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瓜寄人篱下》爱丽丝镜子

14、第 14 章

　　“那我说一下我‘觉得’的真实情况。”
　　江黎那张好看的脸，在迎江看守所里，隔着玻璃，面无表情地看着张简。这是两人第二次会面，希望别再搞砸了。
　　“5月13号，案发当日晚。你去东星小区送餐，离开时发现邵季扬家亮着灯，你确实上去了。目的不是吵架……”
　　“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你告诉我。你自己就有答案，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正解呢？”
　　江黎说道这里，张简微微抬头。
　　“然后呢？”张简问。
　　“有这样一种可能性。你到邵季扬家时，夫妻二人已经遇害。你走进邵季扬的家里。捡起了地上的凶器，被邻居目击，之后带着凶器离开。”
　　张简不禁笑了：“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江黎回想着出租屋里整洁厌世的陈设，田思文描述中张简的种种。他不去揣测一个杀人犯的心思，但如果张简还有人性，那么会不会正如他感受到的呢？
　　“因为啊，”江黎缓缓开口：“你累了……”
　　江黎说完，竟然笑了。弯弯的眼角温柔闪亮，重复着说：“你觉得累了，想要停下来。”
　　张简一怔，看着江黎，目不转睛。
　　江黎回想着昨天自己向小鱼大夫的“付费求证”，结合自己的想法，缓缓开口：
　　“不管你当时处于一种什么样的精神状态，我姑且简单称之为累了。但你也停不下来，这是一种可怕的习惯。从小时候开始养成的，不断努力的习惯。你不能停下，不敢看周围景色。一开始你以为努力读书能改变命运，结果失败了。之后，生存本身逼你不能放松哪怕一点儿。你要时刻专注地自律、努力，还要学会面对屈辱跟不公正。痛苦吗？如果痛苦已经是常态了。你不能适应你的生活，精神和□□之间有断层。专注于眼前的努力模式，是你自己给自己的。现在没有了高考法考，也就没有目的了。这样一来，你大概连休息都不会，机动地永远不停地逼自己努力，又不知道努力死为了什么。”江黎一气呵成，观察着对方的神态，确认自己至少没有说错话，放慢语速，继续：
　　“现在，是5月13号晚上，你上了电梯穿过走廊，看见倒在血泊里的邵季扬姜晓唯夫妻，身边还放着疑似凶器。你发现，你能停下了，如果你犯罪了。”
　　张简打断，阴阴地说：“江律师是在给我做心理咨询吗？”
　　江黎不在意，转而陈述事实：“针对5月13号晚上你的供述，太精简了，精简得……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那我可以再编点儿进去。”
　　江黎叹气：“之前你问我，怎么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病治好了没。”
　　张简不语。
　　“我不是逃出来的，我离开，是因为要开学了。”
　　张简别过头去。
　　“是真的，我在精神病院住了一个多月，然后我姐姐来了，跟我说‘要开学了，赶紧去学校’。就要把我带出来。”
　　“所以呢？”
　　“但我居然不肯走，能想象吗？我害怕回学校，宁愿待在那个……”江黎故作镇定地笑笑：“然后我姐就跟我说，你没病，不需要治，别浪费钱了，滚回学校去。”
　　“你真认为我没罪吗？”
　　“我希望你跟我说实话。”
　　“江律师，你说的都是可能性，那另外还有可能性，就是我真的杀人了。”
　　“我知道。可能性可以是无限的，真相只有你自己知道。”
　　张简看着江黎，欲言却又止。
　　江黎继续：“查案不是律师的工作。你的案子，有疑点。有人在调查取证。”
　　“为什么？”
　　“你有是非观，别人也有正义感。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没杀人，就是替人顶罪，那么，真正的凶手就逍遥法外。这符合你的是非观？”
　　“江律师很闲吗？法律援助的案子这么上心？就因为正义感？”
　　江黎摇头：“胜负欲吧。”
　　张简沉默着望着江黎，神情难以捉摸，眼神暗暗地，让江黎感到很不舒服。
　　“所以，回到最根本的问题上，”江黎问道：“张简，你杀人了吗？”
　　“没有。”张简不假思索，轻笑着，有些轻佻。
　　江黎回以一张漂亮的笑脸，带着点儿居高临下的成就感，也不让人讨厌。
　　江黎圈定“问题证词”，逐条确认勾兑。
　　“江律师……有个问题……”张简的声音忽然变得不确定。
　　江黎只顾摘选证词证据，不停地画着逻辑线，礼貌地抬起头：“恩，请讲。”
　　张简正要开口，忽然定定地望住江黎，不再出声。
　　江黎放下笔，睫毛一忽闪：“想问什么？”
　　张简笑了，看看周围，摇摇头：“算了，还是不在这儿问了。我等江律师接我出去再问，也来得及。”
　　“那我倒有个问题。其实和本案也不算完全无关。”
　　“什么？”
　　“你大四那年的盗窃案……”
　　“恩？”细微地，有敌意。
　　江黎谨慎措辞，临时改变主意，先盖住了师妹的发言：“我觉得不像是你做的？”
　　“江律师相信我？”
　　“我‘觉得’而已。你的同学呢，老师呢，都不信你？”
　　“不知道，我忘了，太久了。”
　　“所以，你偷同学的ipad了？”
　　“没有。”
　　“那为什么不报警，不调查。”
　　“他么做好了证据陷害我的，报警，我很有可能会留前科。”
　　“不报警，你被开除学籍。”
　　张简倒是笑了：“是啊，如果当初知道退学会变杀人犯，我可能宁愿当个盗窃犯？”
　　江黎轻叹一声，提笔：“继续正事儿。还是5月13号晚上，你没有杀害邵季扬姜晓唯夫妻，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按顺序回忆。”

　　张简用流畅易懂且便于记录的叙述方式，重新讲述了5月13号晚上的真相。

　　“那天晚上，张简在东星小区送餐，回程看到邵季扬家亮着灯，然后有个人，来窗边拉了窗帘……那人，不是邵季扬。”江黎向刘锐转述，罗晓云检察官也在场。
　　“继续。”
　　“男性，用他的话说，微胖，个子不算太高。”
　　“那么远，从窗边能看见？”
　　“在楼梯口又碰见了。背一个暗红色背包，白色衬衫，年纪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
　　“所以张简就因为在窗口看见个人影，就上楼了。”
　　“他是这么说的，反正您也会再提审。真伪您可以自己确认。张简说他当时就觉得有点儿不对，想上去看一眼。出了电梯，看见个身影往楼梯口走，更觉得不对。电梯里有监控，但东星小区老旧，楼梯间没监控。”
　　“现在的人，倒是有反侦察意识。”刘锐感叹。
　　张简看到案发现场，之所以会捡起凶器认下这桩罪的原委和推测，江黎简单地，尽可能用专业用语而非情绪词汇给两人解释一番。虽然听着离谱，但稍一分析，竟然也不是不能理解。刘锐是个热血的人，对情感层面的解释有着高于一般人的接受度。
　　实际上，符合张简描述的微胖男子也已经浮上调查线。从姜晓唯方向出发，很快就摸到这么一个人。但刘锐和罗晓云没有把这部分信息给江黎，江黎知道两人有所隐瞒也不再追问。他的工作并不是还原真相，铺垫好正义使者出场的序章，江黎不禁有点儿功成身退的意思。
　　回律所的路上，听着手嶌葵的《rose》跟着哼唱。猛地，他想起田思文说的，张简在被捕之前，忽然开始哼歌了。是因为终于可以解脱了吗？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一切顺利，但江黎，忽然觉得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