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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私巡江南,入住涉江 ...

  •   升明二年,江南暗流涌动,暴徒暗中结党。南徐州牧刘崇、会稽郡公王平、吴郡郡公冯际等数十名官员遇暗刺,财物掠劫一空,军饷军粮惨遭洗劫,引致黔首暴乱。此事牵涉徐、扬、豫、南徐、南兖数州,波及甚广。后朝廷出兵镇压,数月之后,江浙官兵虽平定暴乱,但官员遇刺、财物受劫之事有增无减,疑是暴徒仍暗中行凶。江浙官员终日心神惶惶,辞官归乡者众。
      金紫光禄大夫萧道成命长子萧赜为刺史,私巡江南,彻查江南乱党。

      时年八月,适逢观潮日,纵有暗乱,仍有数千万客流涌入江浙。
      钱唐熙熙攘攘,当铺十余里,琼楼俨然,珍珠翠罗绮溢目,繁花酒香扑。富贵者,俨骖騑于上路,四马塞途;布衣者,携妻儿四张望,穿街过巷。风月勾栏,百媚娇;茶馆酒寮,千杯醉。
      富贵者行车于道亦成常事,奢华相媲美。今日有一华车在朱雀街徐行,竟特引人注目。
      远观此华车,与别家贵人无异,踯躅青骢马,流苏金镂鞍,锈金龙子幡,金车白玉轮。只是青骢徐行,而鬣呈五花;帷幔色淡,而绣纹纷繁;流苏坠少,而珠粒璀璨。看似低调却更是张扬,看似内敛却更显气派。
      驱马者,一青衣男子也。轻握缰绳,承影剑缨飘逸。清秀白皙的脸颊,抹着几许暖意的浅笑,沐春风般。倘若没有佩剑,定会让人错觉是儒雅文弱书生;倘若不在驱马,定会让人错觉是京师富家公子;
      “吁”一声,青骢止步于一客栈前。
      客栈立江畔,高峻宽宏,却不乏江南风韵,竹匾悬高门,匾牌书云“涉江楼”。
      涉江,虽无京城客栈之霸气恢宏,然而清韵高雅气韵四溢,更反添气势。
      华车内,有女子轻问了声:“嗯?是全钱唐最上等的客栈么?”
      “应该就是这家。”青衣男子道。
      几许,金帷幔揭开。走下马车的是个更为清秀瘦羸的少年,玄白绣裳,朱环佩玉。簪子绻起发髻,分明为一侍童。
      原来,上等人的下人也给予人高人一等之感。
      他缓缓踏上台阶,走进客栈,见其内雕栏画栋,江南名画集于一堂。北墙上有金字草书《鹧鸪天》,如龙飞凤舞:
      城中酒楼高入天,烹龙煮凤味肥鲜。公孙下马闻香罪醉,一饮不惜费万钱。招贵客,引高贤,楼上笙歌列管弦。百般美物珍羞味,四面栏杆彩画檐。
      有小二嘻笑着迎来,热情地问:“客官,来住房么?请问几位?”
      侍童清清嗓子,道:“我家公子远游钱唐,想投栈。不知贵店可否有上等房?”
      小二并没有正面答话,反是谄笑着问:“请问,贵家公子是从京城来的么?”
