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不妖》若几时

2、仙女是根草

　　四月初四，是个好日子，宜安葬、宜作灶、宜修坟，唯独不宜凡人飞升和神仙下凡。

　　可总是有仙儿出门不肯看黄历。

　　曼珠蹲在荒原中的一处泥塘旁边，忿忿地搓着满是泥巴的衣衫。她虽然是个只有二百五十岁的豆蔻年华小草仙，但好歹也是要面子的，第一次被踢下天来，就不能让她好好的来个仙女下凡，怎么临末了就能一脚踏空失了足呢？

　　偌大的荒原，就这么小块一尺见方的泥塘，刚好够她一头啪进来。

　　唉，流年不利呀！

　　自从化形成仙以来，曼珠向来都是安分守己地吃喝玩乐，从来不会妄想历劫成神跨入上天界，也不会没事修炼什么秘籍法术求个境界突破，与各洞府的大小仙家更是团结友爱、和平共处，若说整个神仙界中，谁最有资格避开英年早逝、安然活到寿终正寝，那肯定是非她莫属了。

　　可如此低调，她还是被“天命”那只黑手给一掌拍中！

　　想起这事儿曼珠就心尖发颤，她在泥塘边颓丧地蹲到腿麻，直到日头越过了中庭，才万般不情愿地起了身儿。

　　从怀中掏出一块翠绿通透的玉石，她掐指结印覆于石上，一朵金花随即自石中爆燃而出，冲至半空星星点点的余烬结成了芊芊玉指，摇摆晃动了几下后“啪”地倒向了一边，明确地指向了侧前方。

　　这玩意叫做“金指石”，是瑶华仙尊给她用来燃石定位，在人间寻找天命之人的，也是她此次下凡随身携带的唯一法宝。这块翠绿翠绿的石头只能用五次，若石头废了还没找到人，她就只能苟且在人间做个落草妖精了。

　　“寻找天命之人，化解世间劫难”，多俗的差事啊！可曼珠身为一个“违反仙律”、没有洞府做后台的小散仙，除了接下，没有其他的选择。

　　按理说，这种“化解劫难”类的差事，通常都是由上天界那些无所事事的“神”们来做的，不该落到他们中天界的“仙”身上。可大神们自从五百年前和魔打了一架之后，就闹了脾气、关了天门，从此就不见了踪影。

　　七日前，中天界神霄殿里那个已经生了锈的“仙机轮”突然转动了起来，吱吱嘎嘎扭了足有十个时辰后生下了一个金灿灿的“蛋”。仙尊们齐聚一堂，闭关孵了整整五天，终于把蛋孵碎了，出来了一个不知道是“天鸡”还是“天机”的什么玩意。

　　那玩意说：世道有变，人间有难，还顺便给了天命之人的姓名和现世的地点。瞧这架势，摆明了是想让中天界的仙儿去掺和掺和这件闲事儿。

　　在神仙界里“天命”就是法理，“天命”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还不能问为什么。

　　仙机轮的“蛋”就是天命，于是这活儿，中天界只能硬着头皮接下了。

　　可“蛋”没说要派谁去啊，怎么办呢？
　　这种事不能问，问就是看“机缘”！

　　何为机缘？
　　就在“天命蛋”刚刚孵出没到一炷香的时间，安分守己了二百五十年的曼珠就恰好犯了事儿。她在玄湖边上烤螃蟹的时候，偏巧遇上了每百年才出现一次的不归台，又偏巧被台子上的上古神器“皆空镜”给吞到了肚子里，糊里糊涂地出来之后，就背上了“擅闯神器”的罪责，需要戴罪立功。

　　这，就叫机缘！

　　“天命”加“机缘”，喊冤也没用，利利索索地滚下天来就对了。

　　曼珠委屈，可却无处说理，她抬手招来一朵稀薄的祥云，忽悠忽悠地踩着往符石所指的方向寻找她的天命之人去了。

　　踩上祥云赶个路本不是什么难事，找人不过是日头一升一落个把轮回间就能办成的事儿。可谁料，曼珠的祥云在人间竟然有些水土不服，飘了不及半个时辰，便不堪重负地烟消云散了。从此，无论她再怎么挥动胳膊，都只能招出一团白雾，到后来就光剩烟，连白雾都见不着了。

　　她只好拖着沉重的双腿，像个凡人一样在及膝的荒草地中一步一个脚印地跋涉着，这就么一直走到天擦黑，她才终于见着了这片荒原的边界。

　　这是一道延绵至很远的悬崖，又陡又高，即爬不上去也绕不过去。曼珠很丧气，此时她又累、又渴、又饿，实在是没有力气去想办法了。

　　她跑到悬崖边，找了块挡风遮雨的地方，Piu地现了原形，将自己变成了一根草，蔫了吧唧地卷着叶子，死命地往土里扎着根。

　　给小草点灵气吧，明天还想着招朵白云上天呢......

