川闻到了淡然的香气,竟然,连抹香都是相同的。
      泪水再一次涌了上来,他慌忙退开了一步,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郡主,怎到了这里,用晚膳了。快回去吧。”
      他回过头来。纪纲不知何时到了花园,面带柔和,微微对着眼前的少女笑道。
      “拜见主公。”他慌忙跪拜。
      当他抬头时,那一袭黄衫已随着那庞大的金袍渐渐走远,那美丽的女子忽一转头,额环上的蓝宝石又挥出一丝淡色的光,照在他眼中。她嘲他做着鬼脸,纤细的双手放在唇边,摆出吹笛的样子,嬉笑不已。
      她,是鞑靼王室的公主。
      明灭元朝后,元残余势力退居关外,内部分裂为两部,鞑靼和瓦剌。
      鞑靼王国与明接壤,屡犯边庭,两朝大局虽稳,但边疆战事依然频繁。
      鞑靼与大明常年亦有亲政策。利用和亲来维持两国修好,互不侵犯的事例历史上颇多引举,但和亲,亦为政治手段。无辜的,便是那些为了政治利益而抛弃个人幸福的女人们,大明公主远走戈壁,蒙古公主亦然。两地一旦燃起战火,这些作为政治牺牲品的公主们,处境又是何其凄惨何其悲哀……
      然,她,便是这些牺牲品中的一个。但草原人豪迈和坚强的性格,让那背井离乡的伤痛深藏在了心里,她一直以积极乐观的心境生活着。
      永乐帝接见她时,惊叹这位十五岁少女高强的武艺,便暂缓她下嫁的时间,受封她汉名“茗裳”,亦册封为茗裳郡主,前往飞鱼营为锦衣卫传授武艺。
      朱棣为人天性多疑,一个敌国和亲的女孩,他信不过,更无法忍受其睡在枕边。但又碍于大势,所以对她进行册封,投放至飞鱼营。
      虽为鞑靼公主,却亦是圣上亲自册封的郡主。飞鱼营内上上下下,对其都是恭恭敬敬。妙龄少女,黄衫飘然,美丽清纯,更是惹人怜爱。
      云龙殿内,二十个少年疯狂似的练功,为了能在最后一轮中胜出,亦为了博她红颜一笑。
      黄衫少女的授武是尽责的,如少年们遇到任何瓶颈,她都全力的指点,切磋武艺,指导授剑,也是点到即止。
      每月一次的比武,每月一次的对决,也不像以前一样非死即伤,因为这二十个少年,都是精英,即使有人不在最后的角逐中胜出,也会得到留用。血腥的杀戮似乎有些冲淡了,但是少年人的意气和要强的倔气似乎是永远存在的,竞争任然异常的激励。
      “望川,你似乎不像其他人一样拼命呢,为什么?”
      在他们初见的池塘边,当他放下唇边的笛子,一曲终了时,她问道。
      他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淡黄的衣衫在风里飘摆,时不是时偷偷看她的眼睛。
      “我的眼睛很好看是么?”她回头朝她一笑,手指向他额头,“老偷看我!说!我的眼睛漂不漂亮!”
      他无奈的笑了笑,蒙古女子生性豪迈,全无中原女子的矜持做作。她迎上她的目光,喃喃道:“漂亮……”
      少女满意的笑着,忽然,明眸微转,似乎想起了什么,“望川,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两年前,你第一次见我时,为什么,为什么你哭了呢?”
      他一怔,到底……到底还是让她看见了啊。
      “快告诉我!不准隐瞒!”她撅起了嘴,扬起了淡淡的眉。
      “因为……因为你是蒙古女孩……因为……我的母亲,也是蒙古人,也有你那样的眼睛。”他不敢再看她的双眼,只是望着脚下的池水,吞吞吐吐道。
      “哈哈!坏小子!想妈妈了呀!这么大了,还想着在妈妈怀里撒娇啊!”少女指着她的额头,银铃般的笑声,可在他听来,如撕裂了他的心。
      “我的母亲,去世很多年了……”
      姑娘的笑戛然而止,一切静了下来,只有荷塘里的游鱼游动的声音,微风吹来,良久,少女抬起头,拉住了他的手,一个精致的布娃娃放到了他手里。他看着那个哈哈大笑的娃娃,柔软的雪缎像她的脸,白皙而又粉嫩。
      “这个送你!每当我想母后的时候,都会看看这个娃娃,这是我母后亲手缝给我的。”她朝他笑着,可他分明看见,这个整天嘻哈的女子,眼中隐隐含有泪光。
      “当我离开故乡时,母后拉着我的手,将这个娃娃送到我手中,她要我记住,我是成吉思汗的子孙,要坚强,无论遇到什么,都要像这个笑脸娃娃一样,乐观的面对。”她强硬的压住喉头的哽咽,硬是没有让眼角的泪滴下,“从此,我便没有再哭过了……所以,你也不要哭!要坚强呀!”。
      他呆呆的望着她的脸,女孩明眸中隐藏泪光,可依然倔强。一个远嫁异乡的少女,走过漫漫风尘,脆弱的心硬是被残忍的封存了起来,她不能哭,她要勇敢……她要坚强,因为,她答应过妈妈……
      “这么贵重的东西,怎能给我,不行……”这个娃娃是她对故乡,对妈妈的唯一精神寄托,他怎能收下。
      “拿着!”她忽然露出嗔容,如在练武场时严肃的脸!
      他怔怔的拿着娃娃,无法拒绝,默默低下了头去。
      她的发丝抚到了他脸上,他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幽香。
      “望川,努力练功好吗?我想你胜出。”她的脸恢复了平和,慢慢把小手放到了他手中。
      “等你胜出了,我陪你一起去你的故乡,在你妈妈的墓前,为她吹奏碧笛,好不好。”
      他心中百感交集,绵柔的情感激荡着他的心,他用力握住了她的手,看着那双令他魂牵梦萦的眼睛,重重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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