      “京城?”侍童沉思半晌,自作聪明地摇头道:“我家公子是南兰陵人。”
      也不知何事,小二的态度瞬然而变——敛起谄笑,态度漠然,甚至不看侍童一眼地、拨弄着算盘珠子,不耐地道:“敝店没上等房了,你去找别家吧。”
      侍童本是首次出远门,府中规矩虽烂熟于心,可为人处世之道却一无所知。
      侍童的脸煞白几许,挠挠发髻,眼神流露迷惘。但又一直愣着,不知是无措还是在思索些甚么。
      此时,有一男一女来投栈,男的握剑,女的携琴,似是江湖游侠。小二见状,立即谄媚迎上去,笑问:“敢问贵客是从京城来的么?”男的微点头。小二的笑容更为灿烂,像拾到金子般,乐呵呵地道:“有房,本店儿的上等房多着哩!要天字第一号还是……”
      听此言,侍童才恍然大悟,脸颊气得泛红,跺足道:“你、你方才不是说无上等房么?怎么……”
      小二瞥他一眼,转而又乐呵呵地忙着拿出客房的小木牌,递予那两名江湖游侠。
      没等那一男一女接过木牌,“嚓”一声清亮忽响,仿佛从耳边掠过,似春风拂面,剑气寒中夹带柔暖。
      众人皆惊,哗然细视——说时迟,那时快,两枚木牌已“哐啷”落入木桌上;而那把辉下清辉的承影,早已收入剑鞘。
      看来者,正是方才门外的青衣男子,却无人知晓他从何时拔剑而进,更无人知晓他是何时受剑。但视其一脸和煦从容,有似乎方才一切纯属虚无。
      举栈上下,无一不惊讶其疾如闪电的轻功。当然那对江湖游侠也不例外。
      也许是江南歹徒时有暴乱,一个店小二怎经得起惊吓。一见剑影,就被吓得魂飞魄散,脸部抽搐,两眼发直,双唇颤抖不停:“大侠,饶……饶命啊。”
      青衣男子沐春风地一笑,倜傥地调笑道:“你大概是被本大侠美颜惊吓到了吧?那也不能怪你,连天仙都惊艳的容颜,怎么不把你区区一个凡人给惊吓到。”
      “大侠,敢问你这是?”携琴的游侠少女伶俐问道。
      “如果我说,是想和你这天仙般的美人抢客房,你会不会认为我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自然。”
      侍童在一旁更是急了起来,诺诺地扯扯青衣男子:“青将……啊不,青大侠,你这是存心要受荀小姐嘲讽一番么?”
      青衣男子轻轻甩开衣袖,笑意一转,得更过分温柔,作揖道:“方才在下冒昧了,望这位貌美如花的姑娘别放在心上。在下不过是主上的马前驱,而今主上要住上等客房,也不能在下干为难吧。姑娘,你说在下能怎么着?”
      携琴少女反倒不急,而是持剑少年一急,脸蛋也红了几分,道:“你……你要上等房,就问店小二讨去,干嘛招惹上我俩。”
      一听“我俩”二字,青衣男子的笑意更是浓厚,清眉间流转的净是暧昧。但又见缩到墙角战栗的店小二,感觉再去问他要讨牌子,实在是难。怪也得怪,这厮太经不起惊吓了。
      “她是我姐。”握剑的少年忍不住嚷着,后来被少女扯扯衣袖,才别扭地抱拳,“敢问大侠,你……你想怎样?”
      哦——原来是偷溜出来玩儿的富家子弟,难怪有掩不住的贵气。
      青衣男子作揖:“在下青飏。少侠贵姓?”
      握剑少年困窘地看了看携琴少女,一时拿不定主意。少女一跺脚,无奈地反瞪他,然后抱拳道:“本姑娘坐不改名立不改姓,我姓裴名惠昭,家弟裴钰懿。请多指教。”
      青飏轻佻一笑——哦,原来是左军参军裴玑之的子女。
      “那么,我们来比试一场如何?试题由你们出,倘若在下侥幸得胜,就让上等房给在下;倘若是姑娘赢了,在下任凭你俩处决。如何?”
      裴钰懿瞋目:“少看不起人!”
      青飏依旧浅笑:“比试尽量从简罢,速战速决,免得让在下主子久等。”
      相比之下,裴惠昭就大方许多,她灵眸一转,道:“若是比武,我看即是我姐弟二人联手也不能赢你,那么咱来比摇骰子如何?”
      “呵,”青飏忍俊不禁,“我还以为姑娘会比些琴棋书画之属,想不到……原来是在下附庸风雅了。”
      其实,青飏是在暗自赞叹的。不难看出,青飏定是富家子弟,琴棋书画绝不在话下,若比双方绝活,赢面不大。不如比些近日觅见的市井徒人之游戏,还能博回几分。不过,这并代表这姐弟俩能从他那拿到甚么便宜,反而使他更运筹帷幄。
      “你,你少吓唬人。”裴钰懿一急,脸蛋就如同身旁的少女般通红,赶紧说:“我们的规矩是你摇三粒骰子,我和家姐各摇两粒。你的点数要比我们的多才算赢呢!”
