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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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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的梅雨一下就是一整月,气温却迟迟没有上升,金陵城里,便是贩夫走卒之属,亦给这风雨洗涤的风骨清冷。
与这清冷的天气相对的,市坊间的流言却热热闹闹沸沸扬扬,各大书场的说书先生都多编了好几个话本。许家一场风波后,林惊琼这个名字的热度一时无人能及。
不过当事人自己,只觉不论前朝还是衙门里,都安静顺遂不少。
这期间有两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林惊琼眼前。
京兆尹府尹周易因许家之事被罢免,新的府尹人选很快定了,苏越川从明州知府任上调任京兆尹府尹。“以后还要请君侯多多关照。”上任第一天,他正儿八经地来禁军衙门拜会林惊琼。
未锦月恢复本名张欣悦,被安插进禁军里。“君侯救了小人的妹妹,又不计小人过往,提拔小人从泥沼里出来,小人必给君侯争气不给人小看。小人这条命以后就是君侯的了。”他匍匐于地跪拜不起,喉咙都哽咽了。
“苏越川和张欣悦都是你安排的吧,你这是何意啊?”一日她忍不住问秦卫。
“既是你碰过的人,自然就是你的了。”彼时秦卫正坐在书房案前,从容磨一池墨。
林惊琼目瞪口呆无言以对,深深觉着自己对秦卫的脾性还缺乏深度了解。
“不必谢我,我惯来如此大度体贴的。”秦卫看她这样子,有点得意地笑了起来。
“谁要谢你,我惯来喜新厌旧,对他们已经没兴趣了。”林惊琼挑挑眉道。
“哦,是么?那等你有感兴趣的新人时候,记得告诉我。”秦卫伸手揉揉她的头,如同逗弄一个无理取闹的孩童。
又输给他了,林惊琼转身离去。
“等等,还有事与你说,”秦卫道:“我后来又叫人问了陈婆子,她说细想了想,捡到你时候应该就是六月中旬这几日。便在十五日那天给你过个生辰可好?”
嗯?林惊琼立时笑了,却依旧背对着他,波澜不惊地道:“不必了,我惯来过我捡到我爹那日、十月十一的生辰。”
“多过一个生辰也不是坏事,给个面子嘛。”秦卫软语温声。
“那随你好了。”林惊琼挥挥手走了。
转身,她找了沧宇,言语间貌似不经心打探秦卫这几日有何不同寻常的举动。
而沧宇亦貌似不经心地告诉她,虽是世人皆知秦卫生辰是七月中旬,满朝满城来贺。但私下里他会在六月十五日过一个私密的、只有越王一同庆贺的生辰。
这人,这么多小心思,多亏自己最近心眼见长,林惊琼心想。
少不得得给他预备贺礼。时间这么紧,一时间林惊琼还真想不到有什么可送的。这天底下什么好东西他没见过呢。
不如,就敞开心胸,送他一句实话?她有一瞬间想。
可是好不甘心哦,什么都没欺负到。
于是接下来几日,衙门里一有空,林惊琼便往市坊间跑,想寻摸点奇珍异宝。
机缘巧合,她在路边一笔庄,看到一清癯老者在气定神闲的篆刻印章,立时决定了,她要亲自动手为秦卫刻一枚章。当即便奉上银钱请这老者教自己。
林惊琼从前从无习过这些,初初上手倒是难为,整整一整个下午都耗费在这里。
偶一抬头,只觉脖子酸痛,眼前发花。
眼花缭乱中,似见店外路上车子里有张美若天人的面庞一闪而过。
一千两……不,萧迟?
林惊琼忙眨眨眼睛细看,然那车子早已行远。
是自己看错了吧,没听说他要回朝的消息啊,林惊琼心想。
六月十五日这日,秦卫一大早就嘱咐了林惊琼晚上早点回府。
林惊琼原也是这么打算来着,然好巧不巧,午饭过后,后宫来人,小公主请她去说话。
“公主宣臣来,是有什么事么?”见礼之后,林惊琼打量着小公主,数日不见,小公主又长高了一点,一张带着婴儿肥的小脸红红润润看着很是好捏。
“没事想你了不行么?”小公主撒娇地抱住了她,下巴搁在她肩上,软软地道:“你都不来看我。上次不是答应了我要经常来陪我玩吗?”
