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无古人之梦起幽兰》心月巫

1、玉罗

　　此桩旧事要追溯到太古之初、大地初成之时。
　　彼时方圆初分，天地间一片荒凉萧索，可真真是“前无古人”。
　　直到光音天十二天人禀天道法旨，下界创世。
　　斩荆棘，疏洪水，杀恶虫，垦良田，始开人界太平之世。
　　在这十二天人中，有一仙尊名唤玉罗，在天界时便久负盛名。
　　他原是妙有神池中化生的冰兰，常得佛眉间毫相光照耀，在飘渺境中修炼得道，竟修得三界第一美貌。
　　传言他初现世时，每一行动，云间雁落，花泪暗垂，三十三天的女眷都为他神魂颠倒。
　　这般天赋异禀，却让他深受困扰，于是求问佛前，得赐法衣玉罗一件。
　　身着法衣，从此众生见他，虽生欢喜，却不敢有亵渎之意，他也聊得平静，故以“玉罗”而为名号。
　　就是这么一位玉罗仙尊，慧根极深，悟道参禅不过拈花之间便能穷其究竟。
　　唯对情欲之事不求甚解，似懂非懂，徒伤无数对他动心的仙男仙女。
　　“若说这情事呐，乃是三界修行第一要紧事。”十二仙友中的大司幻，与玉罗投契，常往他这里来胡说八道，“你不懂情，便是不懂这云从何起，雨从何落。不懂这如来藏性之空无，怎惹来色生香味轮回流转。”
　　说罢还望着那北方星垣，悠长叹息，一副旷古遗憾之意。
　　怎奈玉罗浑不解风情，只微微一笑看着他：“毕竟空相，何来流转。”
　　大司幻被他倾城一笑险些又恍惚过去。
　　待回味过来时便有些气急败坏：“若非天地有情，万物从何而生，你爹娘又咋生的你。”
　　提到这桩，玉罗平静无波的眼眸中闪过微不足道的一丝波澜。
　　“司幻君大约忘了，我乃妙有化生，诚不知爹娘为何物。”
　　司幻准备好的调侃到这儿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不行，你这是毛病，得改。”他稍一思忖便有了主意，“正好我等要去下界垦荒创世，你且随行，观摩观摩这世间情事如何。”
　　玉罗素知创世因果，却实未曾见相观摩过，因此点了点头：“也好。”
　　创世之功德，正利他修习明行，成就无上正等正觉。
　　至于情事，不过是无明妄见，不习也罢。
　　于是这番，集齐十二仙友，玉罗也随行下界。
　　谁知这一下界，便惹了桩缠绵七世的风流债。
　　先说这法衣玉罗，乃高灵宝物，只对遮掩他的天人风华有效。
　　然而天人三分貌，人间绝世颜。玉罗一在下界现形，便又成了人间第一绝色。
　　尚未开化的人间女子不说，那些修了半仙、做了精怪的，男女神兽妖精等，都争相来一睹天颜。
　　下界众生不比天上，素来欲念彪悍且心思婉转。假称要听闻佛法，修行得道，便整日围在玉罗身边，将他围的水泄不通。
　　好在这些“喜法”众生各个不是省油的灯，互相盯着彼此，谁也不准越雷池半步，若敢吓跑了玉罗便是全民公敌，连妖精也做不得了。
　　如此微妙平衡之下，倒也没谁真敢染指玉罗。反倒成就他冰清玉洁、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名声。
　　这名声终究给玉罗招来桩大麻烦事，却是后话。
　　眼下这般，玉罗认为是个普法的良机，因此也没戳破那些个小心思，正儿八经给爱慕者们说起“色不异空”的道理来。
　　大司幻等看在眼里，甚觉有趣，本也没真的指望让玉□□什么粗笨活，他既自寻了这差事，便先做着吧，也算在下界留下初代法种。
　　然创世之业却是个实打实的大工程，千难万险，细节众多，极耗神力。其它诸仙一忙进去，便也没细想玉罗这桩事。
　　玉罗见创世用不上自己，便自行找了块清净地结庐而居，随缘说法，闲时养养花草，感受四季轮转、春花秋月，人间种种色相分别。
　　如此十万年须臾即过，等诸事抵定，众神欲返回光音天时，才发现出了两个大纰漏。
　　一则是除恶杀生，难免造业，大司幻等为求脱离，便将十一仙友除恶中生出的种种杀心怒心聚到一处，封禁在地心深处的万恶之渊。
　　怎知此处地心不甚牢靠，凭空裂了道缝，天地灵气流入，混合诸心化生出一枚有情种子。
　　这种子集结十一上仙的神力，聪明非常，竟自己采补阴阳二炁，结了魂魄，修得一具男体。
　　这男体就是后来的魔君成焱。
　　他一出生便直通幽冥，感应万物，天眼具开，贪嗔痴亦具足。
　　这样的魔物留在人界，那诚然是个定时炸弹，搞不好会让他们辛苦十万年的创世基业功亏一篑。
　　但一时半会也没有太好的解决方案，且可先往旁搁一搁。
　　而这第二则纰漏，多少就有些尴尬了。
　　“玉罗，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大司幻临别时，泪眼汪汪来和玉罗告罪，“我只当带你来下界散心悟情，谁知这创世功德都是要记账的。你因参与得少，功德不够，又与此地众生结下因缘。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去了……”
　　玉罗初听这个消息，倒是很平静的，只意味深长看司幻一眼，“你把我骗来这里，就没打算带我回去吧？”
　　大司幻心里咯噔一下，收起眼泪，又做一副无可奈何状。
　　“我也不想瞒你，但这也是为你好。”他吱唔半天，“你天赋异禀，光芒太盛，在天界也无历练之所。……倒不如留在下界，饱尝八苦，或可成光而不耀之德。”
　　玉罗语气里带了几分清冷之气：“看来我终究是碍着你们的眼了。”
　　“倒也不能什么说……”大司幻叹息半天，终于沉声道，“但你的存在确实是碍着我们的心了。”
　　玉罗闻言一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这模样更惹司幻恼恨：“我就知道，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你没有心的。”
　　“总之我们几个商量过了，既然谁都得不到你，倒不如助你历一桩劫。”他语气越发坚定，“成焱在十方城已经自封魔君，他乃我们十一人的魔心所化，你若能彻底渡之，即刻飞升，我等亦能同得解脱。”
　　成焱，这个名字玉罗稍有耳闻。
　　似乎是从哪位地精的消息里听来。说他两万年前于地心出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聚集生灵，建十方城，自封天地共主，大有成魔之势。
　　如今听来，成焱的诞生竟和十一创世金仙相关。
　　话已至此，司幻也不多做纠结，只留了些金器法器给玉罗，便同仙友们飞升回去了。
　　如此两桩纰漏一同解决，也算功德圆满。
　　玉罗仍旧留在自己的草庐里，法力渐弱，同伴尽失，也并不觉得太伤感。
　　似乎在哪里都是一样，天上地下，更多的时候都是一个人。
　　此世界与十万年前又不同，莺飞草长，生机盎然，但算来算去，这里所有灵长，都得叫他一声祖宗。
　　毕竟在他之前，再无古人。
　　既是祖宗的辈分，便当得祖宗的责任。
　　想那魔君成焱也只是个初出茅庐的熊孩子而已，这桩差事又如何算得劫难。
　　也罢，他与成焱，终须一会。
　　趁个风和日丽的天气，玉罗找相熟的地精问了路，便朝着那十方城的方向，施施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