　　半刻钟后，她又Piu地变了回来。这地里别说灵气啦，就连水和养分都没有多少，就这么不大会的功夫，反倒招来了一窝蚂蚁爬上来，企图啃她绿油油的小叶子。

　　她拼命地跺着双脚，抖落衣衫上那群凶残的蚂蚁后，靠在崖下哀伤地回想着自己从逍遥的散仙沦落到人间，如今竟然连饭都吃不上的坎坷仙生时，远处应景地传来了“哇~哇~”的叫声，像极了尖酸刻薄的嘲笑。

　　曼珠竖起耳朵听了片刻，这叫声中气挺足啊，看来是个吃饱了饭的。啧，不行，她得去瞧瞧！

　　她薅了几把荒草，捻了仙诀燃了个火把，向着声音的方向寻去。

　　原本及膝的荒草越走变得越稀疏，待到进入一块狭长的山谷时，地面上已是寸草不生，裸露的土地上杂乱地竖立着一个又一个的扁长石块。

　　曼珠举着火把凑上前去，只见每个石块上都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神鸟，有着美丽的翅膀和长长的尾翼。鸟的下面则是各不相同的文字——“南廿一”、“北十七”、“北三八”......这是什么意思呢？

　　她一路看下去，在峡谷之中越走越深，待到她举着火把回望整片石块林立的荒地时，猛然间就顿悟了：这不就是一片坟地吗！

　　那些字就是人名吧？唉，真可怜，也不知道是谁家，死了这么多孩子，都排到三十好几了呢。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这凡人的坟地可与她们仙家的魂冢不同，底下都是实实落落地埋着死人的，其中若是有心怀执念的，阴魂就会徘徊在其尸骨周围聚而不散，在地阴之气的滋养下，甚至会生成戾鬼。而戾鬼最喜欢的，就是吸食灵魄，尤其是仙儿的......

　　曼珠浑身一抖，打了个寒颤，突然就感觉周围阴冷了下来。而她手中的火把闪了一闪，好死不活地就恰好燃到了尽头，火光眼瞅着就黯淡了下来。

　　她借着残余的火光奔至崖边，待到近处才发现，这里近十丈高的崖壁上，皆是大大小小的石洞。探出火把凑到最近的洞口向里看去，里面赫然摆放着一具有些朽烂的棺材！

　　火把燃尽，火光熄灭，黑暗像窥伺已久的猛兽，将她瞬间吞入了腹中。

　　四面八方皆是阴气森森。

　　黑暗之中，她的脖颈突然掠过一丝凉气，就像有人贴紧她的后背轻轻吹了一口气......

　　曼珠蹭地跳起，在黑暗中撒腿狂奔，杂乱的大小石块将她绊得踉踉跄跄。

　　不远处，有隐约的光芒从一处石洞中溢出，她慌不择路，一头就扎了进去。

　　这处石洞有点不太一样，足有两人多高、五步多宽，深近四丈，尽头摆放着一具棺材，两侧各悬着一颗浮幽珠，把头还燃着盏长明灯。

　　曼珠贴着石壁、盯着洞口呼哧呼哧喘了半晌，未瞧见有不安生的东西跟来，这才将心落回了原处，扭头琢磨起那口棺材来。

　　这具棺材瞧上去品相还算不错，黑色漆皮泛着光泽，像是刚刚摆放不久的样子。只是不知为何，这个棺材竟然敞着盖！

　　什么样的棺材会敞着盖？答案无外乎两个，要么是还没入殓，要么是......入殓后诈了尸！

　　曼珠忽然感觉自己就像是送上门的一盘新鲜小菜苗，专门来这儿给死人补充营养的。

　　天黑下来不过一个多时辰，诈了尸的死人还没到出门蹦跶的时间，自己最好趁着此时过去看看。如果是空棺，那就应该是还没有入殓；如果不是空棺，那就瞧瞧尸身的死相，究竟是诈尸还是已经修炼成了僵尸，这僵尸是黑毛的、白毛的、还是绿毛的。

　　曼珠缓了缓神儿，一咬牙飞身扑向了那具棺材，扒着板儿探头往里瞧去。

　　......

　　空的！居然是空的！！

　　她跳到嗓子眼的心倏地就落回了原处。就说嘛，这世间再荒凉，也不会随随便便就能遇上个僵尸哒。

　　她松开扒在棺材板儿上的胳膊，抻了抻僵了半晌的腰身，打算在洞里寻块舒坦的地方，给自己拢个过夜的草窝。

　　刚一转身，眼前就突地一黑，抬眼便瞧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小山一般直挺挺地矗立在她的跟前！

　　那人身形高大，面色泛青，眼神漆黑无神没有一丝光亮，通身上下盘绕着一股淡淡的黑色烟雾，从头到脚都是一副鬼里鬼气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