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落满尘埃》零亦雪

27、番外 夏一鸣篇（下）

　　9月17日，父母替我约见了许蔚彤。我还没有告诉他们我得了癌症的消息，这场约会便不得推脱。
　　许蔚彤说的第一句话，是质问我为什么把时间定在早上。
　　哈？为什么？因为我很忙啊。人们一般都会将约会定在下午，可是我很忙，我有很多事情要去处理，而与你见面于我而言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又何必为你浪费我宝贵的下午时间？这些琐事，还是在上午全部解决吧。
　　莫非……我亲爱的未婚妻小姐，你怕不是太早起不来吧？
　　我放下报纸，拿起一旁的菜单，询问她想喝什么，她却没有回答我。
　　我疑惑的抬起头，恰与她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凝固了。
　　有什么东西在脑袋里炸开，沉睡的记忆慢慢苏醒，记忆里那张模糊的脸逐渐清晰起来，慢慢的，与面前的脸重合！
　　年纪的增长让这张脸的变化很大，似与幼时完全不同，却又似乎完全相同。但那双让我感到惊艳的眼睛，丝毫未变。
　　还好，岁月未曾改变你的本心，我便也安了心。
　　“白……茶？”
　　许蔚彤瞪大了眼睛：“小夏哥哥？”
　　命运该不会是想玩死我吧？曾经我“爱”白茶爱得满身伤痕，却再未能见到她；如今我爱苏秋爱得付出一切，却不能和苏秋在一起，反而要娶我亲爱的“初恋”。
　　我承认，白茶一直是我心里一道过不去的坎，放不下忘不掉，我只能强迫自己不再回忆起她。可，即使我放不下，我也不会想要去娶她。只因现在的我，早就不爱她了。而且，现在的我，也没有能力去娶她了。
　　她忽然哭了起来，我有些无措，只好拿起纸巾为她擦去泪水。
　　我告诉她说，我很想她。随后，我们开始了我们的交谈。
　　令人失望的是，我们交谈的内容很平淡，仅仅谈了一下这些年各自的生活。在谈话的最后，我说了两句话，似乎伤到了她。
　　大抵这才是令人失望的部分。
　　第一句是：“蔚彤，你现在还愿意嫁给江瑜吗？”
　　她摇了摇头。
　　第二句：“抱歉，我不能娶你。”
　　嗯，我不能娶你。
　　我看见她瞪大了眼睛，怔住了。
　　而我，起身离开。
　　似乎，有点难受啊……
　　我曾爱了她一整个青春，直至19岁那年我遇见苏秋，青春才得以终结。

