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江黎刚过完三十岁生日,被穆子兮一语成谶,开始走了背字儿。
想来最近三年是风光无限,在顶上律师事务所失去了成为合伙人律师的可能性,马上就有了穆子兮找上门来。去年太盛理赔案的时候,江黎结识了心狠手辣的穆子兮,昨天的敌人,判决书才一下就成了友军。
穆子兮年前接手了鼎鼎大名的陆试律师事务所,既而开始在业内大张旗鼓的挖墙脚。没有背景的江黎之所以会在名单之上,很多人传言是因为江黎长得好看。一个大男人,长了双勾人的杏眼。加上那一身浑然天成的装腔作势,不笑不说话,说话留三分,多少人既知此人城府颇深,还是笑呵呵地往套路里跳。39岁的穆子兮刚和明星前男友分手,老毛病就又犯了,不光好色,还公私不分。
太盛理赔案的时候江黎能凭一人之力翻盘,拿下单人一百三十万的赔偿款,着实让穆子兮吃了一瘪。江黎没有因此在顶上拿下一席之地,反而得罪了自己领导,转身就被打入冷宫。江黎是一个聪明人,又是这行当里难得的“寡言行动派”。倒不是说他话少,而是不该说的就真的一句没有。除了对自己的私生活绝口不提,甚至从来不言及自己的喜恶。但你说他高冷吧,他转眼对你笑一笑,跟你聊聊八卦谈谈经典科普一些没有用的小知识点,又好像有那么点儿平易近人了。穆子兮自己也说不清,是不是因为江黎长得好看才不遗余力地收入麾下。但穆子兮欣赏江黎的风格,她琢磨不透又有能力的人,至少不能扔在顶上留作后顾之忧。
江黎是生日那天入所,一众律师匆匆为其庆生。蛋糕和香槟是所有合伙人律师AA买的,微信均摊精确到角。手表礼物是穆子兮送的,价值三十几万。得了,再次坐实了那有关穆子兮企图包养江黎的说法。
“对你?还真就没什么兴趣……”穆子兮扫兴地放下酒杯。
“这话您其实是可以当着其他人的面儿说?”江黎看着离散而去的律师“友人”们,脸上挂着和气的笑。
“我当初就是烦你这不笑不说话的劲儿?”
“恩?”江黎依旧微笑。
“你笑的吧……看时间长了,有点儿瘆得慌。”穆子兮调侃。
江黎侧过身,正面穆子兮,嘴角勾起一个撩人的弧度,嘴上却说着:
“那我以后在您面前少笑。”
“好好利用一下,千万别弄巧成拙。”
江黎低头,手不经意地扶了扶眼镜。那是一双多好看的手,眼光不经意地从眼镜一侧流转而来,穆子兮见惯了各式帅哥,也不禁唏嘘。赶紧吃一口蛋糕压压惊。这一口,口红没花,奶油不沾唇,吃得优雅又有技巧。穆子兮伸手轻轻拨动蛋糕上那两只烧得面目可憎的蜡烛,“30”二字,看着颓废又无辜。
“三十了,江黎,以往的处世之道未必行得通。”
“希望穆律今后多多指教。”
江黎说得客气,却招了穆子兮的反感。“是不是走几个背字儿才能让你活得像个人。”
“您说呢?”江黎忘了约定,又笑了。
穆子兮这么说了,也确实这么做了。江黎后知后觉的认为,这位姐姐是故意设计自己的。
江黎处理了一个月的文件工作,成功上位成了陆试的“有事儿您说话”,有求必应,枯燥又刁钻的案上工作几乎顺理成章的找上江黎。
江黎并无怨言,也没有资格埋怨。事实上,江黎资历最浅年纪最小。手上没有资源是他最致命的弱势。在顶上看似风光的三年,换来的是最后半年时间的遭人排挤。到手的资源全部被偷龙转凤置换掉,江黎忍辱负重,没有去抢,他心里有更长远的打算,他一直在等时机。穆子兮曾言语间透露出对江黎的“卧薪尝胆”的佩服。然而江黎自己不以为意。人世间本就没什么一帆风顺,有人的地方便有是非,江黎看不透人心,也没能习惯是非。只是多多少少有些享受这种世俗感。
于是,当江黎在那间西晒的办公室里忙到偏头疼,而穆子兮挎上新欢小男友,去迪拜度假了。同事们投来同情的目光和象征友好的“中午一起吃饭?”时,江黎知道事情渐渐有了转机,他也就淡淡一笑,表示欣然接受。
也就是穆子兮离开的第二天。正式的转机到了。
太盛董事长原明铮脑溢血住院。
“什么情况?”
