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雪，掌中沙》飞光

18、第十八章 飞鱼营

　　“原来，在那时，我第一次见你，公子便是跟着这个魔头了啊。”辛紫芸喃喃道，眼中泪水盈眶，“原来，公子的遭遇，并不比我好呀……”
　　徐望川望着她，女孩闭上了眼睛，泪，随着她眼角滴落。
　　“我和惊雷跟随纪纲的第二天，便是……便是我遇到你的那天，我人生中第一次亲眼目睹的血腥杀戮，纪纲让我们看那屠杀，便是为了在我们的心上埋下嗜血的种子，我的脚下都是死人，我恐惧，我绝望……”
　　“当我在满堆的尸体里，看到唯一活着的你时，我疯了似得背着你跑，把你带离那死人堆，仿佛只有这样，我当时的心，才不至于那么颤抖和充满罪恶感吧……”
　　辛紫芸没有说话，亦没有睁开眼睛，只是静静的聆听。
　　“几年后，我在金陵飞鱼营的档案房中，才知道，纪纲当年是奉永乐帝朱棣的圣旨，前往新疆雪域天山，追杀方孝孺余党，你的祖父辛禹博便是方孝孺的门生……”
　　“别说了！”辛紫芸抽搐的身体慢慢颤抖着，紧闭的双眸里，那骇人的恶梦仿佛再次席卷，徐望川没有再说下去，双手环绕，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公元1403年，明靖难之役闭，明成祖朱棣从他的侄子建文帝手中，成功地夺取了皇位，如愿当上了皇帝。建文帝自焚而亡，建文朝的遗臣们面对旧君新主，也都做了不同的选择。有的自杀殉难，有的投身新主，还有一些大臣退隐山林，从此销声匿迹。
　　但当时被称为“天下读书人种子”的方孝孺，却留了下来，保留着他的忠烈，守护着建文帝的灵位，坚守到了最后时刻。
　　朱棣夺得帝位，想让他写一个冠冕堂皇的诏令，但是他拒绝了。那段金銮大殿上慷慨就义对言，至今被人传诵。
　　朱棣道：“先生勿自悲，吾欲效法周公而辅佐建文矣。”
　　方孝孺道：“建文安在？”
　　朱棣道：“彼自焚死。”
　　孝孺道：“何不立其之子？”
　　朱棣道：“国赖长君。”
　　孝孺道：“何不立其弟？”
　　朱棣道：“此朕家事。”
　　说到此处，朱棣已经很不耐烦了，命人取出笔纸，道：“诏天下，非先生起草不可！”
　　方孝孺写下笔墨淋漓的四个大字“燕贼篡位”后，把笔狠狠摔在地上，边哭边骂：“死即死耳，诏不可草！”
　　朱棣道：“如此倔强，不怕革汝九族！”
　　方孝孺奋然道：“十族又何惧！”
　　朱棣一怒之下，下令灭了他九族，同时又因他最后那句话，把他的门生、朋友抓来一并杀了，凑满十族！共死了八百七十余人，残忍至极，骇人听闻。方孝孺一介书生，竟受的凌迟处死！诛连十族之刑罚！
　　辛紫芸慢慢睁开眼睛，看到眼前抱着自己的男子，纵然心中痛楚万分，却兀自掩饰，不忍他伤心，她擦去眼泪，笑了笑，道：“公子的故事还未说完，切勿被我打断了，我没事。”
　　徐望川点了点头，不禁伸手去抚她眼角未擦净的泪水。这如水般柔弱的女子，承受着痛苦，却又无比坚强。转眸间，相怜之感淋滋心肺。
　　诛杀辛家的圣谕终于完成，他和那少年跟随纪纲，离开了新疆，离开了天山。可命运永远都无法眷顾他，走出了苦寒的地狱，又入烈火的炼场。
　　金陵。江南烟花之地，飞彩留殷之乡。可对于他们，遥远的如天边的星月。
　　飞鱼营内，庄严肃穆，当他踏入这片锦衣卫的炼狱场时，他的生命，便不再属于自己。
　　这里，有着和他俩同样年龄的孩子，是纪纲从各地招收而来的十岁孩童。每个人都经过挑选，都是体格健硕，拥有练武潜质的少年。
　　起初，每日只食一顿。并完成超负荷的体力活，以及超过人体承受极限的负重训练。没有完成当日规定的数额，便无法进食，连水都没有。第二天，即使空着肚子，亦要完成那魔鬼般的训练。
　　没有怜惜，没有照顾，没有人情，很多人都活活的累死！饿死！成为那第一轮筛选可怜而又可怕的牺牲品。
　　他和那个天山下一起走来的同伴，为了那每日一顿的饭食，咬牙坚持着。以前的经历已经让他逐渐适应在这种环境下生活。
　　尽管活着苟延残喘，但却活着。
　　三个月后，他和他，获准进入了飞鱼营内的较营阁。终于，被授予了练习武功的资格。但是，却更为残酷。
　　被恩赐练武的五十个少年，除了每日在较场的勤奋刻苦。还要处处提防同伴的暗杀！
　　因为，这五十个少年，只能存活二十个！只有最后的二十个人，才能活着走出较营阁。较营阁内，支持一切暗杀活动！即是让这些少年自行相残！
　　练武、休息、沐浴，时刻隐藏着杀机，因为不知在什么时候，周围的同伴便会将那手中的利剑，插入你的胸膛。
　　他和他发了疯似的练武，因为只有练武，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只有练武！才能夺取别人的性命！两个少年如两头紧紧相依的恶狼，血红的双眼时刻提防着即将扑身而上的人！依靠着，扶持着，熬过了一个又一个恶梦。
　　半年后，惨烈的淘汰终于有了结果，伤痕累累的他们终于胜利了，携手走出了较营阁，两人的表现，也令那高高在上的锦衣卫指挥使，面露笑意。
　　然后，从三百多人中脱颖而出的二十个少年，被带到了飞鱼营内最高级别的修练场，云龙殿。
　　在这里，他们将被授予飞鱼营内最犀利的驰云剑法，从这里再经过最后一轮淘汰而胜出的十个人，将被恩赐代表着飞鱼营内修为最强的银色修罗面具，成为指挥使直属管辖的卫御刺客！
　　即将进入云龙殿的前一晚，他们被获许拥有半日的假期，可以自由在飞鱼营内活动。然而，被嗜血和杀戮麻木的人，已经忘了自由为何物，少年们都像往常一样，在场地上练功，丝毫不敢怠慢自己剑法和内力修为的进度，为了搏杀，为了那最后一轮的胜出。
　　“休息一会吧，难得有自由的时间”他对他说。
　　然而，那个黝黑的少年没有回答，一年来的血腥和杀戮让他的眼神更加可怕，那本就有着无限冰寒的眼里，又徒曾了无数的煞气和冷漠。
　　他望着挥汗如雨，舞剑练功的刎颈兄弟，无奈的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