　　白茶曾是我的信念。在那么多异国他乡里难熬的日日夜夜，我都是凭着着微弱的信念咬牙坚持下来的。
　　可如今，我抛弃了我的信念。
　　9月23日那天晚上，江瑜去参加了一个同学聚会。
　　这段时间，他每天都和我一起待在公司里，我教他如何处理公司事务。
　　他和我不一样，我大学学的就是经济与管理，所以很多东西我很容上手。但他不一样，吊儿郎当的长大，大学还学了艺术，可以说，他根本就是一点商业基础都没有。没有基础也没有兴趣，这对于教他的我和学习的他来说，都是相当的吃力。
　　但不管怎么说，他正在进步。可喜可贺。
　　今天上午他收到一条短信，随后他询问我能否去参加一个同学聚会。
　　“当然可以，这是你的自由。”
　　可是今天要处理的事格外的多，我们忙到九点，才将事情全部处理完。
　　我有些愧疚，询问他是否还来得及。他说没关系，他只是想去了结一桩心事。
　　江瑜将近十二点才回来，看到仍坐在客厅的我时，有些惊讶。
　　“哥，还没睡？”他的声音里带着很重的鼻音，似乎刚哭过。
　　“疼得睡不着啊。”我听出了他的疲倦，“去休息吧。”
　　我不知道那一夜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从那一夜开始，他变得成熟起来。
　　一夜之间长大。
　　他一定是受了什么打击。本来我生病的事就已对他造成了不小的伤害，如今再被刺激一下，终于开始长大成熟。
　　我不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是他自己的事情，他自己会处理好。但我只想知道，他是否还能撑住。
　　——压力促使人成长，但也会把人压垮，直至崩溃。
　　所幸江瑜比我想象的要强大，我终于意识到，他早已不再是那个只会流着鼻涕跟在我身后的小男孩了。
　　我亲爱的弟弟，终于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一个独立而成熟的，男人。
　　10月9日，我意外的接到了苏秋的电话。
　　我心爱的姑娘对我说，她在医院里，要去打掉我的孩子。她问我，这个孩子究竟要不要留下。
　　我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那是我的孩子，我的亲骨肉！那也是我最爱的姑娘。我当然想要留下，可我不能。
　　苏秋已经做了最大的让步，她说只要我肯承认这个孩子，她甚至可以独自抚养孩子而不需要任何名分，也不许我承担什么，只要我肯承认这个孩子。
　　夏一鸣！她已经做出了这么大的让步！你还在犹豫什么！答应她啊！
　　我沉默许久后，终于开口道：“对不起。”
　　苏秋，对不起。
　　对于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来说，这个孩子只会成为一个悲哀。
　　“留下”这二字，对你我，都太过沉重。
　　她说：“我尊重，也接受你的选择。”
　　她说：“先动了情的，万劫不复。”
　　她说：“我从来都不后悔爱上你。”
　　她说：“至少对得起光阴岁月。”
　　她说了很多话，可我除了心疼以外，什么也做不了。
　　无能为力。
　　最后的最后，她说：“夏一鸣，我放弃了，珍重。”
　　“珍重。”我轻声说。
　　苏秋，珍重。愿你能早日寻到一个你所爱、也同样爱你的人。
　　此后我的幸福，你替我经历。
　　11月中旬，我隐瞒许久的秘密终于被父母发现了。
　　那天我在家休息，正在接水，忽然晕倒在地。
　　据母亲说，她听见杯子摔碎的声音，吓了一跳。出来看我晕倒在地，立即拨了120。
　　我醒来时，父亲母亲和江瑜都在身边。
　　我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父亲。他从来都是一副骄傲模样，于他而言，理性永远胜于感性。他永远是严肃冷静甚于冷漠的样子。而此刻的他，满脸疲惫与憔悴。
　　这时的他，才像是一位父亲。我也第一次感觉到，父亲老了。
　　他老了，不再如年轻时那般意气风发。
　　“父亲……”我垂眸。
　　“为什么，要瞒着我们？”父亲声音颤抖。
　　“不想你们难过罢了。”我笑了笑，“您不必担心夏氏的未来，大部分的东西我都已教给了江瑜，他已具备了一个合格继承人的能力。”
　　“我担心的……是你啊……”父亲握住我的手，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在了我的手上，温热，而冰凉。
　　母亲在一旁早已泣不成声。
　　我活了29年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父亲这么颓废，也是我第一次见到父亲落泪。
　　“没事的，正好，我也累了，就当是休假了。”我安慰道。
　　“哥，医生说你病情恶化了。”江瑜开口道，“化疗的话，或许还能有半年时间。”
　　“那就……化疗吧。”
　　那天下午，江瑜陪我剃了头发。令我感动的是，他自己也把头发剃了。
　　“哥，别灰心，有我陪着你。”
　　自那天起，我“正式”住进了医院。
　　12月时，父亲去许家退了婚。应我的要求，父亲隐瞒了我的病情，只说我出了点事故，恐难完婚。
　　蔚彤，抱歉。
　　化疗比我想象的还要难受，但我并未告诉家人。随着病情恶化，化疗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有时候实在是受不了，甚至还想过自杀，却终是坚持了下来。
　　我还想，再多看几眼这个美好的世界。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到了2013年。2月9日，除夕，这本是个喜庆的日子，却因我而变得沉重起来。这或许是我们家度过的最难熬的一个新年。
　　南乔告诉我，3月苏秋就要离开A市了，她要飞去浪漫的法国，去邂逅一场浪漫的爱情。
　　也好。我的寿命已所剩无几，她能够放下我，已是我们间最好的结局。
　　3月7日，刚刚入春。上午，我接到了苏秋的电话。
　　“一鸣，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联系。”苏秋扯了扯嘴角，“我现在在机场，一会儿就要飞去法国了。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酒吧的所有人是你的名字，我想恳求你，把酒吧留给南乔。”
　　“我知道我从来都不是你的谁，可你却一直是我的梦想。”
　　“我亲爱的梦想，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请你诚实的回答我：你爱过我吗？哪怕一点点。”
　　我沉默了片刻，“没有。”
　　我从未爱过你，因为我一直都，很爱你。
　　很爱很爱你。
　　“是吗？”我听见苏秋有些哽咽，她一定在强忍泪水，“真遗憾啊。”
　　“一鸣，我给你留了份礼物，还请你原谅我。”苏秋声音颤抖，“是个女孩呢，她长大后一定会很美。她很健康，还会朝我微笑。我只希望她日后一定要比我幸运，至少，去爱一个也爱她的人。”
　　我愣住了。
　　“如果不能成为你的妻子，成为你的遗憾也不错。我祝你，不幸福。”
　　放心好了，我一定，不幸福。
　　“我们今后……不要再联系了。这张卡我马上就会扔掉。夏一鸣，再见了。”
　　“保重。”我轻声说。
　　苏秋挂了电话，此时她的航班已开始检票，她便拖着箱子上了飞机。
　　我愣了片刻，忽然疯狂的按下她的号码！
　　“嘟……嘟……您好，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已为您转入语音信箱……”
　　挂了电话后，我瘫倒在床上。
　　这一次……真的要再见了……
　　等等！她刚才说……礼物？
　　我又打起精神，拨了南乔的号码。
　　“南乔，我是夏一鸣！我想，见一见她！”
　　“她已经离开了，就在刚刚，上了飞机。”我依稀听见，孩子的哭声。
　　“不，不是苏秋。”我冷静下来，“我想见的，是孩子。”

　　“你要……接回夏家吗？”南乔将孩子抱给我，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摇了摇头，“生于豪门，本身就是一种悲哀。还是当个普通人，更幸福。”
　　我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她瞪大了眼睛望着我，不哭不闹。
　　“是个女孩，叫南夏，小名苏苏。”
　　我笑了起来，“苏苏，我是爸爸哦！你要记得，你一定要幸福。”
　　大眼睛长睫毛，真的像极了苏秋。她长大以后，一定是个很美的女孩。
　　只可惜，我看不到她长大了。
　　南乔和苏苏陪了我一下午，离开时已临近傍晚。我有些不舍，却仍是放开了手。
　　却不想，苏苏拉着我的手，死活不肯松开。
　　“再见。”我轻声说，狠心拉开了手。
　　苏苏忽然大哭起来。
　　“宝宝不哭不哭！”南乔哄着她，“那……我走了？”
　　我轻轻点了点头，转头看向窗外，忽然落了泪。
　　我看着天一点一点变暗。
　　已是黄昏时刻……晚霞，很美呢。
　　我的苏秋，应该已经下了飞机，开始她的新生活了吧？

　　我轻轻闭上了眼。

　　【The End】