江黎最后一个走进办公室,安静地挑了刘四海的旁边坐下。此人现在经手的知识产权案,就是江黎在帮着梳理。人不坏,有小聪明,最重要的是,够八卦。
“原明铮的遗产公正,本来就是陆试做的,而且,原董就信咱们穆姑娘。”刘四海对于不在保密范围内的八卦,永远都是呼之欲出,等着人来问。穆姑娘是陆试私下里对穆子兮的别称,大概是源自穆子兮飒爽又多情的性格,江黎推测却也不问。
“这我知道,我的意思是,这遗产公正里头……是个什么情况?”江黎换了个意味深长的语气和眼色,一双杏眼,就算是隔着镜框,如此撩拨也让人心底荡漾。刘四海虽一个直男,却仿佛受到无限的鼓励,满心欢愉,凑了上来,在江黎耳畔却用旁边人也能听清的音量说了一声悄悄话。
“私生子……”
江黎倒吸一口气,顺势稍稍后仰,一副我已了然的神情,巧妙避开刘四海贴近的脸颊。
“可这人,不是还没……走吗?”
江黎正说着,穆子兮那边终于连线成功。一顶巨大的草帽怼在镜头前,红色绢绣花微微震颤。迪拜还不到早上五点,隔着投屏,穆子兮依然能做到只要在人前就元气而体面,搭配着她独特的笑声,会议正式开始。
“原明铮昨晚脑溢血入院,经过抢救,已无生命危险。目前需要静养,暂无大碍……”
但问题是,原明铮虽然活着,可还是有人死了。
屏幕上恍惚显示着穆子兮手机上的照片。一张妖艳倾城的脸上,挂着一幅清冷甚至鄙夷的神情。女子名叫程珊,41岁……可以说是原明铮的“情妇”。
程珊在一个月前,3月20号,交通事故中不幸离世。而原明铮昨天晚上才得知真相,一时急火攻心,就进了医院。
“这情妇都凉了,才知道啊……”刘四海有时候说话,有些没有分寸。
“那,程珊的遗产,要如何安排?”穆子兮的助理律师赵青婷接过话头。赵青婷不喜欢刘四海这种口无遮拦的人。
“得我们来安排。”穆子兮摘了帽子,拢一把长发,认真的说道:“程珊一年多以前就和原家人基本断绝来往。原老为免后顾之忧……遗嘱里面本来就没有程珊的名字。所以我处理的,是生前赠与。二十年的情义,原老给的不少。”
“二十年……”江黎小声嘀咕。
“江律想说什么?”赵青婷问,她也不喜欢江黎这种心思太过深沉的人。
“啊,没什么……”江黎本想搪塞,可这一屋子人的目光抛过来,不得不继续说道:“二十年的话,没有……后代吗?”
“私生子是吧,有啊。所以问题这不就来了吗。”穆子兮将话茬再接回去:“程冬阳,19岁。”
与会律师一齐松了口气。
“各位,听说是成年人这是松了一口气吧。”
众人不回话。
“是吧,江律?”
“啊?”江黎意外被点名,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江黎不自然地扶了一下眼睛,像被人操控似的说道:“那,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江黎最近有点儿主动求虐的倾向,费时费心力且绝对不讨好的任务,这是如此适合当前自己的境遇。隐约觉得,今天开会之前,这烂摊子就注定要交到自己手上的。又或者,穆子兮这次出国,都是计算在内的……
不过也好,总算能出门活动活动。
江黎不到11点到达长心疗养院。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穿过富丽堂皇的大厅,推开院门,眼前是一片葱葱小树林,精致的石子小路通幽,江黎强迫症似的低头踩着石子缝隙走到小径尽头,一抬头,豁然开朗,山水景色怡然。身着各色条纹衫的“病人”们,在身着各色看护服的护士的陪伴下,于山水间嬉戏。
尽管做了心里准备,江黎还是感觉到强烈的不适。轻微的呼吸困难让这里清新的空气也不那么香甜了。他跟着工作人员一路走向湖边,不绝于耳的嬉闹声,愈发刺耳。江黎象征性地后悔了一下自己不该明知穆子兮的套路还心甘情愿地接下这个活儿。如果需要经常往返此处,他宁愿被人背后嚼舌根。江黎暗暗地骂了声娘,与此换来一张更为礼貌端庄的笑容,一旁工作人员还以为江黎是喜欢上这里的山清水秀鸟语花香,更为热情的介绍了起来。
江黎没怎么认真听,他在思考一些“人的是非善恶不过世俗琐事”的道理,给自己洗洗脑。江黎驻足湖边的时候想明白了一件事,他享受世俗带来的烦恼。然而在这里,这所疗养院里,似乎脱然于世俗之外,让人心战栗。唤起一些——
一盆冷水从上至下将江黎浇了个透彻,打断恍惚混乱的思绪。江黎的眼镜沾了水,看不清。他不慌不忙摘下来,从口袋里掏出还没湿透的手绢反复擦拭。便被头顶传来的低低的笑声所吸引。
抬眼望去,一双赤裸的脚在眼前恣意踢踏。白色病服的少年,映着树间光影,笑着看向自己。那是一张冰冷的笑脸,甚至带着些鄙夷。江黎瞬间想起两个钟头前,在会议室的大屏幕上看见的程珊。
“你就是程冬阳?”江黎湿淋淋地问道。
程冬阳手里握着另一颗红色水球,脱手挂在树枝上,哗啦一声破裂,又是一泼冷水,浇模糊了江黎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