林惊琼本就喜欢这样小女孩,她再一撒娇只觉着心都要化了。“是臣不好。”她笑道:“臣刚刚接管禁军衙门,略有些杂事耽搁。”
“姐姐一个女子坐这位子,是挺辛苦的。”小公主点点头:“若是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你一定要跟我讲哦!许是你不知道,哥哥最疼我、最听我的话了。”
“是,谢谢公主,有需要臣一定跟公主开口。”林惊琼忍不住刮一下她的小鼻子。
“其实叫你来还真有事。”小公主站起来,拉着林惊琼往偏殿去:“现下不是换夏衣的时候么,我刚做了些来,顺便也给你做了几件,你来试试可合身。”
走进偏殿,林惊琼眼前一亮。偌大的偏殿给数十个衣架子占据的满满当当,每个衣架上都是一套灿若云霞的华服。
“你喜欢哪件?快来穿穿看,我还没见过你穿女装,你穿女装定是极美的。”小公主捧着手兴奋地看着她。
林惊琼不忍拂她好意,依言去看。这些衣服美则美矣,然似并不适合她,太繁琐,也太媚了。再则她有秦卫给她做的衣裳,等闲还真看不上其他的。
“这件好不好?”小公主等的着急,帮她挑了一件:“这是如今金陵闺阁间最时兴的款式,名唤溪曳裙。”
罢了,哄她开心而已。林惊琼微笑道:“好,就这件。”
小公主欢喜地唤宫人给她更衣。
这裙子穿起来比看起来还要繁琐十分。左一道带子右一道带子将身体束缚的极不舒服,步子都不怎么迈的开。这倒也罢了,还有一件要命的,这裙子要腰束的极细才好看。林惊琼自觉自己腰比之寻常女子也不粗,可那更衣宫人,俩人一人一头把腰间束带死命的拉,那架势,浑然不把里面裹着的当活人。
罢了,哄小公主玩,忍耐一会儿也就是了。林惊琼咬牙坚持。
“果真好看!”小公主拉着更衣出来的林惊琼转圈圈:“头发再重新梳过,就更好了。这个赵嬷嬷是宫里最会梳头的了。”
赵嬷嬷微笑上前,她身后,两个宫女手捧着两个案子,上放着几十件梳头家什。林惊琼一见头皮已经开始发麻,然事到如此,也只有任他们摆布了。
半个时辰之后,赵妈妈终于放开了林惊琼,林惊琼深吸一口气准备起身松散下筋骨,小公主又道:“这个王姑姑上妆的手艺也是极好的。”
王姑姑微笑上前,同样带来了几十件上妆的家什。
……
整整一个时辰,林惊琼终于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好看好看!”小公主拍手:“没想到林姐姐这么英姿飒爽的人,做这个浮月醉花妆这么合适,到底是王姑姑的眼睛毒!”
“回公主,指挥使只是生的高了些,骨架却还纤细,浮月醉花妆正合衬托指挥使骨子里的意态风流纤柔秀质。”王姑姑笑眯眯道:“赵嬷嬷这个垂柳髻也梳的极好,指挥使已经很高了,梳高髻未免有强硬之态,这垂柳髻可让人觉着指挥使没那么高。配合这宝石花儿流苏簪,更添柔顺妩媚之色。”
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能和柔顺妩媚扯上关系。林惊琼很想笑,又怕自己脸上贴着的宝石面靥掉下来,只好僵着脸问:“公主可看够了?看够了容臣把衣服换回来吧。”
“刚装扮好如何要换?”小公主把头摇的拨浪鼓也似:“不许换!”
“在这里消磨时间太久了,臣衙门里还有事,”林惊琼道:“下次再来陪公主玩。”
“那你走好了,没人拦你。”小公主一双大眼睛笑成月牙,任林惊琼怎么说也不肯还她衣服,反叫宫女们将她推出门去。
嬉闹间,林惊琼便没察觉身后多了人,直到后背撞上一个不甚坚实的胸膛。
林惊琼转头一看,是那羸弱的天子。
林惊琼赶紧稳住身子见礼。穿这一身也只好行女子礼节,腰间卡的她不能弯腰,她深深吸气,慢慢让自己蹲下去以免摔倒:“陛下万安。”
“抬起头来。”天子道。
林惊琼抬起头,难为情地冲他笑了笑。
天子握拳咳嗽了声。“你是何人?”他又问。
嗯?眼神这么不济么?林惊琼觉着有点好笑:“臣林惊琼啊。”
天子愣了下,随即如被狂风扑面一般,剧烈咳嗽了起来,咳的满脸通红气息紊乱。
“哈哈哈哈,哥哥你这什么眼神啊。”小公主在一旁笑的前仰后合。
“啊,果真是凤侯,起来说话吧。”天子好不容易止了咳,与林惊琼道。
“臣正要告辞……”林惊琼道。
“听闻妹妹这里今日做了甜雪盏,朕来讨一盏。”天子只管与小公主道。
“是呢,应该做好了,这东西可费功夫了。”小公主拍手道:“林姐姐一起吃一盏再走。”
闹了这半天林惊琼是有点想吃东西,这甜雪盏听着就不错,于是林惊琼欣然点头:“谢陛下、公主赐。”
三人入室落座,一时甜雪盏送上来了。
天子近侍吴可说亲自一一布送到三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