      “这……不公平。”青飏浅笑。
      这小子都不知是从哪学来的把戏啊,笨得可爱——青飏挑了挑眉: “不过我接受。”
      裴氏姐弟才缓缓舒了口气。
      此时,方才战战兢兢的店小二已不知所踪,掌柜识趣地搬出赌具,铺列于檀木桌上。
      青飏笑意如沐春风般,随意而胸有成竹。对于青飏而言,赌博之属,莫过于有内力有技巧者胜,听天由命不过是弱者的托词而已。
      他随意挑了三粒骰子,在手上轻抛掂量了下。一脸玩味,似不知对方的姐弟早已屏住呼吸。他一挥青袖,看似不惊轻尘,但三粒骰子高窜而飞至屋椽,煞而又如陨星般落入釉色凝碧的青瓷盘中。
      青飏如早已知晓般,伫立一旁。众人已围至檀木桌,惊叹声不绝。
      裴钰懿不服气地嚷着:“你……你这算甚么?和人家耍的都不一样,你以为你摇出三个六点,本少爷就会怕你么?本少爷给你耍个正宗的,小子你……你看好了。”
      说罢,裴钰懿就拾了两粒骰子放到一青瓷盘中,青飏瞄见盘中的两个三点,就又不禁扬起了嘴角。裴钰懿鄙夷地回瞪一眼,似乎在说你丫的懂甚么。青飏笑意更是浓郁了。
      裴钰懿埋头,把另外一青瓷盘覆于骰子上,双手握举而起,时而上下,时而左右地晃动着,不时还如竖起毛的黑猫,不服气地瞋着青飏……终于止住了,神气地一掀盖子,回神一看,脸色顿然暗下来,又煞地变得通红。
      青飏盯着那依旧是两个三点的骰子,不禁笑得有点喘不过起来。他真的很想调侃一番:“小哥你到底有没有摇的呀?”到底还是很识趣地把话咽下去了。
      裴惠昭看着弟弟水汪的双眸,鼓起腮,扯高彤红的裳袖,盖上方才的青瓷盘子,捧在手心,豪气道:“公子你少得意,若是本姑娘摇出两个六,你我至多是平手。”
      青飏反是做出为难状:“那么不就得再与姑娘您再比一场?这本是正合在下心意啊,可惜怕在下主子等久了,会为难在下。我们大方得体的豪情万丈的裴大小姐,何不善良地体谅下在下呢?”
      裴惠昭没有理会他,兀自摇晃起骰子。彤袖如晚霞般随风飘扬,好不耀眼。
      青飏蓦地目光一闪。
      这并非是青飏生性风流,一时被裴惠昭彤袖挥舞而吸引,而是被她蔻丹指尖的银丝吸引住了。银丝虽纤细,但绝逃不过青飏的明眼。此姑娘也算得上是冰雪聪明的,不过是游玩江南几日,连赌徒出千之术也学得似模似样。
      再说,以银丝掌控骰子并非常人能发觉,即使发觉,要暗自偷师,亦非易事。听力、腕力、定力都得兼具到位,并非朝夕可以练就。
      当青瓷盘快要落桌时,青飏暗叫不好,“咚”地一敲檀木桌,裴惠昭不出所料地慌神,银丝扯过了一分,青飏才再次扬起笑意。
      裴惠昭知胜负已定,反是大方落落地揭开青瓷,爽朗笑道:“一粒四点,一粒六点,我裴惠昭愿赌服输。”
      “姑娘,承让承让。”
      裴钰懿也扭捏地把上等房的木牌子给他,语调青涩:“呐,那个给你啦。其实……其实能交上……能交上你那样的朋友,我们也算赚了吧。别,别说我们不是朋友呀,否则我就一剑一剑捅死你。”
      “大侠,楼会有期啦。”裴惠昭作揖后,笑着一把拉过不懂事的弟弟,一边摆手一边走出蟠龙楼。
      青飏握紧了下手中的木牌子,笑容如沐春风般煦然。
      看来,此次江南游,比想象中有趣许多啊。

      侍童苦笑着接了木牌儿,道:“但愿荀大小姐和公子别把起出到奴儿头上啊,这气奴儿可受不起。”
      青飏拍拍他的肩膀,佯安慰状:“郢钏,真的难为你了。”
      叹气罢,郢钏哭丧着脸出客栈请公子进来。
      没等郢钏就辇,帘内已有女声凌冽而起:“都不知道那些下人死去哪里快活去了,让本小姐和公子您活受罪,都不知道上辈子欠了甚么债,怎么还也还都还不情,真要命。”
      郢钏唯有硬着走过去,凑近车帘絮语几句,帘内才伸出一只玉手,轻揭帏幔,腕上银链系着朵踯躅花,素雅玲珑。然后,娉婷小姐亭亭走下辇车,一袭湖蓝衫裙垂地,水蓝绸绢垂肩,发髻簪缀点碎花,如空谷幽兰,天然来雕琢。
      小姐容颜并非绝色,只是清高又矜持的举止,高贵而淡雅的气质无比动人。更有那双犀利的明眸,不动轻尘地洞察一切,如一汩清泉,明丽不可方物。
      车内公子低沉嗓音缓然而起:“怎么了?”无丝毫不耐烦,但强势摄人。
      蓝衫小姐扬柳眉,横扫四周,明眸犀利,眼神中略带愠怒,轻啐道:“哼,算是找到房了,只是把事情闹大罢。如果不说,我还以为自个儿是陪公子来逗窑姑娘的呢。”
      “江离,注意言辞。”
      “是,江离知罪。”
      蓝衫小姐乃卫将军荀慈独女荀江离,从事中郎荀揭车之妹。兄妹命名来于“揽椒兰其若兹兮,又况揭车与江离?”揭车与江离乃香草名,荀将军想告诫子女勿随波逐流,独芳于世,不获世之滋垢。
      此时,郢钏已揭起帏幔,高贵尔雅的公子迈步而下,气宇轩昂,五官如玉阔斧雕成,不精巧却美甚鬼斧,英豪摄人,三分邪气七分傲慢。锦袍披袭,腰环白玉,宝刀左坠,虽处鞘而锋芒毕露。
      此等霸气,岂是一般豪富权贵能及?
      经此一闹,围观之人甚多。于众目下,锦袍公子领手下豪迈地踏入客栈,意气风发。

      锦袍公子等人入住“阆风阁”。
      阁房屏帘虚障,内有朱漆檀柱,镂葩螭桌,香麝袅然,幽窗彩绫轻覆,萝兰暗含香馥。虽逊于北方宫廷华丽,却别有一番江南韵味。
      锦袍公子半寐眼,倚琉璃塌上,如蓄势待发的猎豹。郢钏把一轴画卷横铺地面,画卷颇残旧,似已时常翻阅。熟视之,其不过南方诸州之地图,只是多处圈点,记号多而难数也。
      锦袍公子并未睁眼,似早已把其熟记于心,问道:“你们怎么看?”
      “能有怎么看?”郢钏伸长脖子瞧瞧,一时心急道:“依奴儿才看,立即把乱党抓来就好。”
      “非也。”江离犀利一瞥,锐利目光如剑,使郢钏不禁打寒颤。江离蹙颦冷道:“此事涉及数州,想将乱党一网打尽岂是易事?”
      江离继续道:“会稽郡公王平、吴郡郡公冯际等几人皆为南徐州牧刘崇的门生,其中王平又与嘉兴太守吴祁纯来往甚密……由此观之,与其先寻暗党,不如先追查遇害官员之联系,便可因敌谋而攻之,使彼计无法施展而屈服。”
      青飏慵懒地敲扇箑于玉榻上,笑道:“ 法书有言‘上兵伐谋’,正合我意。”
      “这群暗党丧尽天良,竟敢刺杀朝廷命官。”江离冷言道,“杀人者终为人所杀,有我江离在,这群暴徒死期不远矣。”
      “江离,非也。”锦袍公子睁开眼睑,眼神霸气而透不容置疑的光芒,“哼,丧尽天良之人岂止此群乱党?杀人者终为人所杀,不过是弱者托词,强者谁得而杀之?”
      “强者之上,仍有更强者。”江离冷冷道,“萧赜,你未免太狂妄了吧。”
      青飏适时熄火,笑着警醒:“冰雪聪明的荀大小姐怎么不懂过中因由,只是正义熏眼,难免冲动。要记住,我们此行是来剿灭乱党,并非伸张正义。”
      “本小姐怎么会不明白正义在哪方?只是,他们用错方法了……”江离说着,已经渐而沉默。
      “嚼然泥而不滓者啊……你非得坚守你所谓的正义,那请确保正义不会褪去上天赋予你的洞察力。”
      江离没有反驳,锦袍公子也敛起微愠的眼神,微微扬起嘴角,仿佛一切都处运筹帷幄之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私巡江南,入住涉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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